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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厉坚与曲萍躺在床上。曲萍听丈夫说要到芬兰去,很惊讶。因为这是厉坚第一次出国。以前她听谁谁谁出国了,很是羡慕,现在丈夫也要出国了。她的身子轻轻地靠到丈夫怀里,厉坚顺手抱紧了妻子的娇躯。曲萍闭着眼睛,她感到丈夫的心脏“砰砰砰”有力地跳着。这是一颗健康的心脏,支撑着一个坚强的男人!曲萍干脆把耳朵贴在丈夫的胸膛,听着丈夫的心跳。对她来说,这心跳声犹如一首美妙的音乐。她想什么时候这颗心脏停止跳了,她也不想孤寂地留在这个世上。她确实很爱很爱丈夫。这时,她心中升起一个念头:她们医院参照机关单位,也有14天的休假。往年她都连同探亲假一块休了,今年她还没休假呢。她想跟丈夫一块到芬兰去,也好开开眼界。她轻轻地揉着丈夫的胸脯,问:“老厉,睡着了吗?”厉坚说:“没呢,我正想你呢!”曲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油嘴滑舌的,真的想我吗?”她嘴上这么问,心里可甜着呢。
厉坚一把抓住妻子的手说:“我不骗你。刚才我在想,到了芬兰,回国时给你买什么礼物好呢?”曲萍趁机把她心中的话说出来:“老厉,我想跟你去芬兰,多好多美的一个国家呀,我想跟你去看看。”接着,她又说,“我有休假!我自己出钱!”
厉坚轻轻地拍拍妻子的背,说:“好好,你-------”曲萍一听到丈夫说好,高兴地问:“你同意啦?”厉坚悠悠地说:“我是让你好好睡一觉,第二天起床就把这事给忘了。”
曲萍不高兴了,从丈夫怀里钻出来,头靠在大枕头上说:“我又不是揩公家的油,我这是自费旅游,我只想跟你一块去罢了!”
厉坚说:“萍萍,我出国是去工作。上次去深圳招商,芬兰有家企业对我市感兴趣,但没有签约。我让外经局跟他们联系,他们让我去芬兰跟他们谈。这家企业在世界上是有名的企业,如果能让这家企业来我市投资,那对我市招商引资与经济发展有一个极大的促进作用!你怎么能跟我去呢?再说,就算是自己掏了飞机票,人家也会说我厉坚带着老婆出国去玩。人家怎么会相信你是自费旅游呢?你知道我的为人,现在利用公款以考察、招商的名义出去旅游的事很多很多,但我不干这个。现在只好委屈你了,等我退休后一定带你出去旅游。好了,睡吧!”厉坚把床头灯关了。
曲萍在丈夫的胳膊上轻轻地掐了一把。道:“稀罕你,我才不要跟你去呢。等儿子长大,我跟儿子兵兵去!”
几天后,厉坚、屠学明带着柳理,还有沿江经济开发区管委会主任穆加林飞抵芬兰。江南市电视台派出江小玫、章勇随团采访。
在芬兰期间,厉坚、屠学明拜会了芬兰新思纸业集团公司总裁乔与斯与首席执行官哈巴森。哈巴森上次在深圳跟厉坚已有了一次接触,尽管他没有签约,但他对深圳之行有了一个较为深刻的印象。厉坚个人也给他留下了一个良好的印象。哈巴森认为厉坚是个干事业的人,也是个极有智慧的人,跟他合作一定很愉快。但哈巴森是个极谨慎极精明的人,虽然公司极想在华投资,作为首席执行官,他完全有权代表公司签约。可哈巴森没有这样做,他要把这个决定留给总裁乔与斯。他只口头答应了厉坚,意向书都不签。他在深圳痛痛快快地玩了几天,带着江南市的资料回国复命。乔与斯听了哈巴森的介绍,对江南市并没感到有多大兴趣。一个小小的县级市,在这之前他听都没听说过。当江南市政府又一次致电询问投资意向时,乔与斯傲慢地让厉坚到芬兰跟他见面。
没想到,乔与斯跟厉坚一见如故。原来,乔与斯年轻时也当过三年兵。他只是个士兵,退役后就在商界闯荡。当他听说厉坚在军队曾干到副师长,大校,他对这位退役军官肃然起敬。同时,乔与斯感到中国确实开放了。退役军官摇身一变成了市长,如今跟他这个在世界上都有名望的总裁面对面谈生意,确实不可思议。乔与斯感到惊讶的是,面前的这个中国退役军官有一颗精明的头脑,有一张能说会道与极具煽动力的嘴巴,他很会做生意。他把江南市的发展前景描绘得无比美好,乔与斯听了不由得不动心。厉坚跟乔与斯进行了三次会晤,在第三次会晤时,乔与斯终于答应到江南市投资,他跟厉坚签了一个项目意向书。但他留了个尾巴,他要让首席执行官哈巴森在方便的时候,到江南市实地考察后,再决定投资的事宜。
江南市电视台每天播送江小玫从芬兰发回的新闻。这晚,男主持人播报厉坚在芬兰的最新新闻,本台消息:“市委副书记、市长厉坚与市委副书记屠学明今天在芬兰新思纸业集团公司与该公司总裁乔与斯进行第三次会谈。让我们连接本台在芬兰的记者江小玫。江小玫,你好!请你说说厉市长跟芬兰新思纸业集团公司总裁乔与斯会谈的情况。”
电视屏幕的右上方出现了江小玫一张如花的笑脸。她上身穿着粉红色的短装,下身穿了一条白色的裤子,更显得青春活泼。她用欢快的语调说:“主持人好,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我现在在芬兰为大家作现场报道。市长厉坚、市委副书记屠学明第三次与芬兰新思纸业集团公司总裁乔与斯会谈,会谈是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中进行。通过前两次的会谈,双方有了进一步的沟通了解,乔与斯总裁与厉坚市长、屠学明副书记对新思纸业集团公司在江南市投资,这将是一个双方共同发展,利益共享,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一个双赢的选择达成共识。乔与斯总裁答应到江南市投资,双方草拟了项目意向书。届时,该公司将派人到江南市考察。如果这个项目成功的话,是欧美首家大公司进入我市。也是一家世界500强企业首次加盟江南市,这对江南市的经济发展有着极大的意义,这也是一个十分诱人的前景!”
男主持人:“那太好了,真的令人鼓舞!”
前市委书记刘扬在看电视,他狠狠地按了一下遥控器开关,关上了电视。
市委书记胡天成在家也在看电视。胡天成那天没有参加市委常委会,讨论有关江南市“十五”计划的会议,他让屠学明主持。接着,他向江州市委推荐了屠学明,让屠学明接替他的位置,他病退。这个建议得到江州市委的同意。胡天成就在医院养病,不再过问政事。他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他身体争气,他才不会心甘情愿地拱手让位呢!可屠学明是刘扬与胡天成一手提拔起来的,江南市要发展,那当然要长江后浪推前浪了。当然要让年轻一点的人来执掌大权,他不推荐,不力举屠学明,他推荐谁?又力举谁?他能看顺眼的也只有屠学明。现在他看着电视里的坐在厉坚边上的屠学明,心里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从乡到县、市、省、乃至中央,都是党领导一切。也就是书记主政,他屠学明怎么缩在后面?虽然他仍是个副书记,但已明确他主持江南市市委工作,他怎么让厉坚唱主角呢?唱主角的应该是他呀!但胡天成又意识到屠学明与厉坚不是同一个级别的人,就像是重量级的举重运动员与轻量级的举重运动员,本来就不可比的嘛!厉坚是从大风大浪中出来的人,而屠学明只不过是江南市一个土生土长的干部,他怎么能跟厉坚比呢?但胡天成仍感到恼怒。不管怎么说,你屠学明马上要成为市委书记了,你怎么由着厉坚胡来?去芬兰本身是个错误嘛!去了也算了,可你在芬兰搞些电子,汽车什么的项目回来,也说得过去,怎么去搞化工造纸?谁不知道造纸项目是个污染环境的项目?厉坚胡闹,你也跟着胡闹?
