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延从宫中回来,换身衣裳,便去百兽园内给他的宝贝们喂食。柔安与阿娇在花园内笑看小果子踢毽子,小果子想来是经过一番苦练,将毽子踢得上下翻飞,有如一朵火红花朵,煞是好看。柔安与阿娇便不住地拍手喝彩。小果子是人来疯,人越多越起劲。
锦延也停下来略看了看,笑道:“毽子甚好。”
小果子便停下,得意道:“是阿宝姐姐送与我的。”
锦延笑笑,负手走了。
百兽园内的活物们一见锦延踱了进来,便晓得到了进食时辰了,于是能跑的都跑到他脚边撕扯他的裤脚,被关住的都纷纷嘶吼鸣叫。锦延一一安抚喂食,喂到最后,却唯独不见一只红腹雄锦鸡,那只雄鸡原本与雌鸡成双成对,形影不离,今日却不见踪影,仅一只雌鸡出来啄食小米粒。
锦延与看管百兽园的仆从最后在一簇矮竹丛找到那只雄鸡,一见有人靠近,那雄鸡吓得连忙钻进往竹丛深处,头钻进去了,屁股却露在外头。锦延看着怎么有些不对头,正在想到底是哪里不对时,看管的仆从惶惶然道:“这只锦鸡的尾巴从几日前身上少了许多尾羽,从那时起听见一点动静就吓得乱窜。小的怕有黄鼠狼,守了几夜,却并未逮着一只……”
锦延便问:“这几日,可有人进来过?”
仆从迟疑道:“并无外人进来……前几日阿宝姑娘倒是来过,不过她说是来寻一块掉落在这里的帕子,不过最后并没有找到,空手走了……”瞧锦延面色不善,忙又嗫嚅辩解道,“阿宝姑娘不是寻常的婢女下人,小的们并不敢阻拦她,再者她说来找寻帕子,小的倒不好不叫她进来……”
锦延笑笑,负手出去了。
阿宝今日练的是胡旋舞。她虽然学舞时已年纪不算小,但好在身条纤细柔软,学了几个月,也颇能转上几圈了。她今日身着宽摆长裙,长发跳得散落腰间,长袖举过头顶,旋转数周也不觉得累。正跳得忘情,忽听得众舞姬齐齐轻声低呼,一时收不住身子,三转两转,脚下又被人一绊,便跌倒到一个人的怀里。阿宝躺在那人的臂弯里,吓了一跳,想要跳起来,却因转了许久,只觉一阵目眩神迷而无力起身。
耳边听得香云鄙夷道:“看她装得多好!”
阿宝面色通红,气喘吁吁,想要将锦延推开,谁知转眼之间,自己的一把头发被他尽数攥在手里,一动弹,头皮就刺痛无比。
众舞姬眼见锦延忽然踱至此处,无不心中惊喜。却又见他将阿宝绊倒,将她头发抓在手里,都不解何意,痴痴呆呆地看他到底要作甚。
锦延一手攥住阿宝的一把长发,一边伸手从靴内掏出一把匕首,众舞姬受惊,方才还在妒忌阿宝能在锦延怀中躺上一躺,与锦延双目对上一对,现下便如惊弓之鸟,纷纷四散逃奔。
阿宝口中大呼小叫:“喂喂喂,你又要作甚?啊?你又要杀我!你有话好好说!有事好商量!要不然我就告诉我阿娇姐姐!我阿娇姐姐生平最恨动不动就动粗的武夫,我若告诉她,她定然要恨你——”
锦延哼道:“你‘惹祸精’这个名头果然名副其实,竟敢动我园子里的宝贝?当真是不知‘怕’字为何物的东西!”
