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渔阳有快五十里路,好在渔阳是商贾盘踞之地,路修得又宽又平,马车可以跑得要飞起来,一天也就到了。
虽说宵禁是全国都要遵守的,可是穆家是渔阳的大户,巡卫们眼睁睁看着阿芙的马车往穆宅过去,也就当看不见了。
大门一开,穆夫人在穆晋尧和穆晋绍的陪伴下,笑中带泪,立在正中。
门框上吊着两只巨大的红灯笼,映得每个人脸上都光影重重。
阿芙下了马车,一见熟悉的面孔,眼泪就止不住了,只觉得好像过了好几百年,忍不住扑在穆夫人膝下,哭道:“干娘...”
穆夫人的眼泪也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弯腰下去扶阿芙:“快起来吧芙妹,快,咱们进屋去!”
晋珩排行老四,上头有两个嫡生兄长和一位庶兄,嫡兄就是眼下陪着穆夫人的晋尧和晋绍。
穆老爷自年少便风.流,如今更是光明正大地置了外宅,几乎不回家,偌大的家业大多是晋尧和晋绍担着,可谓是年少有为了。
阿芙站起来,同两位哥哥见了礼,上了小轿子---穆家宅子太大,在院落中都是用轿子的。
阿芙的轿子同穆夫人的并驾,穆夫人笑里带泪地打量着阿芙,一只手紧紧牵着阿芙不放,阿芙身子半探过来,虽然累,可干娘这么亲昵,她心里也舒服。
甫一进屋,就有婢子端上托盘来,满满都是阿芙爱吃的点心,有开口酥、香合络,还有水嫩嫩的樱桃、荔枝...尽是些这时节不该有的稀罕物。
旁边还放了四只竹筒,阿芙眼睛一亮:“潇湘茶!”
这是渔阳当地的一样小吃,好久不回渔阳,也没时间跟欢年呆在一起,她都几乎忘记了这样小吃。
取一只新鲜竹筒,倒入热茉莉花茶放凉,放入木薯小粒子,再随便加上些时令水果---阿芙最喜欢的是葡萄。
端上半截竹筒,坐在草绳秋千上,听着溪水叮咚,这就是北地江南渔阳的快意所在了。
虽说茉莉花茶到处都有,木薯小粒子也不是稀罕东西,可是就是极考验制作之人的手法,做得好了,那叫一个清香扑鼻,劲道十足。
穆夫人眉开眼笑,把竹筒递到阿芙手里,给她放入两枚去了核的荔枝:“这几日渔阳卖的葡萄都不好,因而没给你买来,明日干娘再使人上街去买,非要给我芙妹买来不可!”
晋尧端过两只竹筒,分了弟弟一杯,笑道:“芙妹,从你使人来说要回家,阿娘日日里忙得团团转,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公主要来了呢!”
阿芙笑:“晋尧哥哥还不快反省反省,怎得阿娘就只喜欢阿芙呢?还不是哥哥不贴干娘的心!”
晋尧瞠目结舌,晋绍看着他“吃吃”地笑:“大哥一碰到芙妹,成天吃些哑巴亏!”
穆夫人乐呵呵:“这两个憨货,不及我芙妹一个小指头!阿芙啊,你来巧了呢!你欢年姐姐明日也家里来!”
阿芙喜得站起来又坐下:“当真?哎呀!不想能和欢年姐姐一同回来!真好!”
这天晚上娘儿俩便住在一屋。
穆家富得流油,又天高皇帝远,处处逾制。就譬如穆夫人这卧房,雕梁画栋的,竟然是用的椒泥,每年一换。
今年也是刚刚换过,屋子里弥漫着清新的香气。
她睡的床是红花梨木的,请的暹罗工匠,镂空讲究的很,冬暖夏凉。
虽说够宽敞,别说两人,再加几个都没问题,可是终究是年纪大了,贴.身婢子怕夫人同阿芙睡一张床扰了睡眠,便将阿芙安置在床边的小榻上,高度相差约么有十多公分,让阿芙想起清雁床前的那个小摇篮。
吹了灯,两人东一阵西一阵地扯了几句。平心而论,阿芙的性子与穆夫人极为相似,若是同岁,定当是一对知己。
阿芙犹豫了会,问:“干娘,穆伯伯还是那样不着家吗?”