胡天成又埋怨起厉坚来。说你厉大胆你真是厉大胆,这污染环境的项目人家都避之不及,你却当成了香饽饽?他叹了口气,对着电视上春风得意的厉坚说:“你别高兴,你对地方上的事还一窍不通。你这是好大喜功,急于求成,急功近利!老百姓会骂娘的,大家都会戳你的脊梁骨!你等着瞧!”胡天成很有远见性,在引进芬兰新思纸业集团公司的造纸项目上,后来发生的许多事都印证了他的话。
胡天成刚说完这句话,电话响了。他一听对方的声音,立即在沙发里坐正了身子。热情地说:“哟,是刘书记呀?晚饭吃过了吗?”
刘书记就是江南市前市委书记刘扬。胡天成也是他提拔起来的,胡天成进市委还是刘扬力荐的。后来两人还搭过班子,刘扬是江南市的老书记了,胡天成当市长时,刘扬已当了两届的书记了。刘扬没有像其他的领导那样,进了人大后再退休。他是朱达当市长,胡天成接替他,他直接从书记的位置上退下来的,在江南市很有威望。前段时间胡天成向刘扬汇报,说他因为身体原因,让屠学明接班。刘扬还不放心,屠学明做过他的秘书,他知道屠学明的能力。屠学明工作能力是有的,政策水平是好的,吃苦精神也好的。但就是优柔寡断,缺乏大气。也可以说是气魄不够,缺乏领导干部的刚毅与果断。刘扬不了解厉坚,他问胡天成,厉坚能跟小屠配合好吗?胡天成说:“应该没问题吧,他们两人年龄差不多,也挺谈得来的!”
现在,刘扬的口气很沉重。他说:“老胡呀,你还没退位。厉坚、小屠去芬兰要引进什么造纸的项目,这个事情你知道不知道?”
胡天成说:“我刚从医院回到家里没几天,我不知道这事。我也是刚才看电视时知道的!”
“胡闹,你还是市委书记嘛。他们怎么不跟你通通气,商量商量?”
“我已让屠学明干去了,市委的工作都由他处理了。老书记,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哇,我对他交待工作时,是要他好好把好舵的。刚才,我看了电视还在生气呢。他应该主政,唱主角的是他而不是厉坚。你引进什么项目不好,为什么偏偏要去引进造纸?”
刘扬说:“这就对路了嘛,你的思路跟我是一样的嘛。这污染环境的事情是了不得的大事情啊,千万不能乱来。不要为了一时之利,害了我们全市人民,成了千古罪人啊!招商引资,这条路子是对的,但不能替人家背包袱。人家为什么不在自己的国土上发展,要跑到我们这里来?还不是为了他们本国的利益?为了他们本国的老百姓的身体健康?你告诉厉坚,这个项目决不能上!不要冲动,头脑发昏。别说我不答应这个项目,我相信江南市人民也决不会想要这种害子孙的项目!老胡,这桩事情你一定要把好关,就当是你站好的最后一班岗!”
胡天成说:“他们的这个签约如今还不能算数。等他们回来我一定过问这事。你放心好了!”
刘扬的电话刚挂,市人大主任徐松林的电话也来了。他对胡天成说:“厉坚这么搞,他只想着经济效益,根本没想到环境问题。污染环境很容易,但要治理起来十分的困难。而且,所花费的钞票比赚的钱要多付几倍乃至几十倍!厉坚不是门槛精的吗?这个帐他怎么不会算了?”
政协主席顾国光找上门来了。一进门,就对胡天成说:“胡书记,厉坚怎么可以这样胡来?”
大家把矛头几乎都指向了厉坚一人。他们承认厉坚有魄力有能力,是个能搞活经济的干部,但也不能胡来呀。他们都表示了担忧,胡天成也深深的担忧:江南市的明天会是个什么样子?
顾国光来时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回去的时候也是忧心忡忡。他的背比平常人要弯,这时似乎显得更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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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天成仰在沙发里,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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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兰首都,赫尔辛基。哈巴森带领厉坚、屠学明、柳理、穆加林、江小玫一行人徜徉在繁华的街头。这芬兰首都到处是苍松翠柏和绿茵草坪。议会大厦台基高大,石柱矗立,气势雄伟壮观。大厦正北方的白色瞭望塔,是赫尔辛基奥林匹克运动场所在地。东面是赫尔辛基火车站,它的钟楼和大厅两旁的巨大人像浮雕以及建筑物上的红褐色彩,显示出浓厚的民族风格。
厉坚、屠学明等人对这里的一切很感兴趣。江小玫用微型摄像机拍摄下来,欧洲不是她想来就来的地方。她得抓住这个机会,把这异域风光拍摄下来,回国后做成光盘珍藏。
哈巴森兴致勃勃地向中国客人介绍芬兰的历史。在一个古堡,厉坚的脚步越来越慢了,他被这里的枪炮吸引住了。屠学明嚷嚷着催厉坚快走,他听翻译说市中心广场那边更好玩。他对厉坚说:“这些破枪破炮有什么好看的?”
厉坚摇摇头,对屠学明说:“你没当过兵不知道,也对枪炮没有感情,更不懂这些枪炮了。站在这古堡中,我似乎闻到了血腥味。这枪炮与古堡是芬兰的一个浓缩的历史,每个国家的独立与和平,都要用鲜血来付出惨重的代价!”
哈巴森见厉坚在跟屠学明说话,他问翻译他们在说什么?翻译告诉了他厉坚刚才说的话,哈巴森冲厉坚竖起了大拇指。
江小玫的摄像机几乎没有停过。她的镜头扫过风情独特的广场,扫过广场上一对对勾肩搭背神态十分亲热的情侣。突然,她的镜头停在一个音乐喷泉旁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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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小玫的镜头中,一个络腮胡子的男人正拥抱着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孩在音乐喷泉旁接吻。女孩很投入,因为矮小,她奋力地踮起了穿着十公分高跟鞋的一双小脚。
江小玫看着这对男女,再想想自己死水般的婚姻,她打了个冷颤,一双秀美的双眸里涌出了泪花。“小江,快走呀!”厉坚向她招呼。
江小玫忙收住泪,迅速地擦了一下眼睛说:“哎,来啦!”
她不想让人看见她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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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市第十届二次党代会上,屠学明当选为江南市市委书记,胡天成正式病退。胡天成走的那天,在市委的小会议室里,胡天成跟屠学明、厉坚关上门谈了足足有两个钟头。
胡天成把整个人埋在沙发里,茶几上一只保温杯升腾着袅袅的热气。他喝了一口人参茶,慢悠悠地开了口。“学明,厉市长。按说我已退了,种种花,养养鸟,颐养天年,用不着我再操什么心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嘛。可是,我还想唠叨几句,说不说是我的事,听不听是你们的事。你们去芬兰引进什么造纸项目,在市里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可以这么说,这桩事引起了从上到下的震动。你们在芬兰时,我的电话忙得来不及接。他们的中心意思只有一个,别上这个造纸项目。这几天,我也常常在思考这个问题,从加快我市的经济发展的角度说,不管黑猫白猫,只要抓住老鼠的就是好猫。你们两个不管是什么项目,只要抓住大的项目,赚大钱的项目回来,你们就是好领导。只要有项目上,有钱赚这就是好事。但从江南市长远的利益考虑呢,我们不能做让子孙后代戳脊梁骨的事吧?”
