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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深347米,走不出从前(1 / 1)

日头炙烈,风暖草青,猎鹰正在狼群的嗥叫声中,冲击着长空。长坡之上的怪人,褴褛的衣裳微微摆动,姿态凌然而雅致,似乎并没有被那身古怪的着装掩住天生的贵气,就连那一头凌‘乱’的长发,也被日光的剪影修饰出了一抹独有的桀骜。

马儿穿过狼群,冲上长坡,速度很快——

这样的萧乾,是急切的。

是一种墨九很少看见的急切。

他只手搂住墨九,就那样直直冲入狼群,冲到怪人的面前。

“元驰——”

他唤着宋骜,这一声,微哑,暗沉。

宋骜的小字,墨九已经很多年不曾听过了。

而很多年前,她也只在萧乾的嘴里听到过。

宋骜叫他长渊,萧乾叫他元驰。他两个完全不一样的‘性’格,看上去也并不十分亲密,甚至萧乾时常嫌弃宋骜,大多数时候,都是宋骜厚着脸皮笑嘻嘻地跟在萧乾身边走南闯北,就连萧乾去盱眙接亲他也跟着。可这样看似不契合的两个人,其实有着极深的情分。只不过,那个时候的小王爷,意气风发,风流倜傥,几多韵事与丝竹之乐,纷纷谱写在临安画舫与胭街柳巷……哪怕事过多年,还让墨九记忆犹新。

可眼前的他——

变化太大,她几乎认不出来了。

“元驰!”

萧乾又低低唤了一声,似乎很确定。

若非了解他们的感情,墨九都快吃醋了。

他看宋骜的目光太热切,里头饱含了太多的情感。

然而——他却没有得到回应。

怪人却似受到了惊吓,停止吹笛,就那样呆呆地看着他们。

他张了张嘴,闭上。

再张了张,还是没有声音。

墨九呼吸都屏紧了,他是宋骜,真的是宋骜。

那一刹而过的表情,太熟悉了。

“小王爷?真的是你!”

墨九也惊喜的唤了一声,可宋骜依旧懵懂不解。

“你……”他握紧笛身,语气迟疑,甚至略略退了一步。

一看他这模样儿,萧乾面‘色’一变,眉头当即蹙起。

“我是长渊!你不记得我?”

宋骜摇头,就那样抿着嘴看他们。

墨九心里一惊,双眉紧拧着喊他,“小王爷,我是墨九,你认得吗?”

“墨九?长渊!?”

宋骜嘴里小声喃喃着,一遍又一遍,一遍再一遍。

他在记忆里搜索着,思考着,满脸的‘迷’茫……

在墨九满心的期盼里,他终究摇了头。

“……我,识得你们吗?或是,你们识得我?”

这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墨九愕然。

但似乎也只有他不记得了才合理。

若是他记得,为何多年未归?

若是他记得,为何一直没有半点消息传回?

她感觉到萧乾身躯紧绷,生怕吓坏了宋骜,赶紧冲他莞尔一笑。

“是啊,小王爷,我们识得你,我们是朋友啊。”

“朋友。”宋骜再一次失声喃喃,对这件突如其来的认友之事有些惊讶,又似乎留了个防备的心眼,睨了他俩半晌,他方才目光幽幽地望来,“那我……是谁?”

“……”

得!根本是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墨九心里叹息着,寻回故人的惊喜又被担忧取代。

“小王爷,你当然是……”

“你当然是宋骜。”萧乾突然接过墨九的话,然后审视的一双冷眸,紧盯着宋骜,淡声相问:“你为何会领着狼群来这里?”

是啊!既然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为何会领着狼群来?

而且……他还知道帮助他们,而不是帮助北勐人,这不是不合理么?

墨九抿紧嘴巴,也一脸疑‘惑’地看过去。

可失去记忆的宋骜,思维却不慢,很明显,他智商依旧在线。

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墨九和萧乾,然后迟疑一下,道:“是狼王请我来的。”

狼王?墨九一惊,却见她的狼儿挤了上来,绕着马儿转悠着,像狗一样,将尾巴摇过不停……

在她的面前,狼儿的样子……更像一条狗,哪里像什么狼王?

