千寻骤然瞪大眸子,反手便抽出了案上的绣春刀,那人也不反抗。只顾着坐在桌对面,任由千寻将绣春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房内,烛光摇曳,晦暗不明。
如释重负的松一口气,千寻放下手中的刀子,也跟着坐了回去,“爹,你怎么来了?”
“不欢迎?”千成大快朵颐,“这清风居的东西就是好吃,不吃都浪费了。”
千寻剑眉微蹙。“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出事?”千成挑眉看她,“有爹在,出不了事。”
“你救了哥?”千寻好似明白了什么。
千成喝一口酒,“恩,救了。记住老头子的话,以后千奎的事。你就别管了。那臭小子不过就是我雇来的,什么哥不哥的,那家伙这些年没少给我添堵。早知道,就该雇个好点的人家。真是瞎了眼。”
千寻一头雾水,“爹,你说什么呢?”
“还不明白,那小子压根不是我的种,看那德行就知道。老头子年轻的时候好歹也是天圆地方的好面相,看看那小子一脸的贼头贼脑。”千成摇着头,“真是毁了老头子的半生清誉。”呆在台亡。
“爹,你是说,大哥是假的?不是你生的?”千寻瞪大眸子。
千成啃着鸡腿。“当然是假的,都是买的。”
千寻撇撇嘴,“爹,为什么?”
“为什么?就为了让你过普通人的生活。”千成大口大口的吃着红烧肉,吃得满嘴的油。
“爹你慢点,这是饿了多久?”千寻嘴角直抽抽。
“老头子刚从南理国赶回来,紧赶慢赶的,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养你那么多年。吃点东西你还嫌东嫌西的,真是没良心!”千成直接将整只烧鸭捧在手中,拼了命的狂啃。
不自觉的缩了缩眼神,千寻轻叹,“爹,你慢点,小心噎着。要是不够,我再给你弄些。”
“这还像句人话。”千成满嘴的油花,“对了,是不是上官燕那臭丫头告诉你,我去了南理国?你这飞鸽传书倒也及时,否则我还来不及赶回来。”
千寻一怔,“燕儿什么都没说。”
千成愕然抬起头,“不是你叫我回来的?那会是谁?”
“我不知道爹在南理国。”千寻心下一沉,“如何能飞鸽传书?”
“分明就是你的鸽子,脑袋上有一把红毛的那个……要不是脚上栓着信件,保不齐老头子已经给做成了烤乳鸽。”千成嚼着肉,下意识的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千寻摇头,“爹说的是小白,可是……我并未让小白去南理国。”
放下手中的烤鸭,千成眸色微冷,“那会是谁?”
“爹,信件上写的是什么?”千寻忙问。
千成从怀中取出一张白纸,上头只写着清晰的四个字:千寻有难!
千寻的鼻子陡然泛酸,眼眶红了一下,“这是海棠的字迹,我认得。”
“那丫头不是已经死在华阳城了吗?还能魂魄不去的守护你?如果是鬼,压根就不必用鸽子传信!”千成眯起眸子,“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
千寻低头轻摇,“不知道。”
“且不说这个,你赶紧回锦衣卫去,有臭小子在你身边倒也安全一些。”千成道,“现在的情况有些不妙,修缘要找你,连陌上无双都跟着发了疯。”
“我听燕儿说了,陌上无双修炼天阴之气,如今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千寻清浅的吐出一口气,“他吸走了不少武林人士的功力,再这样下去,恐怕会酿成大患。”
千成颔首,“那你可知,天阴之气与楼止的天罡元气乃是相生相克的?”
千寻一怔,“我不知。”
“这天阴之气乃烈火老祖的独门功夫,早年江湖恩怨,武林争霸,唯独烈火老祖与华云道人的天罡元气不分上下。只是华云道人乃方外之人,一贯的游走名山大川,不管世事,所以这烈火老祖的春风得意宫便成了武林之霸。”千成娓娓道来,“朝廷也要退避三分,不敢轻易触及武林之事。”
这武林中人,是最不能惹的。
一旦缠上,那就是没玩没了。
何况这些武林人士,一个个自命侠义,不管做什么都以命相搏,谁敢轻易去动江湖人。若然武林盟主一声诛杀令,必定血雨腥风。
因为这一层的顾忌,陌上无双才能隐匿春风得意宫多年,而不被朝廷追杀。
“但天阴之气是一种极度阴邪的功夫,修习者若是循序渐进倒也罢了,若是一蹴而就,势必酿成祸害无穷。若然吸收的功力无法为自己所用,内力相撞,身体里多股力量的较劲,早晚会让修习者自食恶果。”千成轻叹一声,“陌上无双若不是吸食了烈火老祖的功力而不能完全融会贯通,他必定早已无敌。然则他现在发了疯似的吸收武林人士的功力,体内囤积的力量会造成什么后果,就不得而知了!”