厉坚起身为胡天成的杯子里续上开水,说:“我跟老屠想引进的这个造纸项目,他们说污染环境,是吧?”
胡天成说:“一点也不错。不瞒你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厉坚笑笑,说:“好,你继续说。”
屠学明知道胡天成会说什么。他觉得要让一个孩子学会走路,你总不能一直搀着他走吧,这样这个孩子何时才会走路?可这只是他心里的想法,他的脸上平静如水。他剥了一根香蕉递给胡天成,说:“胡书记,你吃香蕉。边吃边说,慢慢说,我和厉市长都听着呢!”
胡天成接过香蕉,轻轻咬了一口。医生关照他多吃香蕉,他有心脏病,还有高血压,多吃香蕉有好处。他说:“好,那我不客气了!学明,厉市长,我知道你们心里很急,想把江南市的经济一下搞上去。用厉市长的话说要排在全国百强县市的前十名,雄心勃勃呀。可不能一口吃个胖子,步子迈得太大会跌跤的。厉市长,地方上的事情不像你部队,可以快刀斩乱麻。地方上的事有时候往往会牵一发而动全身。你想快,根本快不了。有许多的枝枝蔓蔓,藤藤条条的缠绕住你的脚,让你迈不开步子。你在部队可以一个命令办到的事,在地方兜了一个圈子事情一点没进展的也比比皆是呀!
就说这个造纸项目,你说你是环保的,不会污染环境,我信就是了。可江南市的干部会信吗?老百姓会信吗?只要是属于化工的,连刚上小学的孩子都知道会污染环境。我劝你们,这个项目就不要上了。你可以上其他的项目,比如电子、机械、精密仪器、建材、粮油食品、附价值高的高新科技呀什么的,老百姓就不会反对。你如果硬要上这个造纸项目,我可以肯定地说,你连基建还没搞成就会半途夭折。与其这样劳命伤财,还要闹矛盾,还不如趁早打消这个主意!学明,厉市长,你们看怎么样?”
屠学明对胡天成的话,他既不能赞同也不能反对。他赞同就否定了他与厉坚去芬兰的招商引资。否定自己是很容易的,否定厉坚可难了。他刚刚扶正,上级一下配备了他与厉坚两个新手主政江南市,看来对江南市抱有极大的希望。当然指望他与厉坚能打开江南市既不上也不下的局面,指望江南市经济的腾飞。他不能否定厉坚,他否定厉坚就把江南市经济建设的新开始就给否定了。今后江南市又只能像现在这个格局,不上不下,不做尖子也不做落后,这是胡天成所喜欢的。胡天成喜欢中庸之道,冒尖了,人家会眼红。会找你的差池,会放大你的毛病,这放大了的毛病又会变成致命的缺陷或错误。用江南市的一句土话说:“出头椽子先烂。”可是,落后会挨板子打屁股,挨批评。这样当然不好,会被人看不起,自己也很没面子。只有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最好,胡天成的心思早被屠学明摸透了。但是,屠学明又不能否定胡天成。胡天成刚才的话多少有点道理,按常规说造纸企业就是污染环境的企业,只要有一点纰漏,甚至可以污染一条江!他如果否定胡天成,他就眼里没了领导。你现在的书记位置还是胡天成屁股底下刚刚让给你的,还带有余温呢!再说了,他也可以让别人来坐,现在给了你坐,你就忘恩负义啦?就翘尾巴啦?就不听招呼啦?
屠学明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他只有保持沉默,沉默是金啊;沉默可以明哲保身;沉默可以避免尴尬;沉默也可以是默认。他屠学明是听胡天成的,他是听招呼的,这样他就没有得罪胡天成。
屠学明一声不吭,他抽着烟,把脸罩在烟雾中,像是一只锯了嘴冒着青烟的闷葫芦。
胡天成对屠学明的态度表示满意,屠学明保持沉默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他知道屠学明不可能当面顶撞他,当面否定他的代表民意的意见。他嘴上问他们,其实问的是厉坚。尽管他姿态很高,说不说是他的事,听不听是你们的事。他还是想厉坚与屠学明能尊重他的意见,这样他对刘扬有个交代,对自己也有个交代。现在主要是看厉坚的态度了。
胡天成又喝了一口茶,眼睛看看厉坚。
厉坚没有屠学明那样的顾虑,他也不会有什么顾虑。但他会照顾一下老同志的情绪,他能够坐下来跟胡天成说话,完全是尊重老同志(在他眼中不管是退休还是病退都一个样,退了就都是老同志了)。他对胡天成的话很不满,既然你已退下来了,就用不着再来指手划脚。这不是厉坚目空一切与狂妄,而是他认为胡天成的观念已滞后,与时代落伍了。现在就连上一个造纸项目,胡天成都前怕狼来后怕虎,缩手缩脚,这怎么能干事业?
不过,厉坚没有把他的不满表现出来。他锐利的目光避开了胡天成的目光,只是盯着他手中的杯子。这样他的眼帘微垂着,没有锋芒毕露的样子,甚至还显得有点谦恭。他对胡天成说:“胡书记,你恐怕还不太清楚。芬兰新思纸业集团公司是世界500强企业之一,他们的环保绝对是一流的,决不会污染环境。引进不引进这个项目,目前事情还没最后敲定,双方只是有了一个初步的合作意向。投资不投资的主动权还在芬兰这个公司,他们要来我市考察后才作出决定。有一点请胡书记放心,在这件事上,我厉坚不会脑子一热就拍板这个项目,最后的决定权还在市委市政府!”
胡天成心里老大的不高兴,跟我玩花招你还嫩着呢!什么市委市政府?到了最后拍板的还不是你说了算?但他嘴上却说:“我相信江南市在你们两位手上会有突飞猛进的进步。特别是厉市长,是一员虎将呀,江南市目前的发展势头很好哇。沿江的深水码头——江南港开始建造了;横贯整个城区的江南大道也动了工;全市的招商引资更是搞得轰轰烈烈,真是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呀!”
屠学明笑着说:“没有你老书记给江南市铺了这么厚的底,这么雄厚的基础,我与厉市长纵然有三头六臂,江南市的发展也不可能发展得这么快呀!”
胡天成听了这句话很受用。刚才失落的心境也开朗了,点着头说:“那倒也是。说到江南市的发展,我们也不能不提到老书记刘扬,我也是站在他的肩膀上一步步走过来的呀。现在是轮到你们了,这样时代才会发展嘛,哈哈!”
厉坚回家,脑子里还乱哄哄的,全都是送别胡天成时的热闹场景。四套班子不单独为胡天成送别,而是合在一块,这个主意还是胡天成出的。他说他这两天身体又不舒服,欢送就免了吧。厉坚与屠学明说这哪行?特别是屠学明,都有点着急了。他说:“你干了大半辈子,苦劳、功劳都有,政绩有目共睹。再怎么说我们也要表示一下,不然人家也会说我们人走茶凉了,我可不背这个黑锅!”胡天成说:“那好。你们四套班子合在一起搞吧,一是省点钱,二是也热闹一些。”
下午,他们谈完话,从市委小会议室走出来,就分坐三辆轿车前往江南大酒店。胡天成在酒席上回忆,他是从大队支部书记一步步走到领导岗位的。江南市的每一个乡、镇、村,毫不夸张地说都留有他的足迹。他的墨宝也遍布城乡企业、商场,因为他爱题词。可是他的字写得实在不怎么样,像螃蟹一样张牙舞爪。最后他说:“好了,现在我‘横行霸道’的日子也到头了。回家去喽!”他伤感地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席间,大家纷纷真诚地给胡天成敬酒。特别是被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屠学明等一帮人,更是一杯杯地喝,说什么一切都在酒里了。那场面热闹、感人,在酒桌上动感情是少见的。这让厉坚想起他在部队与战友们分别的那一刻。人其实是差不多的,不管在部队还是在地方。只要你确实干了点事,干了点好事,人家是不会忘记你的。有感于此,厉坚也是杯到酒干,喝了不少的酒!
