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裕打了个揖:“见过三爷,见过乔夫人。”
皇上排行老三,叔裕看他是微服私访,自然也不会傻到直呼皇上万岁。
乔贵妃笑道:“你们夫妻两个倒是有雅兴。”
阿芙羞红了脸,答道:“让三爷和夫人见笑了。”
乔贵妃穿了一身家常月黄衣裳,梳着极为简单的元宝髻,她身材颀长,颇有鲁人风采,举手投足还可见的武将之女的风采。
皇上朗声打趣道:“我倒不知叔裕在家中竟是这般‘当牛做马’呀!”他拍拍叔裕的肩膀,道不尽的调侃之意。
叔裕也有点赧然:“只是一时兴起,走得远了些,她便不太舒服。臣...我也没办法,只得背她一程。”
乔贵妃微笑道:“南城这边荒凉些,只有曲江池这会还人多,你们怎得想起来南城楼看看了?”
叔裕和阿芙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掌不住有点想笑。
皇上揽了乔贵妃笑道:“月眉,你看他们两个这个腻歪样子!”
乔贵妃是落落大方的性子,这会也不忸怩作态,爽朗道:“从前您还跟妾身说裴大人是粗人,恐委屈了夫人,这下看来,倒是咱们多想了。”
阿芙瞅了叔裕一眼,意思是你看皇上和娘娘都这样说了。
叔裕苦笑道:“您倒是和我大姐姐想的如出一辙,家姐前几日刚将我骂了个狗血淋头。”
皇上好奇道:“裴..蔓?顾博士的夫人是吧?”
叔裕点头。
皇上和娘娘相视一笑,裴蔓的泼辣名声他们也略有耳闻。
皇上随口道:“你大姐姐性子倒与你也像,不过这般直接,倒让人喜欢。”
叔裕心里明白,在皇上这里,重臣的家属跋扈些倒也不是什么过错,尤其是跋扈都在明面上:强嫁顾博士、为儿子买虚职...
倒是那些体贤下士,贤名远扬的让人心不安。
叔裕便笑道:“我大姐姐一介女流,也没什么见识,我们做弟弟的又不敢管,我爹娘也管不了,还得您多包容。”
乔贵妃笑道:“阿蔓有点小脾气,倒也怪可爱的,就是顾博士是个守旧人儿,家里难免鸡飞狗跳的。前几日她来过我那里一趟,把她女儿舒尔也带去了,好俊俏的小姑娘,惹人疼呢。”
阿芙笑道:“夫人可觉得阿芙与舒尔有几分相像?大姐姐却觉得我俩像呢!”
乔贵妃打量了她一会,微笑着:“我竟记不清你的闺名了,阿芙是吧?”
阿芙赶紧行个礼:“是,夫人。”
“想来是阿蔓为人母亲,看舒尔看得更细些,我倒觉得阿芙乍一看却比舒尔美呢!”
阿芙羞红了脸,急忙摆手。
叔裕狡黠道:“夫人这句话,可不得把我大姐姐气坏了!”
乔月眉笑着白了叔裕一眼,转头问阿芙:“你在他们家住的可好?叔裕也算我半个弟弟,你若是受了委屈,大可以向我告状。”
皇上和叔裕都笑盈盈的,君慈臣诚,看着一家人一般。
可是阿芙倒觉得最当真的还是乔贵妃,她并不出众的容貌显得格外和蔼可亲。
跟皇上和娘娘呆在一起还是心累,两人也没瞟上几眼夜景,主要是随侍,跟着接话。
阿芙累得腰酸背痛,这还是对她好些的乔贵妃,若是皇后,她还不如一头跳下去算了。
看着仍旧神采奕奕,微躬了身子听皇帝说话的叔裕,她突然觉得三不五时就要应召陪驾的夫君其实惨得很。
把皇上和贵妃娘娘送走,已是快要子时了。
今晚不宵禁,哪怕这个时候还是满城灯火,欢歌笑语四处飞扬。
看着皇上和贵妃的车架渐渐远去,阿芙脚一软,就倒在了叔裕身上,吓得他赶紧把她搂在怀里,只觉得脸冰冰凉,急道:“没事吧?”