千寻听得脊背寒凉,“爹是想告诉我,如果陌上无双继续这样下去,早晚会胜过楼止。等到陌上无双魔功可成,我们都会死?”
千成颔首,“陌上无双是个疯子,什么都做得出来。”
“那我回去转告楼止,让他小心。”千寻掉头就走。
“丫头!”千成一声低唤,“还有一件事,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大抵你还不知道,楼止现在的处境。”
千寻的眉头陡然扬起,“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现在的处境?”
“没错,他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手握朝政大权,御笔朱砂可断人生死。可是,你没发觉每个月的十五,他总会避开你吗?还有你们新婚那日,你中了摄魂暗香,何以能逃脱死劫?”千成的话,句句戳心,这也是千寻的疑心所在。
她以为,不问,不想,就可以当做不存在。
可是爹说了,那便是……
出了大事!
心,狠狠的疼着,千寻的面色有些微白。
“爹,你想说什么?”她垂下眉睫,袖中五指蜷握成拳。
“丫头,不是你命大,是他拿命换的你。”千成肃然开口,“否则我何以心甘情愿的将你交付在他手上,如何能安心对得起你死去的娘亲?”
鼻子陡然泛酸,千寻不敢置信的望着千成,“爹,你们到底瞒着我什么?”
“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所以从小我任着你胡闹。懂得快乐的人,长大之后心胸宽广。你从小就是个聪慧至极的人,无拘无束惯了,我也从不强求你去做任何事。”千成叹息,“可是这世上偏偏那么多的恩怨纠葛,天下之大,到底没有你的容身之所。”
“当日春风得意宫的人和锦衣卫纷纷找上门,我没办法才以千奎被逼债的理由,送你入宫为婢。谁也不会想到,你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这便是所谓的灯下黑。临走前,我让你许下誓言,五年后离宫回家,否则难见病重的母亲最后一面。”
“那,都是演戏。我相信,你如此聪明,应该会尽敛锋芒,五年后待事情平息,你就会离宫回来。到时候,我带着你远走高飞,能躲多远躲多远。谁知,事与愿违。是你的命中注定,还是他的宿命难违。最后还是将你们凑在了一起!”
千寻红着眼眶,“爹,你从小教我,不信天不信地,更不信命。”
千成点点头,仿佛想起了意气风发的当年,“曾经我也不信,可是后来我才发现不得不信。我不想让你相信命运,只是想让你活得自在。可惜……中了蚀心蛊毒的人,生生世世都要受到心的牵绊,谁能抵得住?不管是爱是恨,都只是一种变相的记住对方的手段。”
爱,一辈子。
恨,何尝不是?
“蛊毒?”千寻的手,轻颤着抚上自己的肚子,“你是说,我跟楼止是因为蛊毒走在一起。所以不管是爱是恨,他都必须跟我在一起?那么现在呢?我已经做了他的药引,他的蛊毒不是应该……”
“谈何容易!”千成深吸一口气,“这就是我问你的那个问题,为何每月十五,他都会避开你!”
千寻抬头看他,烛光倒映在她的眼底,泛着明灭不定的摇曳流光。
“一人一滴心头血,一生一世蚀骨牵。”千成郑重其事的盯着千寻黯然的眸,“如果解毒当日,那臭小子够狠心,能不顾你的生死解毒,那么此刻他将无敌。可惜,他下不了手,所以你没事,他却替你承受了所有的毒,所有的毒发之痛。蛊虫不死,以血养蛊。成亲那日,他便是用蛊血带走你体内的奇门暗香,毒发之痛,他一人承担。”
深吸一口气,千成字字诛心,“拆骨之痛,并非人人都能熬得住。”
鼻子一酸,千寻的泪忽然滚落。
她无法想象,连着筋肉的断骨之痛,那种身上两百多块骨头,同时呈现出敲骨吸髓般的剧烈疼痛,如同别人拆骨重装。
可是那个男人,何等的高冷傲娇。
就算疼痛入骨,他都不会吭一声。
她无法想象,每月承受如此巨大的痛楚,他是怎么熬过来的?所以那一日在玲珑内,他的声音才会带着愤怒的颤抖。
只因他不想让她看见,他被痛苦折磨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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