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微臣认为这般安排不妥。”
赫连铖才一开口,马上就有人出列,手捧玉笏,态度谦卑,可说出的话里却有一种不容否定的决断:“贺兰敏这人才疏学浅,且对泄洪疏堵之事一窍不通,如何能担此大任?黄河决堤乃是大事,必须由吏部选拔一位精于水利的官员前往,才能保百姓平安,庄稼收成,定然不能让外行去坐镇指挥。”
深红色的常服,腰间一条玉带,剑眉星目依旧,不是那慕华寅又是谁?
赫连铖暗暗咬牙,慕华寅竟然这般看不起他的舅父!
贺兰敏起先只是一个八品小吏,赫连铖登基以后,直接提拔他越了数级,直至正四品太常寺卿,总算也让母亲的兄长不至被人看轻。
太常寺卿乃是一个闲职,主管礼乐,赫连铖原本是想封贺兰敏六部侍郎,可就连疼爱他的太皇太后也反对了:“皇上,贺兰敏从八品到正四品,越级无数,此事定然会被朝野诟病,若再给他实职,只恐群臣不服,便是那太史令都会来力谏了。”
这刀笔吏,笔下春秋,历代帝王都还是要给几分面子,若是在史书上留下污点,心中自然会不安。赫连铖听着太皇太后于是说,也有些犹豫:“皇祖母,那我该给贺兰敏什么官职?”
“你先给他一个闲职,这样也不会有人太过注意,等过渡一段时间,朝野没有议论,找个合适的机会再授实职便是。”太皇太后出身名门,在皇宫里又看过不少争斗之事,自然还是有几分见地。
赫连铖下旨提拔贺兰敏为太常寺卿,朝堂上没有一个提出反对意见的,这官职根本没有人会想着去争,皇上有意提拔下自己的舅父,就让他高兴便是,何必自己去强出头顶撞皇上,让他心里不痛快。
可今日这任命委实关系重大,慕华寅觉得自己必须要挺身而出。
他对贺兰敏没有什么成见,皇上有意想提拔自己母系亲戚也与他无关,但黄河决堤不是小事,皇上如何能这般儿戏?
每年到秋洪之际,没有哪条河能比得上黄河让人更关注了,若是派去一个酒囊饭袋,无所作为甚至是胡乱指挥,那后果将无法设想。
“皇上,大司马所言极是。”吏部尚书也手捧玉笏出列:“黄河决堤不是小事,贺兰大人这些年主管礼乐,并不熟悉水利,自然不是合适人选。”
有人微微哂笑,脸上露出了一丝轻蔑的笑容,难道贺兰敏带着编钟鼓乐去黄河边演奏韶乐,这河水就会闻乐受到感化,平静退去?
赫连铖坐在龙椅上,看到众臣脸上的表情,如坐针毡,谁说皇上金口玉言?他想任命自己的舅父都不能自由自在,还说什么金口玉言?
左侧的高太后微微倾斜了身子,低声道:“皇上,还请三思。”
就连太后娘娘都不同意?赫连铖吃惊的瞪大了眼睛,高太后虽不是他的生母,可自从先皇驾崩以来,这两年他一直陪同自己上殿听政临朝称制,不少事情上都给予了自己大力的支持,可今日也出言反对了。
“皇上,微臣确实才疏学浅,不堪重任,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贺兰敏出列,捧着朝笏的一双手直哆嗦,他也盼望着能飞黄腾达,可大司马的意思很明白,这事情轮不到他来做,自己也不必肖想。得罪了大司马还能有什么好下场?这朝中多数官员都与他勾结,自己若是要逆风而行,定然会折戟而归。
赫连铖盯住半弯着腰一脸惶恐的贺兰敏,心中的怒火渐渐的蔓延开来,怎么也压制不住。
慕华寅,实在是太狠了!
他都不用朝舅父投以威逼的目光,舅父就心甘情愿自己出列推掉了自己的一片苦心!
赫连铖认为,这次是贺兰敏升职的大好时机,就算如那慕华寅所说,舅父不熟悉水利,自己完全可以派一个得力助手去帮他,又不是让舅父一人去面对滔滔黄河,为何大家都如此反对?想来都只是看不起他生母皇太后的出身罢了。
“准。”赫连铖咬着牙齿挤出了一个字,猛的站起身来,怒气冲冲的朝后宫跑了过去。
“皇上!”高太后惊呼了一声,忧愁的看了看那张空荡荡的龙椅:“上官太傅,还请你去劝劝皇上。”
一路上跑得又急又快,赫连铖中间都没歇息一下,怒气将他的眼睛都烧红了,扑哧扑哧的喘着粗气。
总有一天,他要将慕华寅踩在脚下,让他向自己求饶!