墨九有些哭笑不得!

这个小东西居然做了狼王?

而且瞧这样子,还是一个‘女’王?

厉害了啊!

她向狼儿投去佩服的一瞥,却听宋骜道:“狼族选王之事,我亦懂得不多,这匹母狼是前两天才回归狼群的,狼群却一致认它做王。而我——”

顿了一下,他似乎想到什么不好的事,语气缓慢了不少。

“我当年被人劫持,是被狼群所救,才得以活命。如今身子好起来,狼族有难,自然要全力相助……”

被人劫持?狼群所救?

这些词让墨九和萧乾很快联想到了当年的‘阴’山之事。

可无论他们怎么引导,宋骜却只能回忆起来他曾经被人劫持,关押在一个山‘洞’,然后又浑身是伤地被几个人带了出来,结果碰上饥饿的狼群袭击,狼群吃了那些人,却意外地把他拖回了狼窝……他身受重伤,‘腿’不能行,嘴不能言,伤得很重,过了许久许久才慢慢痊愈,便是到了现在,‘腿’脚还有些不便。

从他的叙述里,墨九大概明白了。

当年,那顺囚他时,曾经大量让他服食毒‘药’,他的神智可能有些受损,这才导致了他的失去记忆。

而他莫名其妙的失踪,怎么都找不到人,也总算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一开始被那顺囚禁,后来墨九他们入得离墓,找到了那顺,眼看事情败‘露’。那一群暗中监视的人,却趁机将他带领离墓,为的就是避开他们的搜救。可那些人却在离开的中途遇到狼群,发生了这样的意外——

事到如今,墨九也不知那个躲在后面的神秘人到底是谁。

而且宋骜说,那些人被狼群吃掉了——这么说来,宋骜还在人世的消息,那个人也未必知道了?

“唉!萧六郎,这些事听来,怎么就这么……沧桑呢?”看着宋骜将他们视为陌生人一样提防着的目光,墨九心里酸酸的,不由一叹,“若是彭欣知晓,他们蹉跎几年的原因竟是这般,该有多难过?若是他知道……他其实还有一个儿子,一直在等着他回去,该有多好?”

“你可以告诉他。”萧乾淡淡说。

“现在说吗?”墨九小声一问,又自顾自摇头,“我说不妥,这个惊喜应该留给彭欣。”

“嗯。”萧乾安抚地揽她一下,示意她别难过。

可墨九犯堵的心情,却久久难以平息。

“本以为找到人,便是‘花’好月圆。可这样的结果,似乎欠缺了一点什么?”

“缺什么?”

“我亦不知,总觉有憾……彭欣枯等的几年,小虫儿等的几年,这些缺憾……到底如何弥补?”

萧乾侧眸看她,淡笑一声,“阿九,不是所有缺憾,都可得弥补。”

“是。可我没有想过重逢……会是如此。也没有想过重逢了,也不圆满。”

“人世无常!哪能事事圆满。”

墨九默默一叹,看着这样的宋骜,再抬头看向头顶的烈日,慢慢将那年江南烟雨之中,锦衣绸服笑颜如画的王侯公子与面前这个站在残城斜坡上似知非懂的男子融合在一起。

“是无常,太无常!”

宋骜看他二人自说自话,瞅半天,终于‘欲’言又止地问。

“你们和我……真的很熟吗?”

墨九微微一笑,点头,“是,很熟,非常熟。”

“哦”一声,宋骜再次沉默。

他拿起短笛,慢慢凑到‘唇’边,低下了头。

就在墨九以为他要再次吹奏的时候,他突然又放下手。

就那般冷不丁抬起头来,他目光纯净而晶亮,姿态优雅如故,声线却沉甸甸仿佛在平静的古井里投入了一颗石头。

“那你们可不可以告诉我,我是不是有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没有做?”

