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皇宫里除了职责所在的宫女,其他人基本上是能不动就不动,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冷。整座皇宫里唯一的热火朝天的所在恐怕就在演武场了。
一杆银枪,三个简单的动作,劈,扫,点。劈是力劈华山,扫是横扫千军,点似蛟龙出水。一套诡异的步伐,迅捷如风。人枪互谐,一静一动,圆转自如。枪尖所指,气劲激扬,激起一地银屑飞花。
寇必安难得地站在这雪地里品评徒弟的武功,饶是这个眼光奇高的老头,也不禁暗暗点头,什么是天才,能充分地利用每一次的锻炼来变强的就是天才,很明显这个徒弟于武道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悟性和执念,心性也较之同龄人成熟得多,还缺乏一次痛彻心扉的苦楚的打磨便能成大器了,最近四方异动,长安城也是多事之秋,这次苦楚,怕是离得不远了。
李成明并不知道自己悟性如何,但是自己的执念,他是知道的。十四年了,他渐渐地发现眼下的这个唐朝似乎并不是历史上的那个唐朝,虽然很相似,但这里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另一个时空。按照他匮乏的物理知识和科幻知识如果两个时空平行发展的话,那边的小月饼是不是已经结婚了呢?
明明没有惊心动魄地爱过,明明只有点点滴滴的欢笑和泪水的记忆碎片,可是却是李成明一直忘不了的。明明可以选择笑着看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最不济也可以大小正侧各种王妃,家花野花各种花自在一世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情绪没有变淡反而越发醇厚了,他渐渐地没有了滥情的心思,只想偶尔淡淡地惘然惆怅。
第十四年个年头了,从最初的茫然到现在的坚定,他晋身神位的心愿越来越清晰。因为成神之后,可以破碎虚空,或许可以赶在她老去死去之前回去看她一眼,不做什么,也许是坐在一起喝杯茶,聊聊当年,回忆回忆青春岁月。
不知不觉间,李成明心境陷入了一种奇妙的空灵,他仿佛置身一片白茫茫的云朵之中,轻飘飘的,什么也看不见,包括自己,仿佛自己就是一团虚空,亦或自己就是这个世界。仔细回想来自己应该在演武场练枪才对,奇怪的是自己对小月饼的思念原本清淡如水,可是今天这股情绪却被放大了无数倍,然后自己就莫名其妙来到了这里,或者说梦见了这里,很明显和上次下棋的时候一样,又莫名其妙地神游了。
放眼四下,天地空灵,云海翻腾,这是哪?
然而现实中,李成明没有他心境中那么平和宁静,事实上,相当暴烈。原本他舞枪时被劲风掀起的那些雪末都是在离地数寸的地方飘扬,然而此时却渐渐被激扬到了三尺多高,整个演武场便似还在下雪一样。
寇必安一开始还没在意,后来就发现了不对,抢了上去,强行按住了双眼紧闭的李成明,把了一把脉,然后愕然抬眼看着徒弟。
站着进入内视了?李成明的经脉里涌动着一股浑厚到让寇必安觉得可怕的先天真气,不知从何而来,所幸于身体似乎无害,但是隐隐有失控的趋势。
这次进入内视不但是境界提升,更是后天入先天的契机,所以会很凶险,绝不能受外界干扰,寇必安当机立断,回身站好,单掌轻推,一股柔和清风自掌心送出,李成明身周似有一股无形推力,被方才劲风激起的雪末缓缓落下后都被轻柔地推开,三尺天地,只留一人。
云海的下方金光闪烁,而且正在渐渐逼近,似乎有一颗流星正在往上飞着,这次内视不是丹田,那如果这里是自己的气海,这颗金光闪烁的流星恐怕就是自己的内丹了。李成明静下心来,凝神,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这颗流星上。
果然,流星的样子渐渐变得清晰,金光闪烁,足有一个苹果那么大,浑圆浑圆的,正在以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速度变小。李成明抛却杂念,安静地牵引着内丹向自己所在的位置飞来,这时,脑海中却突然闪过萧月的样子。她还好吗?那么干净清新的一个姑娘是不是就要嫁给别的男人为妻了呢?各种妄念、杂念像潮水一般地涌来。
正想着,内丹变小的速度开始剧烈地增加,大片的云海都染成了金色,李成明浑然不觉,默默地回放着从小到大在一起的每一次欢笑,每一滴眼泪。
演武场上,原本安静坐着的李成明两眼猛地睁开,周身气息暴涨,地上的积雪带着泥土随着一声爆响漫天飞舞遮住了天空,寇必安的三尺天地应声而碎,整个演武场都陷入了黑暗。附近值班的两个侍卫相视笑笑,这演武场的动静每次都那么大,还好都习惯了。
神龙殿里,武则天猛地睁开双眼,白发飞扬。甘露宫里,徐子牧一把放下手中棋子,回身一步遁入清风之中,刘皇后莲步轻踏,化作一道淡淡的虚影,远远地跟在徐子牧身后。封一辉呆呆地看着满棋盘都是的棋子,抱怨着开始收拾“老头子每次都耍赖故意逃走不下,还要我帮忙收拾。”
徐子牧赶到演武场时,李成明正本能地对着周围拳打脚踢,全无章法,漫天的飞尘落到一半又被激到空中,始终落不下来,寇必安立在一旁竟然无计可施。
徐子牧走到老友身边,黑着脸问道“这小子怎么回事?”寇必安摇摇头“从来没见过这般情况,似乎是一瞬间经脉就被打通了进入了内视。一般入先天境界时都是静坐许久忘了时间而已,从来没见过这么凶的,看他这般模样,似乎是有心魔。”徐子牧皱着眉道“皇家的小孩就是奇怪,十四岁的娃到底哪来的心魔?”