这时,被风一吹,他感到有点头痛。回到家他心里还闷闷的,曲萍看他好像不太开心,问他怎么啦?他说胡天成今天真走了,那场面还真让人感动。让他又想起了部队,想起了他临别时跟战友们像生离死别似的那一幕幕情景。曲萍说,好啦好啦,一个大男人怎么像女人似的也伤感起来了呢?睡觉!
睡到床上,厉坚毫无睡意。他仍在想着胡天成,胡天成年纪不大就退了。从此在种种花打打拳的日子中度过,想想也真替他后怕。想当初自己从部队转业回来还想不通呢,那还只是从人生的一个战场转到另一个战场!几十年一晃而过,人生几何?得抓紧时间好好干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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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厉坚刚上班,缪青等在他办公室的门口。她一见厉坚,忙说:“厉市长,我有话要对你说。”厉坚挥挥手,像挥掉一只飞到头上来的苍蝇似的。他说:“我没空,我马上要开会呢!”他实在是怕了这个女人,要是真弄出点什么桃色绯闻来,他一对不起曲萍,二对不起他自己!
厉坚昨晚与屠学明商量,今天要开市委常委会,八点准时开。厉坚拿起卷宗往外走,缪青堵住他:“厉市长,我只说一句话,说了一句就走!”她的一副大眼睛似怨似诉,高耸的胸脯急促起伏着。缪青上次来找厉坚,想要求调工作,并诱使厉坚上钩。但是,厉坚让她失望,她想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不吃腥的猫?有不好色的男人?她不死心,她不达到她的目的誓不罢休。做个女乡长或女镇长,成为一方“小诸侯”,她想凭她的能力应该能让厉坚对她刮目相看!她今天来仍是为她的梦而来,当然这次她不会再像上次那样弄巧成拙,她想趁早晨一般没人找厉坚的时候,跟厉坚好好谈一谈。没想到碰到厉坚要开会。厉坚高声叫道:“柳理!”
柳理随声从隔壁办公室出来。厉坚对缪青说:“你有事就对柳理说吧,我开会去了!”
缪青说:“哦,那不必了,我等你有空时再找你!再见!”她掉头就走了,那咯咯咯的高跟鞋似乎要把大理石都踩穿个洞来。
柳理看看厉坚,厉坚眼一瞪:“看什么?我脸上有花呀?”
柳理笑笑说:“没有花没有花,只是胡子刮得不太干净!”
厉坚走进会议室,八个市委常委都到齐了。他们三三两两地坐在中空的椭圆型会议桌的两旁,有的在聊天,有的在抽烟,屠学明正翘首盼望着厉坚。组织部部长权松年见厉坚进来,忙收住话头。自从上次开会他被厉坚戗了一顿后,他真怕上厉坚了。他到现在还不安,怕厉坚给他小鞋穿。就像有个故事说的那样:有个住在楼下的老头,听到楼上扔了一只鞋,吓得不敢睡。可等了一夜,那第二只鞋还没扔下,老头提心吊胆了一夜。楼上的人扔了一只鞋知道吓着了楼下的老人,便把第二只鞋子悄悄放下了。可权松年不知道,这第二只鞋厉坚会悄悄放下呢还是在不定什么时候会扔下来!他还是怕得要命!
厉坚冲大家笑笑,说:“大家早!”他的目光碰上了权松年,冲权松年点头笑了笑。权松年的心旋即放下了,看来厉坚不会对他怎么样了,因为厉坚的目光是温和的。权松年对人很有研究,特别是对领导很有研究。一个目光温和的领导,他的心里是平静的。就像老虎它目光温和时,它心里也是平静的,没有杀伐之气,它就不会伤人了。厉坚对屠学明说,“人都齐了,就开会吧。”
屠学明清了清嗓子说:“今天这个常委会是厉市长提议开的,会议主题有两个:一个是有关人事任命,一个是讨论芬兰新思纸业集团公司投资的事。这个项目已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呼声也较高。我们市常委会在会上对这个项目统一一下认识与意见。厉市长与我达成的一致意见是:江南市的重大决策都不是一个人说了算,都要由市常委会拍板决定的!下面请厉市长讲话。”
厉坚扫视了大家一眼,说:“同志们,上半月,我与老屠应芬兰新思纸业集团公司之邀,去了一趟芬兰,与这个公司达成了初步的合作意向。人家还没最后决定要来这里投资,我们这里就已经嗷嗷叫了。我也听到过不少议论,说化工(造纸)有毒,危害子孙后代。人家为什么要把这种企业弄到我们这里来,是想把有毒有害的东西转嫁给我们。我认为我们有的同志思想还不够解放,创新意识不强,观念有待转变。一听化工就想要戴防毒面具了,你环保人家就不环保了?他的总公司还在他的本土上,到我们这里只是办一个分公司而已,怎么就是转嫁危害了呢?越是大的公司越会注重自身形象,环保方面越是先进。不然,它怎么能够立足?如果这个企业的环保没做好,芬兰政府会置之不理?会不管吗?怎么会成为世界500强企业?人家的环保意识比我们不知强多少倍!他们讲环保是真环保,我们讲环保,虽然也在做,但在嘴上唱的比做的多。前不久不是有一位农妇因家庭琐事喝了农药甲胺磷死了吗?我们现在还有这种甲胺磷的剧毒农药,你们说我们吃的蔬菜环保了吗?我们吃的大米环保了吗?我们真环保了吗?我说那农妇的家人环保意识很差,如果环保意识强的话,应该去告卖甲胺磷的商店,去告生产甲胺磷的厂家。为什么生产这种剧毒的农药来杀虫子?结果连人都杀死了!我举这个例子的意思是我们要讲真环保。污染环境的项目只要有配套的环保设备,相应的对策与措施,严格执行环保标准,那这个项目完全可以达到不污染环境,做到清洁生产,产生巨大的经济效益。我们为什么要反对引进这个项目呢?再说,引进这个项目的意义很大。作为世界500强的一家企业落户我们江南市,对我们的招商引资就是一个最好的肯定。连世界500强企业都进了江南市,那江南市的商机、投资环境、政府的服务水平都一定很好。商家们都会来我们这里投资!芬兰新思纸业集团公司就给我们做了一个大大的广告,它来投资会带来明星效应、轰动效应。会给我们江南市的大建设、大开发、大发展带来一个巨大的契机,会促使与推动我们江南市经济的腾飞!再说我们现在也只不过是一厢情愿,想请芬兰新思纸业集团公司这个洋媳妇嫁过来,还不知人家肯不肯嫁过来呢!”
市委常委会最后全票通过了正式决定引进芬兰新思纸业集团公司的一个造纸项目。以前是厉坚一个人的主意,现在则完全合法化了!
