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寻坐在梳妆镜前,容颜不改,“吓着了?”
“少主?”上官燕扑通跪在她跟前。“是属下护主不力!少主你责罚燕儿吧,燕儿什么都愿意承受。”
素白的手拿着玉篦子,微颤了一下。
镜子里的自己,素颜白发,憔悴得连自己都觉得害怕。手,颤抖着抚着自己的白发,千寻笑了笑,眼底噙着泪,“真好,一夕到白头。”
“少主。到底怎么了?”上官燕泪落,“少主你放心,燕儿一定会把小小主抢回来的。修缘武功不及燕儿,燕儿有把握!”
“燕儿,起来吧,与你无关。”千寻深吸一口气,“修缘没有带走我的孩子。我找到了,找回来了。孩子……”
她哽咽着,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神情有些恍惚,眸色茫然无助。
上官燕一怔。应无求不是说孩子被修缘抱走?若是孩子找回来了,何以应无求还会跪在那里不肯起身?
那么是、是……
她陡然瞪大眸子。
房内空空荡荡的,唯有千寻一人,如果孩子找回来了,千寻怎么可能置孩子于不顾?所以现在,是孩子出事了?
否则少主怎么会……
红颜白发?
“少主?是小小主……”上官燕泪如雨下,“出事了?”
“你说,他们会把我的孩子,葬在哪里?”千寻转身看她。起身的瞬间,那一头银丝触目惊心。曾经的青丝如墨,此刻的白发如雪,谁能体会一夕白头的痛?
把心掏出来,剁得粉碎,而后痛得肝肠寸断。
门口的风,微微吹起,撩起她刺眼的白发。让上官燕哭得不成样子,“少主……我一定要杀了修缘!我一定会为少主的孩子报仇!我一定会杀了修缘……”
千寻垂着眉睫,眼底噙着泪,始终没有落下来,“杀了她,我的孩子会回来吗?如今我才算明白,何以他处处说我妇人之仁。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昔日因,今日果。我只恨自己心慈手软,没能做到楼止的赶尽杀绝。”
上官燕掩面痛哭。
可是那一刻,千寻却觉得自己掉不下泪来,“我是看着孩子被抢走的,就从我怀里。前一刻我还握着他的小手,还想着让他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我想告诉他,他的爹是个如何出色的男子,他的娘真的好爱他们。”
“我要给他穿上我亲手做的衣裳,陪着他看日出日落。然后听着他能喊我一声娘,喊着一声爹,环绕膝下,过最平凡最幸福的生活。春天的时候,我陪他放风筝,天气暖和了,我就叫他如何下水,等到冷了,我们一家三口就围着炉子……”
“少主,别说了,别说了!”上官燕泣不成声,“少主,你哭出来吧!你哭出来心里会好受一些。少主……”
千寻垂下眉睫,面上没有半点波澜,眼底微微腾起薄雾氤氲,就是不肯落下泪来。
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再也找不到当日的青丝如瀑。
不复存在的绾青丝。
玉篦子慢慢的梳理这齐腰长发,千寻笑着,却笑得如此悲凉,“你说,如果楼止看见我这个样子,会不会觉得害怕?”
“连我自己都觉得害怕。人不人,鬼不鬼,这到底算什么?是上天的惩罚?此生不曾杀戮,唯恐有报。可是最后,我得到了什么?”
“自以为是的随军出征,丢下南心一个人,最后南心死了。”
“海棠出事的时候,那么多的提示都被我猪油蒙了心,眼睁睁看着绿萼杀了海棠。”呆讽冬弟。
“我明知道海棠是冤枉的,可是舍不得杀了绿萼,一次又一次的给绿萼机会,所以楼止说我妇人之仁。”
“这世上,原就有该死之人,何必仁慈在怀?我以为用心去换心,人家也会如此待你。怎知仁义道德是把刀,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
“若仁慈于我只是痛苦,要来何用?我给了所有人机会,为何临了临了的,却没有人给我机会?”
上官燕起身,走上去,忽然抱住了千寻,“少主哭出来吧!好好的哭一场,就没事了。少主,你别憋着,这样子我看着难受。少主……”
千寻噙着泪,眼底的光却溃散得不成样子,“我的孩子还那么小,她怎么舍得下手?才那么一点点的孩子,什么都不会,会成为谁的威胁。”
“他还来不及取名,来不及让他的父亲抱一抱。就没了……”
“出事之前,我还握着孩子的手,那么软,那么小。”
“可是带回的,却是冰冷僵硬的尸体,满身的泥,满身的青。那一刻,我多么想相信老天爷一次,拿我的命,去换我儿子的命!”