说着,徐子牧身形一动,寇必安待要制止已经来不及了。徐子牧刚一踏进李成明三尺以内,立马感觉到了一股磅礴大力涌向了他,无奈之下内力灌注全身,抬手架开,结果第二拳又到了,如此拆了十余招,徐子牧捂着胸口退回到了寇必安边上:“这是要拆了我这把老骨头啊,这小子怎么会有这么强的先天真气,真是怪物。”
寇必安苦笑道“刚才没来得及告诉你,我方才给他把脉的时候发现他体内有一股很强的极阳刚的先天真气潜伏着,和他本身修炼的真气不同,不为他所用,也暂时对他无害,现在他遇上了心魔,那股真气不受控制随意流窜,导致他现在暂时成了一个大天位高手,靠不停地乱打来消磨那股真气。只是这般下去那股真气没消耗多少,人先累死了。”
说也奇怪,徐子牧刚才一离开李成明周身,李成明又陷入了无章法的拳打脚踢中,似乎他这么做仅仅是在发泄多余的精力。徐子牧看了一会,一拍脑门“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让他克服心魔赶快醒来,我有个好主意说不定有效,需要咱俩联手。”
李成明脑子中一遍一遍地回放十多年的点滴,越来越混乱,越来越崩溃,突然感到一丝清凉,脑海中暂时清明了一些,低头看去,内丹停在了刚才的位置,剧烈抖动着,现在直径已经只剩一个指甲盖的直径了。心头一惊,赶忙咬牙用意志牵引着内丹缓缓往上飞着,情急之下脑海中仿佛多了一只无形的手,出现一点影像就抹去,重复数次,影像的出现越来越缓慢,直到再不出现为止。
内丹渐渐牵引了上来,就这么很自然地停在了自己的面前,大小只剩一粒饱满的大米那么大了,李成明暗叫好险。内丹静静地悬浮着,缓缓地开始旋转,周围被染成金色的云慢慢地聚拢了来,分离出道道金丝,缓缓地缠了上去。
周围的一切都渐渐地淡了,云海,内丹,一切都慢慢淡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眼前的景物随之渐渐地清晰起来。没有预想中的蓝天,银枪,老头,白雪,李成明只看到了,冰。整个世界都是冰。又内视了?不对啊?李成明本能地想挠挠头,却发现手被冰封住了。
靠,谁把我封冰里面了,我又不是什么死掉的美女。
徐子牧和寇必安紧张地看着冰面上的那一丝裂痕渐渐放大,随后一只手从里面伸了出来,再之后是脑袋,身体,脚。李成明彻底爬出来后愤怒地看着两个一脸笑意的老头“为什么趁我内视把我封在冰里面?很好玩嘛?”
看着活蹦乱跳的徒弟,寇必安笑而不语,徐子牧张了张嘴突然转过头去冷笑一声“因为爷爷喜欢。”
李成明气势顿弱,忧伤地哦了一声,低头将那一丈方圆的大冰坨踹碎,从中拣出了自己的银枪。寇必安走到徒弟身边,笑道“你现在是小天位了,我给你讲讲战阵之枪第三重境界,算是补偿我们把你关在冰里的事情,你要不要听?”李成明眼睛一亮,顾不得生气,连连点头。徐子牧哼了一声,背着手回甘露宫下棋去了。
远处,刘皇后放下心来,也往甘露宫的方向柔柔地走着,渐渐地化为一道虚影,没有人看见。
神龙殿,武则天嘴角扬起一丝微笑,继续闭上了双眼,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