在会上,厉坚提议任命罗洪刚为建设局局长,柳理为市政府办公室主任,常委会一致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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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四酒家,地处江南市卧牛山北麓。这是江南市一家盛誉百年的名菜馆。相传,清光绪时,有个叫王四的人,在卧牛山下开设了一爿小酒肆。他以田间蔬菜、宅边春笋、林中山鸟、山间野味、河塘鱼虾,烹制成特色菜,招待顾客,博得好名。这些菜肴虽好,但真正使王四盛名的是他一手酿制的桂花酒。这桂花酒芳香扑鼻,入口甘洌,清醇,余味悠长。明末清初,大诗人易君左畅游江南,闻得此间有个佳酿美肴,专来王四酒家一饱口福。王四端出桂花酒,易君左见这酒略带黄色,清澈见碗底,碗面上飘着十来朵细细的桂花。还未接过碗,已暗香浮动,令人神清志爽。此酒刚一入口,但觉满口芳香,醇厚甘洌。易君左大叫:“好酒!”他痛痛快快地饮了三大碗。酒毕,他借着微薰的酒意,欣然在壁照上题诗,盛赞王四酒家的佳肴与桂花酒。诗中有王四酒家四字。王四酒家由此得名,声誉日隆,随后在百年间享誉江南。
这王四酒家在文革时遭毁坏。改革开放后,江南市政府为发展旅游经济与文化,挖掘修复一批著名的名胜古迹,百年老店,王四酒家名列其中。被修复后的王四酒家,外观是两层楼的山间民居,保持百年前的风貌,以吸引游客。但里面都是现代化的陈设,中央空调,电视机,卡拉ok,高级包厢一应俱全。当然,这王四酒家除了保持“山肴野蕨”与桂花酒的特色外,鲍鱼、鱼翅与茅台、五粮液、xo等高档酒菜也应有尽有。
在两楼的一间包厢内,罗洪刚、靳义、蔡宝明、穆少华、顾平等人在喝酒。酒席上非常热闹,乱哄哄的响成一片。靳义高举酒杯,对罗洪刚说:“罗局,我再敬你一杯酒,祝你步步青云,前程似锦!”他已不知道敬过罗洪刚多少回酒了,桌上的几个人一个个都喝得脸上红红的,头上汗津津的。原来这是由建委更名为建设局的几个副手为罗洪刚荣升局长而设的庆贺宴。自从潘大海倒台后,这个建委主任现建设局局长的位置一直空着。虽然罗洪刚主持局里的全面工作,实际上等于是一把手,但不知什么原因,上头一直没下文。如今罗洪刚正式任命为建设局局长,名正言顺,不管是庆贺也好,拍马屁也好,这顿酒是非吃不可的。
罗洪刚敞着怀,头上冒着热气。他的酒已喝得七八分了,高声说:“什么步步青云,前程似锦,我走了,你好顶我的位置是不是?你小子安的是什么心眼,当我不知道?”
穆少华几个人立即起哄:“这小子野心不小,罚他喝酒!”
靳义马上叫屈,大声喊冤:“我没这个意思,你们冤枉我了!”
罗洪刚看看靳义一副倒霉相,笑笑说:“好了,那就放过他吧,下午还要工作呢!”
这时,穆少华的手机响了:“什么,潘大海吞牙刷自杀,死了?我们怎么不知道,今天下午出殡?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穆少华的话大家都听见了,包厢内立即静了下来。大家都望着罗洪刚,这些人都曾经是潘大海的手下,连罗洪刚也是潘大海提拔起来的。他们刚刚庆贺罗洪刚荣升,原建委老主任潘大海却死了,一喜一悲。这老天安排别人命运的手段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还是这事本身就符合一正一反,一阴一阳的自然法则?
罗洪刚端起酒杯,往地上洒酒。靳义、蔡宝明、穆少华他们见了,纷纷把酒洒到地上。罗洪刚说:“走,我们到老潘家去,送他一程!不管怎么说,他好歹做过我们的领导!”
一帮人走出王四酒家,喝了酒不能开车,就叫了一辆面的。大家纷纷上了车,面包车往城里驶去。
罗洪刚坐在车内,陷入了沉思。车内的人都不敢吭声。况且这一喜一悲的反差,大家的情绪也还没适应过来。罗洪刚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他想潘大海怎么会寻死呢?那时的潘大海在建设委员会真像皇上一样。他转业回来时的情景也像这窗外的景物一样,在眼前飞驰而过。
罗洪刚是上世纪1992年转业的干部,当时他回来刚好30岁。罗洪刚父亲是个小官,在一个片区里小有名望。他在罗洪刚转业之前走后门把儿子安排在供电局,罗洪刚回来后,对父亲说:三十而立,我不要你安排,我自己的路自己走。罗洪刚找了在市里的一位同学,这个同学就是葛怀忠。葛怀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弄进了当时的江南市建设委员会。罗父对儿子说:供电局不比建委差,看你折腾的!罗洪刚说:不一样,去供电局是乘你的凉,去建委是我自己的本事。
罗洪刚进了建设局从一个小小的没有职务的办事员做起,科里的人都喊他小罗。罗洪刚无所谓,在部队人家都叫他罗参谋。但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要让人家叫他老罗,他还年轻,还是喊他小罗亲热。“小罗手脚勤快,人喊人到,办事效率又高。”这是年终潘大海对罗洪刚的评价,当年他被建委评为先进个人。两年后,人家不叫罗洪刚小罗了,而是改口喊他罗科。因为,连建委主任潘大海都叫罗洪刚罗科了,人家当然得改口了,这罗科听上去还跟小罗一样的亲热。可是,罗洪刚的这顶科长帽子并不是他工作好戴上的,而是用一对沙发换来的。
罗洪刚不是那种阿谀献媚之辈,他不愿意拍马屁。他不愿意拍,但他父亲、妻子周萌不放过他。说现在社会上就流行这个,你清高什么?你清高了都快两年了,连个小小的科长职务都没捞到。你是个转业干部啊,你看看跟你一块回来的人,都有了职务,只有你没有!你肯定要去找一回潘大海,不是拍马屁,而是表表心意。罗父没几天就拉回了一对脚有转轮的沙发,要罗洪刚给潘大海送去。周萌看这沙发挺好的,便问公公这对沙发多少钱?罗父笑笑说:“这对沙发我花了50块钱,值钱的这小子会说拍马屁,现在这50块钱一对的沙发总不是拍马屁了吧?你今晚就给姓潘的送去!”
罗洪刚说:“爸,要送你去送吧!”罗父说:“你这小子真不识好歹,我都给你准备好了,你不去送?我送去,姓潘的会认识我呀?”
周萌说:“洪刚,你真是条犟牛,不要让爸生气了,你今晚就把这沙发送过去吧!”
罗洪刚说:“你知道个屁,这对沙发50块钱能买到?爸出了50块我信,那是人家送他的。只象征性地收了点钱,爸欠人家好大一个人情呢!”
罗父听后没生气,反倒笑了。说:“我以为你真是个猪脑壳不开窍呢,原来你懂啊。你说得没错,这沙发确实是人家送我的。不过,我没欠人家的情。我上次帮了人家的忙,人家听说我要一对沙发,就给我送来了,他们只收了我50块钱。这就是行得春风有夏雨!小子哎,你眼里还有我这个老子的话,就听我的话,把这个沙发送给潘大海,少不得有你的好处!”
罗洪刚没法,他给潘大海打了个电话:“潘主任,我是小罗呀。今晚您有空吗,我想来拜访您。好,好的,那我等会儿就过来!”他刚放下电话,罗父就说:“你看看,姓潘的早就盼着你去呢!你还一点也拎不清!”