阿宝略一思索,便晓得坏事了,于是一边护着头皮,一边避开他手中匕首,口中告饶:“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不过是几根野鸡尾巴上的毛儿而已!我赔你便是……话说回来,你几时才能给我发放月银——”
锦延咬牙笑道:“不过是野鸡的几根毛儿?那只野鸡比你的身价还要贵上许多!不过,我也不稀罕你的银子,就用你的头发来抵吧。”言罢,手起刀落,不过转眼之间,阿宝的一把齐腰长发被削落大半。
锦延将她的头发在手腕上绕两圈,吹吹匕首,复又塞到靴内。
阿宝伸手到背后探了一探,背后空空的,犹不相信,又摸了摸,才发觉头发仅及肩下寸许。
阿宝呆了呆,又看了看他手中抓着的一把头发,跺脚发狂似的哭喊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竟将我头发都削了去!你不是人!你不是人!周家小……我跟你拼命!”一头便往锦延身上撞过去,她终究忌惮他的匕首,那个“贼”字始终不敢说出口。
还未撞到锦延,脖子已被他伸手卡住。
阿宝只觉得呼吸不畅,两手便挥舞着去抓他的脸,可惜今日水袖太长,两只手被笼在里头,怎么也伸不出来。锦延目中冷冷杀意一闪而逝,手上微微用力,道:“我原说过,叫你不要得意忘形,莫要忘了自己身份!”
阿宝脸憋得通红,几乎要喘不上来气时,他方才松手,漠然看她一眼,扬长而去。
阿宝颓然倒地,大声咳嗽,脖子刚刚几乎要被他捏碎。不多时,柔安、阿娇与武姨母等人也闻讯赶来。武姨母见她一头乱发参差不齐地披在肩上,脖子上又有一道红紫淤痕,令人触目惊心,不禁慌道:“这是怎么说?这是怎么说?这两个人难不成前世也是仇人么?”
阿娇叹气教训道:“你还当自己是在从前,闯了祸爹爹也舍不得罚你么?再不长记性,总有一天,任谁保不住你这条小命!”
柔安此时便将阿宝半揽在怀中温言劝慰道:“莫要怕,他那是吓你呢,若是真的想要杀你,你早就没命了。只是,你下次还是少去招惹他那些宝贝。他这个人,向来冷面冷心,却唯独对园子里的那些个活物们宝贝的紧。你不知道,前些日子,他的一匹宝贝马儿生了病,他不眠不休,连太医院的太医也找了来,可惜最终还是没能救活,他因此发了好几日的脾气呢。”
柔安也是一派柔柔弱弱,虽身为将军府的夫人,却丝毫不摆架子,且说话向来柔声细语,使人心生亲切,如沐春风。
阿宝自来了将军府以后,心中对柔安很是倾慕,很想与她亲近,但苦于没有机会,眼下便将乱蓬蓬的脑袋拱在柔安怀里,两手环抱着柔安的腰不放,呜呜咽咽地哭将起来。
阿宝又在屋子里恹恹躺了两天。
转眼已到十月十八,晚间,阿娇在花园中设宴,派人来请阿宝,阿宝尚不知何事,在床上躺得头昏脑涨,便懵懵懂懂地爬起来洗把脸,跟了来人去了。及至到了花园内,远远看见凉亭中摆了一桌酒席,锦延赫然在座。
阿宝扭头便走,阿娇已候在门口,见阿宝两手空空地过来,便上前将她拉住,悄悄地将一样物事塞到她手里,嗔怪道:“就知道你对我的话不上心,幸好我给你准备好了。”又俯身对她轻声叮嘱,“莫要再使性子,今日须得听我的话!待会务必将这个送给他。”
阿宝看手里物事,却是一只小小的精致香包。不由得微微心惊,恐被人看到,忙紧紧攥住。
阿娇将阿宝拉到凉亭内,向锦延笑道,“她这两日心中后悔得不得了,只是不好意思说。恰好你生日,听说她也有礼要送你呢。”言罢,不住地打眼色给阿宝,又道,“哎呀,怎么寿面还不来?月明风晴,你们且陪我去看看。”自顾自领着众人退下,仅留下阿宝左右为难。
锦延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慢慢喝下了。再看阿宝时,一边嘴角便微微上扬,隐有嘲弄意味。
阿宝手缩在袖中,不敢伸出来,眼角撇到阿娇走到远处还是不住地频频回首。阿宝长吸一口气,款款屈膝行礼,道:“祝将军年年有今朝,岁岁有今日。”
远处阿娇遥遥向这边点了点头头,面露笑意,似是赞许的模样。
锦延似笑非笑地问:“礼呢?”