墨九一怔。

看着他,她回答不上来。

宋骜半眯着眼,目光深远,似乎并不需要她回答。

他自言自语般,慢慢说:“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一直苦苦地想,就是想不起来。我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还没有做呢?我想不过,可我却知道,知道有一件事没有做。想到这个时,我心里就会很痛。我想,也许是我答应过什么人,有一个承诺未有兑现,也许是我答应过什么人,有一个约定未能履行。也许,是有一个‘女’子,我深爱着,也深爱着我的‘女’子,她在某个我不知道的地方,等着我……而我,却忘了她,忘了回去的路。”

他问得认真,声音却平淡无‘波’。

墨九一颗心揪揪着,久久,方才紧攥住萧乾的手,问他。

“如果我说有,你会跟我回去吗?”

“真的有吗?”宋骜拿着笛子怔住,似乎根本就没有看墨九,整个人游离在状态之外,“……真的有?真的有吗?”

……

……

烈日如火,长风过境。

哈拉和林城外的喊杀声,慢慢弱了下来。

天昏地暗战争在持续了两个时辰之后,终于接近尾声了。

活着的人,汗流浃背。

死去的人……血流成河。

‘潮’水一般涌动着的大军,有的变成了尸体,有的变成了杀人的机器。

到如今,胜负已然明朗。

狼群的突然袭击,森敦的暗里反水,对辜二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

战争的王者,永远只能有一个。

萧乾做到了战前对墨九说的话,他们一定要赢。

是的,他们赢了。

不管是乌日根的人,还是苏赫的人,一片片地倒下了。

巍峨的哈拉和林城‘门’,终于敞开在了他们的面前。

闯进去,占有它,他就将是这座城市的王。

墨九紧跟着萧乾的马步,双‘唇’紧抿着,目光赤辣。

有‘激’动、有亢奋,也有一种怪异的苍凉感。

走到如今,当他们终于可以一步一步走向那一座象征着北勐最高权力的城池时,她心里并不好受。

付出得太多!太多!

未来也许还有更多——更多!

长长吁一口气,墨九半眸着眼,迎向刺目的阳光,看向那城‘门’上的字。

“六郎,就这样结束了?”

“不!”萧乾淡淡道:“一切才刚刚开始。”

……

萧乾大军入城了。

昔日繁华的街道,似乎变了模样。

硝烟味笼罩着这座城池,城里的北勐人,要么闭‘门’不出,要么早已战死,要么投诚示好,要么想方设法地逃蹿。

‘混’‘乱’的城中,嘈杂着,一点也不比战时安静。

萧军在大街小巷里贴上了安民告示,并让士兵不停用北勐语喊话,告诉他们萧军不会伤及无辜百姓。然而此举收效甚微,北勐人并不能接受萧乾这个从南边来的家伙做他们的大汗。哪怕,他们目前不得不臣服,也没有能力反抗,心里却并不甘愿。而且,在双方‘激’战之时,阿依古长公主和乌日根趁‘乱’领着亲兵逃出了哈拉和林——

这对于萧乾来说是一件麻烦的事,对于北勐人来说,却是一个希望。

他们都期待着,他们的大汗会打回来,救他们于水火。

实在不济,就算让苏赫王爷做大汗,也比被萧乾占领要强。

在这样的气氛下,哈拉和林的天空似乎都变得‘逼’仄了几分。

半个时辰后,墨九跟着萧乾一起,回了苏赫王府。

仔细一想,从上次离开,快要四年了。

墨九没有想到,居然会再一次回到这个地方。

路过棱台坊时,看到那座戏台,她目光不由微沉。

一切还是从前的模样,就连那次辜二来棱台坊见她,站在戏台前的样子,墨九都还记得很清楚。

可物还在,人已非。

他们都已不再是从前的模样。

……

……

王府大殿里,烛火幽幽。

萧乾黑袍冷目,坐在上首,墨九陪坐在侧,抿‘唇’不语。

两个人安静地等待着,都没有说话。

低压的气氛中,就连站在‘门’口的薛昉都觉得脊背泛凉。

好一会儿,木质的大‘门’终于“吱呀”一声,推开了。

墨九目光一眯。

光影中,一个人迈过‘门’槛。

他身形颀长倨傲,面无表情。

他是辜二,与过去一般无二的辜二。

唯一不同的是,他被反剪着双手,背后还跟着押送的闯北与走南——

------题外话------

~啊呀呀!

写得心里也沉甸甸的啊!

也许在这个故事里,并没有绝对意义上的好人,或者坏人。

希望大家不要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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