罗洪刚看看妻子,说:“小萌,你陪我一块去吧?”周萌立即说:“洪刚,你有出息没有?这种事你还要我陪你去?这种事最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一个人去。还有,你叫一辆三轮车,让车夫把沙发放在院子外,你一个人扛着进去好了!”罗洪刚见妻子不愿陪他去,到街上喊了一辆三轮车,把沙发搬到车上。然后骑上自行车,与三轮车隔着三五米往潘大海家赶去。一路上,罗洪刚把头低得低低的,害怕碰上熟人。那三轮车上的沙发倒不像是他去送人的,而是像他刚刚偷来似的。好不容易到了潘大海的院子门口,他立马把车夫打发走。他知道潘大海跟黄梅莉是邻居,黄梅莉是局办公室的文书。她跟潘大海的关系不一般,罗洪刚一进建委就知道了。有次他去潘大海办公室收党费,推开门看见黄梅莉堂而皇之地坐在潘大海主任的宝座上,而潘大海则立在她身旁说着话。黄梅莉尽管跟潘大海关系非同一般,罗洪刚还不想让她知道他送沙发给潘大海。如果他扛了沙发去潘大海家,万一黄梅莉出来撞见了他呢?于是,罗洪刚轻轻地叩开了潘大海家的门。对潘大海说:“潘主任,我拿了对沙发,放在院子外面。”
潘大海对老婆说:“走,出去看看!”来到院子外,在单位里连自己的茶杯都不洗的潘大海,“嘿”的一声扛起沙发就走。罗洪刚与潘妻要扛另一只沙发时,潘大海说:“放下,我来拿。”幸好是天黑,趁着夜色的掩护,一对沙发人不知鬼不觉地进了潘家,罗洪刚松了一口气。
潘妻围着沙发左看右看,由衷地发出一声赞叹:“真漂亮!”潘大海的脸上也笑容可掬,说:“小罗呀,你不用这样的啊。这次我收下了,下不为例,啊?”罗洪刚走时,潘大海握着他的手送到院门外。
三天后,罗洪刚就当上了科长。同事们一个劲儿地要他请客,罗洪刚在当天晚上请同事们到昌华酒店吃饭,他被同事们灌得大醉。罗洪刚是被靳义、穆少华、顾平搀扶回家的,靳义对周萌说:“嫂子,罗科今天高兴,喝醉了!”周萌才知丈夫升科长了,忙好烟好茶招待靳义他们。
罗洪刚醉得确实很厉害,躺在床上一个劲地大叫“喝酒,干杯!”靳义他们一走,周萌平时一直嫌丈夫抽烟的嘴臭,这时一点也不嫌他臭了,深深地给了丈夫一个热吻。她看着躺在床上的丈夫说:“你看看,你还不愿去潘大海家呢?到底是你老爸,姜还是老的辣。他让你一送礼,你就当上科长了!”
罗洪刚腾地从床上翻身坐起,吓了周萌一跳,她问:“你干啥,你喝醉了,快躺下!”罗洪刚说:“可悲呀!这算个什么鸟毛科长,充其量是个沙发科长!我在部队那才是正宗的国家干部呢,这算个啥?还不是潘大海一个人说了算?”
周萌说:“洪刚,你真是喝醉了,满嘴酒话!”
罗洪刚说:“我醉?我一点也不醉,我心里清醒着呢!”
周萌说:“不管怎么样,你现在是建委的中层干部了,年终也能拿到红包了。哎,你当了副科长,靳义当正科长了吧?”
罗洪刚说:“我是正科,靳义仍是副科。你没看到他那副熊样,以前对我吆来喝去,如今却像条哈巴狗似的对我摇头摆尾了!我真看不起这种人!”
周萌一下跳了起来,惊喜地问:“什么,提了你个正科长?你一升就是两级呀!”她又伸手一戳丈夫的脑门说,“你还不知足,潘大海这人上路(够意思)啊,他确实对你不错呀。你要好好谢谢人家,还说什么是沙发科长,你这人真没良心!”
周萌高兴极了。她不顾夜深吵醒人家,如果今晚她不把这喜讯告诉公公,她是睡不着的。她风风火火地打电话给公公:“爸哎,洪刚今天当上科长了哎,是正科长!一升两级呀!”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洪钟似的声音:“是吗?那太好了!洪刚这小子不听我的话,要是早听了我的,他早就升了!”
潘大海现在对罗洪刚较为满意。罗洪刚刚转业时,市委组织部组织科副科长葛怀忠跟他打过招呼,说他有个同学要转业了,问他建委能不能安排一下。潘大海还没把葛怀忠放在眼里,区区一个小科长,还是个副的。仗着在组织部工作,就跟他打招呼,潘大海说考虑考虑。他这一考虑就是一个多月,这期间葛怀忠打过几次电话潘大海,潘大海总是敷衍他。后来葛怀忠请了潘大海洗了一次桑拿,潘大海哼哼叽叽地还不肯答应。葛怀忠临走放风说,他可能要到市委书记胡天成身边当秘书,潘大海听后忙一口答应了。他一点都不傻,市委书记秘书的身份是不是组织部长的组织部长,他只要在书记耳边吹吹风,他说你好话相当容易,说你坏话更容易。而现在的许多官员大部分耳根子是软的,身边的人如老婆、秘书常常能左右一个人的政治命运,他潘大海能得罪得起市委书记身边的人吗?何况这个葛怀忠年纪还轻,前程无量啊。他干吗要树一个敌?多个朋友多条路,所以他忙答应了葛怀忠。
罗洪刚分配进建委后,潘大海就想提拔罗洪刚的。但后来他见葛怀忠并没有当上市委书记胡天成的秘书,而是去市委宣传部宣传科当科长。潘大海气坏了,觉得上了葛怀忠这小子的当,他专门打电话向葛怀忠道贺,其实是讽刺他的。幸亏罗洪刚人机灵,也很能干,嘴巴也能说会道,是个当官的料。潘大海就开始等,等什么时候罗洪刚给他进了贡,他就什么时候提拔罗洪刚。他没想到罗洪刚这小子还挺倔,对他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就是不上供。潘大海想:我难道真在乎你一点东西?我在乎的是一颗臣服的心。既然你不臣服于我,那我干吗要提拔你?罗洪刚给他送了一对沙发去,潘大海高兴了。心想你小子总算睡醒了,便一下提拔罗洪刚当科长。
潘大海也是个很会用人的人。靳义在他眼中虽不错,但太老梆了,太老梆的人就会不太听招呼。要用威严要用命令去压他,他才会听话。使用这种人就吃力,他像一匹马一样要用鞭子抽他。罗洪刚在潘大海眼中就像是一匹不要用鞭子抽的骏马,你只要两腿轻轻一夹,一提马缰,它就会蹄下生风,带你到你想去的地方。罗洪刚与靳义的区别,究其原因在于罗洪刚受过部队的正规教育,各方面的素质高,适应能力强,应变能力强。政治素质甚至比他潘大海还高,思维清晰敏捷,看问题看到本质,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他当然要用罗洪刚这样的干部了,省心又省力。因此潘大海一下提了罗洪刚两级,让他当上了科长。潘大海知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有这么一点意思。更主要的是罗洪刚有这个能力,假以时日,让他当建委主任也不成问题。
罗洪刚当了科长后,他并不骄傲,仍夹紧尾巴做人。他依然像过去一样,十分尊重科里的同事,对待靳义仍是原来的样子,差别是不再点头哈腰装孙子了。以前干工作碰上什么事他得请示靳义,现在他跟他靳义商量。靳义心里很舒服,有次喝醉酒对人说:“这还差不多,算罗洪刚这小子知趣,识相。论业务方面,他跟我比还嫩了点!”这话传到罗洪刚耳里,罗洪刚笑笑,没有说什么。作为科里的一把手,他得会用好人,尊重人,你让人家心里顺畅了,工作起来才卖力呀。如果完不成任务,工作不到位,那挨板子的是他罗洪刚而不是靳义。再说,罗洪刚是半路出家,论业务能力他当然不如靳义,他不懂的地方自然要跟他商量,这一商量他不就懂了?罗洪刚对科里的同事个个亲如兄弟,同事家里有什么难事,他都会出面帮忙解决。哪个同事家人生病住院了,罗洪刚买了东西去医院探望,这还不算,他把这个同事的工作由科里的人帮一把都做了,让他在医院全程伺候病人到出院。这样一来,科里哪个同事不在心底里叫他罗洪刚哥们?工作起来还不卖力?平时碰上公款吃喝,罗洪刚总是全科出动,他对科里的同事说,我罗洪刚吃饭,你们也有饭吃;我吃一碗粥,你们也可以吃到半碗粥。他经常带着科里的人一块吃,妻子周萌问他:“你经常这样不是跟他们一样了吗?你这科长跟他们没大没小,还有威信吗?”罗洪刚回答:“这你就不懂了,反正不是我掏腰包。一个人是吃,五六个人也是吃,而且还热闹,我何乐而不为?再说这威信不是树起来的,是用自己的行动做出来的。工作一块做,有福一起享。我这样做了,人家会对我感恩带德,我呢也才能在科里一呼百应!”