“在我在绝望无助的时候,没有人能帮我?连老天爷都不长眼睛。既然天道无情,从今往后,该杀之人我绝不心慈手软,该死之人,绝不多留片刻。”
是谁说痛苦的时候一定要哭?
把眼泪倒灌进五脏六腑,才能让心发臭发黑。
痛了,才知道有多痛。
伤了,才知道有多深。
上官燕哭着抱着千寻,“少主,我一定会报仇的!”
都说人绝望的时候,会相信神。
那么神绝望呢?
“我不想待在这里。”千寻松开了上官燕,回眸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白发如雪,“我想去个安静的地方。”
上官燕流着泪,抬头看着千寻,平静得教人胆战心惊的脸。
墨发成雪,谁染霜?
一夕白头,怨别离。
戴着黑色的斗篷,千寻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上了门口的马车扬长而去。不带一个人,唯有上官燕同行。
耳畔传来车轱辘的响声,脑子里满满都是鲜血与孩子交替出现的画面。
南北镇抚司有太多的回忆,她觉得自己快要崩溃,可是强行遏制着身体里的痛与恨。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内心深处的那种锥心刺骨,那种被狠狠剜心的蚀骨之痛。
她选择了暂避。
当进无路时,不妨退一步。
没有海阔天空,至少还能记得自己活过一回。
想清楚了,就能自己迈过那道坎。
想不清楚,就困死在自己的漩涡里。
然则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只有回不到的过去。
上官燕不说话,驾着马车一路狂奔。千寻坐在车内,小白从窗口飞进来,落在了四方桌上,“咕咕”的叫着。
“少主去哪?”上官燕问。
千寻迟疑了一下,抚着小白的冠羽,“去留香居,我不想让他找不到我。”
上官燕颔首,“好。”
爱所有珍惜你的人,而后让该死的死,该活的才能活得更好。
站在留香居的门前,犹忆当日他们并肩走进去的感觉。当时是一家三口,如今……抚着自己平坦下去的小腹,什么都不复存在。
走在繁花落尽的藤架下,虽然依旧绿茵葱葱,可是……花已逝,故景不再,犹待来年春暖。
小心的折下一只藤荚果,千寻递到小白的眼前,“去吧,我不想让楼止为我担心。”
小白会意的抓起荚果,迅速飞上天空。
“少主,外头风凉!”上官燕拎着包袱上前。
千寻颔首,看似毫无情绪的脸上,渐渐泛起一丝寒意。白发翻飞,银丝如雪,穿过桃林走向竹楼。
“燕儿,养好伤。”千寻犹豫了一下,“该拿回来的,我再也不会手软。”
音落,她再也不作停留,走进房间。
殊不知如今的朝堂上风起云涌,金殿之上,皇帝岿然而坐,冷眸望着鲜少穿着玄色蟒袍的楼止。他素喜鲜血的嫣红之色,如今却是一身的玄色如墨。
上殿的那一瞬间,殿内的所有声音都戛然而止,顷刻间噤如寒蝉。
凤眸微挑,飞扬的眼线冷然剜过在场的众人。墨袖翻飞,一声冷哼。刹那间,百官俯首,愣谁也不敢吭声。
“微臣参见皇上!”楼止稍稍行礼,一侧的太监依照惯例,奉上了座椅。
“爱卿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皇帝意味深长的开口。
楼止艳绝的唇浅浅勾起,邃的眸没有半点温度,“皇上是说微臣擅自调兵出城?”
音落,底下有些窃窃私语。
“你既然知道,就该明白个中厉害!没有朕的命令,私自调兵出城,实属……”
“皇上是说微臣谋逆?”楼止此话一出,霎时整个金殿哗然惊动。鼻间一声冷哼,所有人都不敢再多嘴饶舌。
皇帝一怔,“难道你……”
“不如皇上问问诸位大人,微臣是不是谋逆,微臣倒要看各位大人是不是也有这般蠢钝的心思?”楼止慢条斯理的开口,素白修长的指尖轻轻拂过鬓间散发,“嗯……”
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皇帝的视线快速掠过一殿众臣。
只听得扑通扑通的跪地之音,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喊声,“皇上圣明,请恕指挥使无罪。”
刹那间,便是皇帝也错愕当场。
望着桌案上满满都是弹劾楼止擅自出兵的折子,再看看满殿跪地的文武百官,一时间皇帝也不明所以。
楼止施施然起身,“皇上还有何吩咐?”
皇帝怔了怔,忽然拂袖而去,“你随朕进来!”
闻言,楼止冷了眸。
却听得司礼太监高喊了一声,“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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