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床静静地躺在床上输液。她丈夫今天没来,显得孤单无助,身体深深地陷在床里,几乎与床边平齐,就是说三床与她的床浑然一体,未尝不可将她看作那张死亡之床的附属物。她的目光是笔直而僵硬的,象两只无形的钉子钉在了天花板上,一动也不动。
我走回我的床旁,问大叔,大婶身体怎么样,别让她知道我住院的事情,更不能透露我的病状。大叔点点头,默默地坐着,心情显得无比压抑,好象得癌症的不是我倒是他。三床和一床的吊瓶以一个速度滴着药液,在缺乏动感死气沉沉的病房里,那几乎就是两个充满活力的记时器,记数着病人住院或生亡的时间。
我对大叔父说:您走吧,天气不好,大婶也离不开人。
大叔父犹豫了片刻,站起来说:那我回去了。然后,冲着一床点了点头,朝病房门口走去,与正往里走的林行撞在了一起,与世无争的大叔父只看了林行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我问林行怎么又来了,林行说:想来呗,想来看看你……我意识到林行的话里有隐藏的部分。我等他坐下来问他:小吕好吗,在忙什么?
林行摇摇头说:不知道,已经三四天没见到她了。
“是不是吵架了?为我?”我盯着林行问。
林行让我别瞎猜,对身体没好处。过了一会儿又补充说:即便吵架也不是为你。
“当然,我是癌症患者嘛,哪个女人还会吃癌症病人的醋呢?”
林行摇摇头说:你太敏感了。
我看到一床支着耳朵听我和林行说话,就扯扯林行的袖子说:走,出去说吧。不用问,当然是去“绿色阳台”,在这个到处印着死亡痕迹的医院里,“绿色阳台”是癌症病人唯一能让自己心灵流浪的地方。我走在林行的前面,脚步轻快,时不时回头让林行跟上我。
“绿色阳台”上已经有人了,他们隐藏在一棵铁树的后面,铁树宽大的叶子遮住了他们的身体,只能听到唧唧哝哝的说话声。林行想退出去,被我拦住了。我告诉他“绿色阳台”上的一切都是自由的,比你们健康人的世界还要自由,在这儿,你可以尽情地谈你内心深处难以启齿的东西。正说着,只听刚才那一片唧唧哝哝突然变成一阵“嘤嘤”的哭泣声。随后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
“别哭,我是跟你闹着玩的,我怎么会变心呢,我早就说过,爱你一辈子的,原来你健康的时候我都这么说,现在你生了这种病我就更能做到了。”
女声低低地唧哝了一声,猜是问为什么。
男声继续道:“要是真的像医生说的那样,你最多活三年的话,三年一辈子,那就太容易忍受了。”
只听话音刚落,那边就噼里啪啦地打成了一片。男声在求饶,还没等我和林行反应过来,一对情人已经冲着我们打闹着跑过来,我看见了一张极其美丽清纯的女孩的脸。我深吸了一口气,人遇到极其美好或极其丑陋的事物反应是一样的。
他们打闹着冲出“绿色阳台”,林行低声咕哝一句“可惜”,我知道他说那个女孩。在死亡这个问题上,美丽总比丑陋让人感到怜爱,年轻比年迈更让人惋惜,我设想我是一名医生,在给病人治病的时候,是否会顾及生命以外的其他东西,比如美貌、丑陋、富有、贫穷以及社会地位。
后来我问过占孝通,是在一次病人与医生的联欢晚会上。占孝通穿了一套浅灰色西装,打了一条紫红色领带,看上去潇洒气派,细想,就是那一刻占孝通在我心里便占有了一个特殊的位置。他同黄莉跳完了第一轮舞,便目光闪烁、风度翩翩地朝我走来,离我一米远,伸出那只用手术刀挽救了无数女人生命的右手对我发出邀请。
那时侯我刚刚做完第一次化疗不久,身体还很虚弱,头发也掉光了,用一顶窄边牛仔小兰帽遮羞。面对这样一位气度非凡的男士的邀请除了受宠若惊,剩下的就只有自惭形秽了。占孝通见我犹豫,索性直接拉住了我的左手,在我碰到他的右手的一刹那,如同碰到了一根魔仗,我虚弱的生命立即强健起来了,我只感觉到有一股暖流在我的身体里流动起来,由弱到强。
我身不由已的站了起来,迅速走到了占孝通身旁,我周围的世界不停地旋转,占孝通也在转,我按着占孝通的右肩,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这时我碰到了占孝通灼热的目光。他此刻凝视着的只是我的眼睛,而不是我的病体。也许在医生眼里人的躯体和精神是永远无法混为一谈的,就像一名屠夫,将肉和骨头精细地分离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你这样说不对,”占孝通放慢了舞步,目光里那种灼热变得有些冷峻,“医学的对象是人的生命,所以,我面对病人身体的时候,一种神圣感便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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