这话说过没多久,罗洪刚病倒了。这回不是他买了东西去看望别人,而是别人来看望他了。科里的靳义、穆少华、顾平等几个轮流来陪夜,把周萌感动得不知怎么说好,她摊着两只手说:“这如何是好,你们这样做,我过意不去呀!”她说的是实话,丈夫生病住院,她这个做妻子的倒无事可干。罗洪刚给科里的人“包”了,从吃饭、大小便、拍片子、陪夜都是科里的靳义、穆少华、顾平他们一帮人干的。他们还发动妻子,今天这家煲汤,明天这家熬营养粥,每家做的风味又不同,可把罗洪刚美的。他对妻子说:“老婆,你瞧瞧我这帮兄弟,比你对我还好吧?”周萌这才明白过来,以前丈夫做得完全正确,你敬人家一尺,人家敬你一丈。病房里的人以为罗洪刚是个什么大官,看看又不像,做大官的没这么年轻。后来才知道他不过是一个小科长,这些来伺侯他的都是他的同事。他们一个个翘起大拇指说:“你这个科长做得不赖,你手下的人不是拍你马屁,因为拍马屁不可能对你这样真心实意。做人做到你这份上,可不容易了!”
罗洪刚科室的工作效率、工作业绩一下从三流达到了一流,成了建委所有科室的排头兵。潘大海很满意罗洪刚,他真不负潘大海所望。罗洪刚生病后,潘大海要去医院慰问与犒劳一下这个得力干将。他让办公室主任蔡宝明准备一千块营养费,蔡宝明问这是副局级的待遇,是不是太多了?潘大海哼了一声说:“一点也不多,他就值这个副局级的待遇。不要看你们是本科生,也不过是占了专业上的优势。不出两年,你们一个也赶不上这小子!”潘大海给罗洪刚一千块营养费,他还有一个想法:年终快到了,投李报桃,我对你有意思,就看你的啦!他还想提罗洪刚当个副主任,一切事情都由罗洪刚去做了。功劳当然是他这个建委主任的,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罗洪刚哪里会知道潘大海肚皮里的这些花花肠子?他在春节前出了院,春节时,周萌问他是不是到潘大海家去拜个年?罗洪刚说:“前两年也没有去拜年,算了。再说,上班后天天见面的,搞这套虚的干啥?”
除夕这天,罗洪刚接到了潘大海的拜年电话:“罗科,恭祝你新春愉快、合家欢乐、心想事成、吉祥如意!”
节后,罗洪刚去上班。潘大海见了,还问他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不舒服的话再休息一阵子,反正工资奖金一分不少你!罗洪刚忙说,他身体不碍事了,可以上班了。
因为是刚过节,工作比较轻松,罗洪刚没什么事干。可是他很快发现,他要干什么事时,靳义很快抢了过去。罗洪刚起草新一年的工作规划时,靳义就拿出一份他写的工作规划来,故作轻松地笑着说:“罗科,你虽然来上班了,但毕竟身体刚刚恢复,你歇着吧。一些小活儿我还是能够做的,你就放心吧!”
靳义嘴上甜蜜蜜,脸上笑眯眯,让罗洪刚不好说什么。但罗洪刚不是傻瓜,他觉得靳义这是在抢他的饭碗,说得再严重一点的是在“抢班夺权”!他在文件夹上发现了靳义代理科长的文件,回想潘大海让他再休息一阵子的话,他觉得这里面大有文章。他感到了危机,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
这时,黄梅莉扭着屁股走了进来。江南的二月天还是挺凉的,黄梅莉穿了一套薄呢套裙,把她的曲线恰到好处地衬托出来了。靳义眼睛一亮,说:“莉莉,你是越来越漂亮了。这套套裙真漂亮!”黄梅莉妩媚地一笑,说:“靳科,你什么时候也会恭维起人来了,是不是你老婆教你的?”说着,她把一份文件塞到罗洪刚手里,“罗科,你上班了?”
罗洪刚点点头说:“莉莉,新年好!你工作挺卖力呀,上班第一天就发文件了!”黄梅莉说:“不卖力不行啊,你看丁红,她不卖力被免职了!”
丁红是设计科的副科长。潘大海在机关搞什么末尾淘汰制,年终每个中层以上干部进行民意测验,谁末尾就淘汰谁。今年是实行末尾淘汰制第一年,民意测验谁都不知道,只有组织科的人与潘大海知道。大家见没动静,以为潘大海只是吓唬人。哪知潘大海是照顾丁红,本来是年底免职的,为了让丁红过好一个节日,在节后就免了她的职。丁红就在罗洪刚的隔壁办公室,黄梅莉扭着屁股到了隔壁一会儿,隔壁就传来一阵压抑的低低的哭声。罗洪刚听得清清楚楚,那是丁红的哭声。他心里立时一动:如果他的事全都让靳义抢去干了,他就是第二个丁红。
罗洪刚心里闷闷的。一下班,罗洪刚打电话给穆少华与顾平,让他们到客实惠酒家来,这两人是罗洪刚的铁哥们。不一会,穆少华与顾平来到,三个人便一块喝酒。罗洪刚一个劲地长吁短叹,顾平说:“罗科,你干吗这样子,你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吧。”
罗洪刚说:“你们有没有发现我今天坐了一天的冷板凳?我有力也没处使呀,生了一场病难道生错了,连位置都没了!”
穆少华说:“靳义这段时间可红了,潘大海的办公室他一天要跑几次,早请示晚汇报。建委的人就他一个人最忙,在科里指手划脚,把我们像驴一样的使唤!”
顾平说:“他这是小人得志,不就是个代理科长吗?罗科你别说丧气话了,你一来他这代理也当到头了。”
罗洪刚说:“没这么简单,看这样子他要代理下去呢,新一年的工作规划他都写好了。其实,要谁上,要谁下,还不都在潘大海的嘴里?你们都知道我这个人,千好万好,就是一点不好,那就是不愿拍马屁。我这人还挺倔,我总认为拍马屁有辱自己的人格。要我像哈巴狗似的在潘大海跟前摇头摆尾那办不到!可现在问题来了,潘大海还想让我继续休息。靳义不让我干事,这样下去的话,我要成第二个丁红了!”
眼下靳义的确很红,潘大海很看重他。上次潘大海喝醉了酒,对靳义说:“小靳呀,我觉得我现在越来越离不开你了!”靳义立时乐得像条狗,恨不得跪下去舔潘大海的脚,那个样子真叫人恶心!穆少华与顾平只骂靳义不是个东西,可拿他没辙。三人喝了一会闷酒,就散了。
第二天,罗洪刚没去上班。第三第四天都没去,到第四天晚上,潘大海亲自打电话给罗洪刚:“罗科,你身体怎么样了?怎么只见你人影一晃又不见了,你身体可以的话,明天就来上班吧!”罗洪刚放下电话,高兴地对妻子周萌说:“潘大海叫我明天去上班了,他那小九九我还不清楚?他想要我去拜年,去拍他马屁,我偏不!我不拍马屁也一样要得到属于我的东西。”
第二天,罗洪刚下班回家,告诉妻子说:“靳义这小子完了,他现在真的失宠了!”
