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长安城流行绯红襦裙,配上绛紫外纱,耳畔还要坠上硕大通透的翡翠,头上却只用一根珠钗,叫那发髻似垂非垂,似落非落地悬着,配上素白的小脸儿,仿佛不施粉黛似的,能叫全长安城的男人心动。
说起这个流行,还是从向美人起的。
听说那是刚刚入夏的一日,夏装还未配齐,她却热了,便将春日襦裙里头的小衫脱掉,裸着肩,只披了一件外纱。
她那时刚刚梳洗完,还未上妆,头发也只是随意一绾,正拿了皇帝新赏的翡翠珠子在耳畔比划。
皇帝刚好下了早朝,来她宫里,看到她若隐若现的雪白膀子,那股子似醒非醒的风流情态,再加上向雨身量小,整个人好像淹没在绯红绛紫翠绿之中,只有那张小脸,楚楚动人。
内侍传的添油加醋,只听说白日里便宫门紧闭,一整天都没叫人进去伺候,直到天擦黑,才使唤人送了热水进去。
从那,这套衣装在长安城就火了。
可是又不是人人都是向雨,在座的不少夫人脸如圆盘,头发倒没有多少,东施效颦,只觉叫人不忍直视。
在座的没那样打扮的,竟然只有阿芙和白雅岚两人。
阿芙自回了京城少与人来往,是以对这潮流分毫不知。至于白雅岚,她一向是长安贵妇的另一只领头羊,才不屑去学向雨。
李玉如打量打量阿芙半新不旧的月白裙子,头上几只珠钗,头发也梳得板正,笑道:“你们看了没,只有咱们这样的俗物,才天天急吼吼的赶时髦。你看看裴二夫人和马夫人,人家穿自个儿的衣裳,就这样脱俗。”
白雅岚领了阿芙坐了,轻笑道:“玉如就会打趣人。我呀,是没有你们这么名贵的翡翠来配!”
众人一起起哄:“雅岚这张猴儿嘴,谁不知道马尚书最疼你不过,连天上的星星都恨不能扯下来捧到你面前。”
雅岚只捂了嘴轻笑,阿芙差点就看呆了。
美人儿就是美人儿,难怪先皇太后都要纳她做义女。
看她待人接事,也是个厚道的姐姐,可惜怎么就嫁了个巨贪夫君....
阿芙知道叔裕早早准备着弹劾马跃,不觉格外唏嘘。
话题骤然转到阿芙身上,李玉如笑道:“二夫人,裴尚书刚刚南边出了公差,给您带了什么好东西没有?”
她们打量着阿芙穿的虽精细,却不是什么极珍贵的料子,不由打探起来。
阿芙笑道:“出公差又能带来什么好东西?那都是赤穷赤穷的地方,去了那里都要受苦的呢。”
白雅岚笑道:“妹妹真是年轻不懂事。越是这样的地方,当官的越肥呢。”
说得阿芙一愣,她却也不多说了,只换了话题打趣。
众人都无什么反应,以至于阿芙几乎觉得自己听错了。
但叔裕早跟她说过,这工部尚书夫妇,恐怕是一个敢贪,一个敢花。阿芙之前还不信,如今倒是不得不低头了。
她看着白雅岚清丽脱俗的脸,只觉十分可惜,忍不住道:“身外之物,有何可惜,你们说呢?”
李玉如道:“呦,看看裴二夫人,年轻轻的,多想得开,咱们做姐姐的,都得学着点呢!”
阿芙便不说话了。
看来不是白雅岚嫁了个巨贪夫君,恐怕是她把她好端端的夫君,硬是掰成了巨贪。
看着这热闹非凡,阿芙倒想起话本《红楼梦》里头那株时节不对的海棠,来年,家就要败了。
都是长安城的贵妇,话里话外,离不开各家的八卦。
“裴二夫人,你家小叔子可回家了?”
