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8点多的时候，占钱带着晴晴来了。晴晴“忽”的一声拉开门，高兴地喊一声：“妈！”，不管我受得住受不住，就朝我扑过来，然后就在我怀里撒娇，说真想我什么的。那一刻我想，什么***留级不留级的，管***，亲情是最重要的。
等亲热够了，我还是问了她留级的事情。
晴晴光洁的小脸在灯下奕奕闪光，她把嘴一撇，美眉不屑地向上一扬，说：那完全是年级组长那个姓阮的胖子跟我过不去。
我说：什么软组长硬组长，不要肚痛埋怨西瓜，先说自己的问题。
最后，她承认多次旷课，影响了学习，成绩赶不上了。
“旷课！”我吃了一惊，问她旷课干吗，去哪儿了。
晴晴坦然地说跟李阳在一起，并补充说我见过的，一起吃了西餐，在“热带雨林”餐厅。我打断她：“不用提醒了，我还没丧失记忆，我只问你跟他在一起干什么。”
晴晴一副嘲笑我的口吻，干什么，妈，这还用问吗，一个男孩儿和一个女孩儿在一起，换句话说，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一起能干什么？你们都是成年人，应该比我更清楚。
我哑口无言，愣愣地看着晴晴，无意间瞥一下占钱，也是一脸茫然和无奈。这世界上没有比当父母更难做的事情了。
我象泄了气皮球，瘪瘪地斜倚在床上，跟占钱大眼瞪小眼。晴晴像只麻雀似的在我的屋子里蹦来蹦去，这看看，那瞅瞅，最后发现了那两只铜烛台。她拿起一只掂过来倒过去地看了一阵，对我说：“妈，我喜欢，送给我吧。”
不等我回答，她就将烛台放进了自己的包里。
这时，晴晴脱去了身上那件短得只到腰带的牛仔夹克，露出一件低领浅粉色毛衫，脖子上系一条窄窄的红色羊绒围巾。毛衫紧紧地裹着她的身体，昂扬的生命力透过毛衫的每一条纤维强烈地辐射出来，我感觉到那种生命力对于我的威胁，残破的东西是无力面对美好的，面对的结果就是加快残破。
晴晴挨近我，靠着床沿坐了下来，一双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我，瞳仁里映现着我变了形的影子。晴晴伸出一只手，柔软地抚着我的脸颊，突然，她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她问我真的会死吗，并说她很怕。我吃惊地看着她，问她是听谁说我要死的，纯粹是胡说，我有些气急败坏地看着占钱。占钱慌忙摆手说不是他说的。
趁晴晴去大姑屋里时我对占钱说：你应该好好管管茗玲，她怎么能对晴晴说我要死了呢？这对孩子多刺激。占钱不说话，闷着头看电视，电视里正播警方怎样逮住了一个大毒枭，屏幕上是大毒枭的一个特写镜头，大毒枭面皮白净，神情坦然，说话慢条斯理，有板有眼，有一种领袖风范。占钱一边看一边感叹：可惜，可惜啊，好钢用错了地方，没有用在刀口上，要是做点正当生意，保准能做大。
我说：他现在做得还不够大？。
占钱笑了，扭头看了我一眼，从上衣兜里掏出一盒烟，想起了什么，问我能不能抽。我说最好别抽。他便将烟盒放回兜里，问我怎么办。我知道他说的是晴晴。我赌气说：你回去跟茗玲商量，你是她的监护人，干吗问我，再说我已经活不了几天了，还要我管？
占钱说：这话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你又得急。
占钱又把烟盒掏出来，站起身朝外走，他推开门的时候一股强烈的冷空气卷进来，夹杂着雪的潮湿气息。我走到窗前拉开窗帘，从我的窗户射出去的灯光下，细细的雪粒象小精灵似地亮闪闪地朝下坠落，地面已经积蓄了一层白雪。天气预报没有雪，预报不准再正常不过了，老天爷的事情，人怎么能作主？但城市里的居民们早已被嘈杂和拥挤的空间掠去了忍耐和宽容，他们像教徒诅咒罪恶一样诅咒着气象台，骂他们“瞎报”，纯粹是“放屁”；如果报了阴天或雨雪，而相反阳光灿烂，一些人便毫无顾忌地骂气象台是“傻逼”。
占钱低着头站在北屋的廊檐下同小婶说话，小婶两手抱在胸前，头微微昂起，看着占钱。天色太黑，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但可以猜想，他们在谈我的病，无药可救的病，或许也谈我的死以及我死后的事情，诸如墓地选在哪里？还有晴晴的学习情况等。晴晴曾经说过李阳的父母都在美国，姥姥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如果能让李阳的父母把孩子带出国就好了。
晴晴的身影映在北屋的窗户上，她的双手比划着、说着，最多的动作是仰头或弯腰，那是在笑吧。窗外飘舞的雪粒儿、少女映在窗子上的动作、占钱手中时亮时黑的烟头、小婶那种独特的傲慢的悲哀，这一切都收录在我的心里，收录在我那易感和悲伤的心里。
我流泪了，莫名的感动左右着我。我知道那是对于生命的贪恋、难舍，然而，人的愿望对于命运的安排而言，近乎水和铁板的关系，人的愿望只能让那块命运的铁板更加光亮和坚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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