周萌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罗洪刚说:“潘大海的小情人是办公室的文书黄梅莉,穆少华、顾平他们看不惯靳义的横行霸道。他们偷偷地把他的工作规划复印一份,模仿他的笔迹写了一份情书悄悄地夹在黄梅莉要送潘大海看的文件里。黄梅莉没发现这份情书,她把夹着情书的文件给潘大海送去。潘大海看了文件自然会看到靳义写给黄梅莉的情书。潘大海是条老狐狸,他看到了情书,一定以为黄梅莉看过后忘了放在文件里。他是不会对黄梅莉拆穿这件事的,他也不会对黄梅莉怎么样。因为他很喜欢黄梅莉,对靳义他就不一样了,他会给靳义小鞋穿的。今天我一上班,靳义的代理科长就当到头了,他连副科长的职务都被潘大海撤了。”
周萌说:“洪刚,穆少华他们不是在玩弄阴谋诡计吗?你跟他们在一起可得要小心了!”
罗洪刚低着头想了一下说:“穆少华他们只想帮我出口气,他们这样做是过份了一点,我不会跟他们胡搞的。可靳义这小子也实在太不像话,让他吃点苦头。这种人真的爬了上去,最后跌下来可能会更惨!”
靳义不知道是穆少华他们在他的背后做了手脚,他心里十分不服气。他认为是罗洪刚在潘大海跟前尽了孝心,潘大海收受了罗洪刚更大的好处。他想这潘大海的心也太黑太贪了。就在半月前,他去潘大海家搓麻将。三圈下来,靳义特地带去的五千块钱输得一分不剩,他是故意输给潘大海的。他是潘大海的上家,故意打出一些潘大海需要的牌。潘大海吃吃拍拍,十分高兴。每糊一把,他一边把桌子上的钞票装进口袋,一边大声说:“哦,剌激!哦,痛快!”有人也糊了几把,潘大海把眼一瞪对那人说:“你没见过钞票?”那人便不敢再糊了。麻将搓完,已是凌晨一点半。潘大海拍拍靳义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靳科呀,你年纪还轻,好好干。前途无量啊!”潘大海的话犹在耳畔,他对靳义说的前途无量却变成了一纸免职决定。
靳义咽不下这口恶气。他知道潘大海的习惯,吃饱喝足之后不是去娱乐、桑拿、足浴,就是筑长城。他买了个针孔摄像机,化了妆,跟踪了潘大海三个月,拍下了几盘录像带。这几盘录像带后来就出现在江南市市纪委书记林清泉的办公桌上。潘大海“双规”的那天,靳义为庆祝他的胜利,在一家叫鼎鼎园的酒家独自喝得烂醉如泥。
潘大海被查出问题一大堆,有一百几十万的资产说不出来源,建委所有的中层以上干部都给潘大海进过贡。罗洪刚送给潘大海的一套沙发,根本是毛毛雨。潘大海因此也没交代,罗洪刚是建委系统最清白的一个干部。
潘大海倒台后,建委的主任一直空着。建委机关的人认为,潘大海下台了,如果上面不派人来,那肯定会在建委的人里面选一个接班的,群龙岂可无首?而且是这么一个在江南市机关中举足轻重的建委?陈至名等几个副主任跃跃欲试,谁都认为非自己莫属。他们都抱着希望,背地里通过各种关系暗暗竞争。
岂料,在潘大海倒台后的第十天,江南市市政府下来一纸任职决定:任命罗洪刚为江南市建设委员会副主件,主持建委全面工作。陈至名几个副主任竞争了半天,白白忙乎了一场。这一决定下来,真是出乎人们的意料之外,靳义对罗洪刚更是羡慕得要死。对罗洪刚的荣升人们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没送礼给潘大海。
罗洪刚一上台就做出了一个令人瞪目的大动作。他找陈至名三个年龄满55周岁的副主任谈话,要他们提前回家休养。罗洪刚给出的优惠条件是:原工资、奖金照发。建委的几个领导提出质疑,这不是违反了《劳动法》吗?《劳动法》规定男的年满60周岁才能退休。罗洪刚回答他这个做法跟以前机关中年龄大的干部退居两线如出一辙,他不过是一步到位罢了,让他们拿了全额工资奖金在家休养。陈至名等三个副主任不用上班,不用再劳神费心,在家种种花养养鸟搓搓麻将钞票一分不少,这是不是退休的退休。账人人都会算,陈至名三人一听就乐了,这种好事到哪里去找?他们如果不走的话,就要与罗洪刚共事。他们以前是罗洪刚的领导,现在罗洪刚领导他们,他们心里总归少舒畅。陈至名他们很爽快地答应了。而罗洪刚也达到了他的目的,请走了三个又臭又硬的绊脚石。
罗洪刚的这一招很大胆,也有创意。罗洪刚向江南市市委的解释是:这是让年纪大的提前让贤,腾出位置好让年轻人接班。那时的市委书记胡天成对罗洪刚这个提前回家休养的做法很赞赏,认为这样更容易调动年轻干部的积极性,一些年轻干部走上领导岗位,他们有干劲有活力,对江南市经济建设有利,对年轻干部的成长有利。后来厉坚在市级机关与江南镇机关搬迁到中央商务区的市政大楼中,也借鉴了这个做法。
没多久,罗洪刚又提拔了一批年轻有为的中层干部以上干部。蔡宝明当上了建委副主任,穆少华与顾平也当上了中层干部。罗洪刚认为靳义还是有工作能力的,业务比较好,他这个正科位置一腾出来,就让给了靳义,靳义对他自然感激涕零。罗洪刚上台后需要有人支持,独木不成林呀!罗洪刚还做了一桩事就是把黄梅莉打入了冷宫,把她调到了行政后勤科去当科员。他不喜欢这个花瓶成天在眼前晃动,晃得人心烦。
汽车在潘大海家门口停下,里面哭声一片。罗洪刚率先跳下车,蔡宝明、靳义、穆少华他们跟在他的后面走进潘大海家。尽管是丧事,还是有点冷清。只有十几个亲亲眷眷,两个鼓手,一个道士在为潘大海超度亡魂------
潘大海老婆真没想到罗洪刚会带着局里的干部来送她丈夫的最后一程。她看着罗洪刚,真是百感交集,她的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当初罗洪刚来送沙发时,她丈夫是何等的威风八面,何等的春风得意!可现在呢,掉了个个儿!
罗洪刚握着潘妻的手安慰了几句,便走进灵堂。潘大海静静地躺在纸棺中,脸色蜡黄,还有几分痛苦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想必是吞下牙刷后让他痛苦不堪。罗洪刚对纸棺中的老领导说:“老潘,你这是何苦呢?你罪不至死啊,你出狱后完全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啊。你这是对自己不负责,对家庭不负责啊!”罗洪刚说得很真挚,但潘大海是永远听不到了。
罗洪刚以领导的姿态出现在死者的家中,他想到的只是给潘大海妻子一点安慰,一点人性与道义上的关怀。但他没想到这是一次领悟人生真谛的机会,人不犯错误或少犯错误是吸取了从生活中、从人家身上的教训啊。如果罗洪刚吸取了潘大海的教训,那他就有收获了,就不会重蹈他的覆辙了。他的人生就不会有灰色的一大块,他的人生大旗也不会破损,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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