阿芙眼睛都睁不开了:“好累啊夫君...”
叔裕又心疼又好笑,躬身把她背到背上:“你睡会,咱们很快回家了。”
又转头给周和说:“你快跑回家,赶了车来,我就顺着这条路走,你留意些。”
周和得令就要跑,忽而发现手里的灯笼,上头还写着“裴”字,犹豫道:“二爷,那这个灯笼...”
叔裕不耐道:“扔在这!拿那灯笼作甚!”
周和应了一声,却又下不了手,总觉得带了“裴”字的东西,不能乱动,别惹了祥瑞,便硬着头皮吹熄了火,把那灯笼皮收起来揣进怀里,才撒丫子跑起来。
叔裕不意他这一番动作,又感念于他的用心。转头看看伏在他肩头的人,已经酣然入眠了。
他便背着她,缓缓走在四下无人的街道上。
阿芙小骨架,可也不算瘦弱,他觉得自己背了一只沉甸甸的小猪,软和和热乎乎的,有一种打猎完满载而归的荒谬的幸福感。
他一哂,周和跑走前的一番动作又跃入他的脑海。
叔裕是个暴脾气,可是他愿意自省,又能推己及人,待小厮虽不能说像亲弟弟,但也是将心比心,因而小厮也总是尽心回报。
周和是个沉稳的,比叔裕小十来岁,是后来才跟他的。
他的儿时玩伴,是明鸳的哥哥韩拘儿。
背着阿芙,他清楚自己对她有多么爱怜,可是想到韩拘儿的亲妹妹日日独守空房,红颜枯萎,深深的负疚感攫住了他的心。
歪头看看阿芙的睡颜,他小声同她商量:“明鸳她也不容易,便..让她生养一个,也陪着她,将来再过继给韩拘儿,承了他的血脉,如何?”
阿芙自然是不答,他又接着絮叨道:“你是小心眼最多的,你以为为夫不知道吗?不过也不要紧的,这都不是大事。只是你别生气为夫去明鸳那,她如何比得了你呢?”
这些话他总不愿同她明说。看着她清澈的眼睛,总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看着她稍微吃些醋,他还挺开心,只是总掌不住这个尺度,恼了她去。
周和跑得很快,回府赶了车子,绕小路一路狂奔而来,这会堪堪停在两人身边。
他上气不接下气道,大冷天出了一头汗:“爷,车来了,您快上车吧!”
叔裕刚刚结束自言自语,暗自庆幸没给周和听了去,慌里慌张道:“好好好,你掌着车。”
他把昏睡中的阿芙先放到车子横梁上,转过身来,抱着她钻进了车子里。
二爷和二夫人进了车子,周和驾车注意了许多,狠狠勒着马嚼头,缓步慢行。
叔裕把阿芙的上半身抱在怀里,尽量让她睡的舒服。
他想摸摸她的脸,又怕自己手太糙,刮着她,最后摸了摸她的发髻。
不由得又想到初二那日她长发垂落的样子,还有她平时软软糯糯的抱怨,嫌婉婉梳头太紧了勒得不舒服。
叔裕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头发,因为已经嫁人了,今年也没有像去年那样散着半匹长发,而是梳了个简单利落的盘着,这会堆在脑后一大堆。
他摸索着抽出珊瑚钗,又摸到几个别子取出来,她的头发便瀑布一般散在他怀中。
他忍不住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车子有点颠,阿芙睡得不安慰,呢喃了几声,翻过身抱住了他,把脸埋进他怀里。
成亲以来,叔裕总是有那种被她不经意间撩得心火难耐的时候,比如现在。
他长叹一声,撩开车帘,还只撩开了一小条缝,让凉风只吹着自个。
虽说为了避开熙熙攘攘的人群,走了条小道,两旁还是张灯结彩的,沉寂了三年的国家,在这个节日里爆发出无尽生机。
叔裕冷静冷静,低头看着怀里的小猪,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靠到车壁上闭目养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唇边还带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