阿宝摇了摇头,道:“没有。”
锦延倒似是吃了一惊,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目光随即停留在她笼在袖中的手,问:“你手里的是什么?”
阿宝将布袋往袖中塞了塞,道:“这都是阿娇姐姐的主意,她大约是担心我将来难保小命,难免操心了些——我与你相看两相厌,前日才剪了我的头发去,害得我都没脸见人,我才不会为你准备寿礼什么的,只是我若不来,她又会生气。”言罢,长长的叹了口气。
锦延气得笑了,道:“你不怕我待会儿就与阿娇说么。”
阿宝道:“你才不会舍得让阿娇难过,所以我断定你不会说。”微微歪了歪头,又笑道,“可巧我的生日在年底,还没过呢。我既不送你,你也不用给我准备了,这下咱们就扯平了。你也不必耿耿于怀了。”
锦延不由得摇头苦笑,随即面露嫌恶之色,道:“哪里巧了?你走吧!没事莫要再在我面前晃。”
阿宝转身要走,阿娇手捧一碗寿面过来,笑问阿宝:“你没有又淘气吧?”
阿宝道:“我刚刚跟将军说年底是我的生日,将军听后,说了一句‘你走吧’,我这就走啦。”
阿娇便拉着锦延袖子娇嗔道:“人家阿宝一心悔过,巴巴地过来给你送礼,你若是不再生气了,也要回送一样才好呢。当然,若你心中还是生气,那当我没说过。”言罢,似笑似嗔地拿眼去看锦延。
锦延揉揉眉心,蹙眉道:“她——”
阿宝忙摆手道:“我知道将军还在生我的气,即便是不回礼,我也不会生气。姐姐你莫要强人所难。”
阿娇便嘟了嘴,目光盈盈,泫然欲泣。
锦延面色变了几变,似是极力忍耐,半响,从手腕上取下一串沉香手串,一语不发地递给阿宝。阿宝吐吐舌头,伸手接过,将手串绕了两圈套在手腕上,蹦蹦跳跳地走了。
新皇登基,扶桑国的亲王亲率使团来贺。使团漂洋过海,历尽千辛万苦,走了数月才抵达京城。
皇帝为表重视,便派三皇子携礼部尚书一同款待使臣。
京城人富足,便是来往走卒贩夫等庶民,面上也都是一片平和知足之态。时值十一月,京城中又有各色菊花遍开,扶桑使臣们惊叹于中土风情,见此美景,便又纷纷赞叹称羡不已。三皇子便笑道:“这些算什么?咱们护国大将军府的花园内的菊花才好呢,非但有菊花,而且有美人。”
扶桑国的清水亲王咧嘴笑道:“有美人好。有美人好。”
使团中有个稍会武艺的使臣也道:“数月前铲除我国许多叛乱的浪人的便是那位周将军。便是远在我们扶桑,周将军的威名也是如雷贯耳,因此我等练武之人无不仰慕有加。只是听闻周将军已然不问朝中事,轻易不见人,若是能得以一见,倒是不枉此行。”
三皇子咬牙笑道:“定会让你如愿以偿。”
三皇子次日便上了奏折一道,称扶桑的使臣们久闻护国大将军威名,欲一睹周将军本尊风采,又恰逢周将军二十五岁生辰,使臣们欲前往将军府贺寿云云。”
皇帝阅毕,大笔一挥:“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