阿芙微笑道:“回来了,这几日都在桓家住着,照看我的小侄女呢。皇帝觉得他辛苦,特许他今年不来秋猎。”
“哎,阿羡是个好性儿的,走的可惜。你们听没听说,王穆之大帅从前线回来后,公主闹了好几天脾气,叫大帅在屋外哄了好几日,颜面尽失,才叫他进府。”
“是吗?皇上知道吗?”
“皇上知道啊,也只是笑着说了句公主任性了,旁的也没什么。毕竟夫妻俩的事,天子也不好插手。”
“哎,自古驸马就不任职的嘛,也难怪公主生气。谁愿意夫君水里火里忙半年不着家呢?”
阿芙只觉得心里越听越堵,微笑道:“驸马为国建功立业本是好事,公主到底是舍不得了。”
一位面生的薄唇夫人道:“裴二夫人呐,咱们女人就是替他们想的太多。这夫君在朝堂上做什么事,做的多好,跟咱们后宅女人关系都不大。古往今来,有几个凭借夫恩能受封的?所以呀,咱们能让夫君多在家,绝对不让他多出门;能让夫君多赚钱,绝不让他都拿去行善了.....”
好几位夫人捧场。
像李玉如、白雅岚等位高的夫人,虽说还期盼着封诰命,倒也没怎么反驳。
向烟倒是巴结她的小姑子:“像来夫人和马夫人,还有裴夫人这样的,自然诰命夫人是指日可待的。不过三位夫人都与郎君感情慎笃,自然是能够多多体谅的了。”
阿芙微微一笑。
自古以来夫妻一体,哪里能只依靠着丈夫,或者又只知道约束着他的道理呢?
白雅岚驱使马尚书极尽贪乱之能事,公主让意气风发的驸马不敢出朝入仕,都不是长久之计。
阿芙不替她们的男人亏得慌,阿芙替叔裕供职的朝廷可惜。
当然,她也懒得对牛弹琴,只默默喝了口茶,继续作认真倾听状。
秋猎第一日,基本也就是各家安置。
皇帝自白日里拥向雨进帐后,再未露面,叔裕也就乐得清闲,自早早转回了帐中,看阿芙端坐桌前,咬着笔。
“想什么呢?”叔裕过去一看,赫然写着一堆人名。
他一眼就知道她想干什么,无奈道:“哪有你这样白纸黑字写下来的?叫人看见,裴家算是完了。”
阿芙牵牵他的袖子:“快,再帮我捋一遍。我今儿见了她们几个,印象更深刻些。”
叔裕看反正也写下来了,便拿过笔,做圈圈点点:“我朝三省六部;三省中我阿爹是尚书丞,李左丞和王右丞。桓羡的父亲是前任右丞。六部中,我在兵部,你父亲在礼部,李氏是刑部尚书夫人,白氏是工部尚书夫人,谢韵嫂嫂是户部尚书之女,吏部尚书是你父亲的好友,钱伯伯。”
“如今据你二哥哥的情报,工部尚书马跃在福安当任时,定有投敌叛国之倾向。晋珩不久便到京城,他最近一直在调查当年之事,具体内容,到时便可知晓。贪污只不过是个引子,定然可以引出当年我兄长战死之事的隐情。不过,当年将连失重城的马跃调回京城的,乃是李丞相。是以如今要务,在弹劾马跃之前,一是要理清楚马跃背后的势力,二是要看清楚君心所向。”
阿芙低声问:“哪个更难?”
叔裕放了笔,深呼吸一口:“君心。”
他如今几乎不涉朝政,有意放权,就是为了避免再次激起皇帝的戒备。
在凝之、晋珩等人尚未回京之前,他的势力太散了。
“另外,咱们在邹郡遇险,邹郡郡守在朝廷里的倚仗,据凝之说,也是李丞相一党。我们推断,李丞相是为了保住新苗法的施行,才为那个无恶不作的邹郡郡守背书。”
阿芙实在是不解:“这个李丞相怎么哪哪都是他?他为了什么呢?那个新苗法,不施行就不施行便是了,至于做这么多恶事吗?”
叔裕刚想解答,忽然灵光一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