穆夫人道:“唉,他呀,不回来也就不回来了。这么多年,我也算死了心了。”
“..你夫君待你如何?那日来送信的人报的是他的口信,想来他对你是不错的吧?”穆夫人柔声道。
阿芙嗓子里涩涩的,梗了一会,还是没忍住,趴在穆夫人床沿上,小声道:“干娘,我....我真的一直以为,我会是你的儿媳妇的。”
她吸吸鼻子:“对不起,干娘...”
黑暗中,穆夫人的眼睛亮亮的。她摸摸阿芙的脸:“在干娘心里,你跟你铭晏哥哥早就是我的亲生儿女了,你可不要觉得有什么对不起干娘的,你们兄妹俩过得开心,干娘心里比谁都甜。”
阿芙把头扎进干娘怀里,她很少对自己的亲生母亲这样,总觉得跟干娘和奶娘都比跟阿娘还要亲近。
穆夫人往里挪了挪,让她躺上来:“来,跟干娘说说,那裴大人对我芙妹好不好?若是不好,干娘一菜刀剁了那厮下酒!”
阿芙“扑哧”一笑:“干娘,人家可是将军,走着都比你跑着快,一只手拎起来你两个呢!”
穆夫人也笑道:“那又怎么样?好了,你快跟干娘说说,你欢年姐姐寄过来的信里都是语焉不详,你们两个过得怎么样,干娘是一概不知!”
想想欢年,阿芙暗叹口气,只怕她是想报喜不报忧吧。欢年嫁给铭君,真是倒霉了。
“我夫君是个直肠子货色,对我是好的,只不过总表达不出来,我刚嫁过去的时候,三天两头气得哭。”
穆夫人搂搂她:“行,对你是好的就行,身边人对你怎么样,你就原心不原迹,听着没?没有人长在你心里,人家也不知道我们芙妹喜欢什么,是不是?要是我们芙妹喜欢什么,旁人都知道,那岂不一个两个都来献殷勤,把全国的桂花树都扯秃了?”
阿芙喜欢桂花,从前每到丹桂飘香,晋珩确实是会把桂花拽光都送给她的。
穆夫人若无其事道:“你欢年姐姐跟你大哥哥怎么样呀?她突然说要回家,把我吓了一跳。”
阿芙心里忐忑,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犹豫犹豫,决定把大哥哥那块略去,光说说自己阿娘不省心的地方:“干娘,您也是知道我娘的性子,她就是不知道心疼儿媳妇。我欢年姐姐那样的人才,放到谁家里不是祖上积福娶到的主母,可我阿娘..”
穆夫人拍拍她的手:“行,干娘知道了。没事,日久见人心,没事。”像是在安慰阿芙,可更多是安慰自己罢了。
“我明日去城门接姐姐吧,顺便我们姐妹俩也逛逛城里小店。”
穆夫人道:“行,她想是明日日入时分才到,若是宵禁了你也别慌,便说你是穆家姑娘就是了,那城卫都是打点过的。”
阿芙应了,穆夫人又道:“晋卿这几日总是不着家,说是去书院了,干娘不信,这混小子能读书,猪都要上树了。你明日接了你姐姐,便去书院看看。”
晋卿是穆夫人的小儿子,今年才十五岁。
阿芙笑道:“怎么干娘就不信弟弟呢?还不许吕蒙读书了不是?”
第二日欢年果是日入才姗姗到达,见到阿芙,欢年自是十分惊喜,可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疲惫:“阿芙?你怎来了?”
阿芙打量打量她的神色,心里担心哥哥和阿娘不知又做出什么事来,随口敷衍了几句,将欢年扶上车来,细细问道:“姐姐,可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欢年起先咬定没事,阿芙一再逼问,她突然扑在阿芙肩膀上痛哭:“你哥哥...你哥哥竟不是个不行的...”
阿芙愣,这是好事啊?
待欢年静了静,阿芙将她扶起来,柔声道:“那姐姐哭什么呢?”
欢年惨笑,声音冰冷入骨:“他竟是个只对男人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