当然,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先祖赐了慕家世代相传的免死金牌,先皇又任命慕华寅为顾命大臣,现儿自己拿他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即便受了气,也无计可施。
“皇上,皇上,你要去哪里?等等老奴!”江六气喘吁吁的在后边追着喊,看到赫连铖跑得跟兔子一样快,实在担心,皇上跑这般快,倘若一不留神在哪里磕着碰着了,自己这层皮可要被太皇太后给揭了。
赫连铖根本没顾得上江六的呼喊,只是飞快的朝文英殿跑,他拿慕华寅没辙,可他却能将气撒在慕华寅的长女身上——父债子还,女儿来偿还也是一样的。
当慕瑛小小的身子被他踢得像一只球,团团的抱在一起,赫连铖瞬间有一种解气的感觉,因着慕瑛长得既像慕华寅又像慕夫人,那双眼睛跟慕华寅尤其相像,又大又亮,赫连铖提脚之际,恍然有一种感觉,就好像他正在教训慕华寅一般。
“皇上,你要做明君,便该有容人之量。”上官太傅走上前来,苦口婆心的劝说着赫连铖,皇上的心事他能猜出几分,可今日慕大司马并没说错,那贺兰敏不是个适合人选,何必勉强?
“容人之量?”赫连铖转过身来,看着须发皆白的上官太傅,嘿然一笑:“我还只有七岁,他们都已成年,为何他们没有容人之量,却要我去容人?”
这真是可笑,为何总是要他来让步!
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人,穿着浅绿色衣裳,高高悬挂在横梁上。
那是他的母亲贺兰氏。
当他得知自己被立为太子,欣喜得不知所措的时候,太皇太后怜悯的叹了一口气:“铖儿,你去看看你母亲罢,和她好好说几句话,让她安心的去。”
安心的去?这句话有如五雷轰顶,让赫连铖从巅峰掉到了低谷。
他忽然记起了大虞旧制,皇子一旦被立为太子,生母必亡,三弟赫连毓就是不忍心看着自己母亲为自己牺牲性命,这才极力推拒了那太子之位。
母亲,他飞快的奔了出去。
到了母亲房间的时候,却还是晚了一步,他亲眼看着带了父皇圣旨过来的内侍们用三尺白绫将母亲缢死——在他推开门的那一刹那,母亲还在挣扎,那手指还在用力抠着系在脖子上的白绫,那情形,至今还未消弭,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在他眼前浮现。
“母亲!”他声嘶力竭的喊,可却唤不来母亲的回应,他眼睁睁的看着母亲的脚踢了几下,最终魅力动静。
淡绿色的衣裳在面前不断晃动,一条素白的丝绢帕子落在他的脚边,内侍尖细的声音格外刺耳:“贺兰中式忠于大虞皇室,已自缢身亡。”
不不不,母亲分明就不是自缢的,她哪里舍得扔下自己才五岁的儿子!赫连铖抱着母亲的尸身哭得死去活来,可再也听不到她温柔的声音。
母亲的眼睛睁得很大,她死不瞑目!
上官太傅让他容人,可谁来容他,容他温柔善良的母亲!
这一刻,赫连铖有些恍恍惚惚,淡绿色的那个身影在眼前不住的摇晃着,指引着他朝前边走了过去,慕瑛抬头望着赫连铖面无表情的脸,不由得有些萧瑟,朝角落里边缩了缩。小筝不顾一切拦在了她的前边:“大小姐,你别害怕,奴婢就是舍了这条命,也要护住你。”
“小筝……”慕瑛颤着声音道:“你护不住的,若是皇上真是要打要杀,只求你别走得太远,去黄泉的路上等等我,来生咱们还在一处。”
慕瑛的声音虽低,可小筝却听得清清楚楚,心中一酸,用力点头:“大小姐,奴婢一定等着你。”
两人说到伤心处,泪水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簌簌而下。
“哼,谁叫你是慕华寅的女儿,你进宫,就是为你父亲赎罪的!”赫连铖逼近了几步,高高的抬起脚来:“就连太傅大人都劝朕,要朕容下你父亲,可朕却不想容他!既然他将你送进宫来,就是让你给他来还债的,以后他敢顶撞我一次,我便来责罚你一次!”
原来如此,自己是因着父亲受了连累。
这就是她的命罢?她就像一只被剪去羽翼的鸟儿,无力反抗,只能任由赫连铖宰割,慕瑛闭上了眼睛,心冷到了极点。
“皇上,阿启有话要说。”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慕瑛猛的睁开了眼睛,就看到一双关切的眼眸牢牢的盯着自己。
这就是她的命罢?她就像一只被剪去羽翼的鸟儿,无力反抗,只能任由赫连铖宰割,慕瑛闭上了眼睛,心冷到了极点。
“皇上,阿启有话要说。”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这就是她的命罢?她就像一只被剪去羽翼的鸟儿,无力反抗,只能任由赫连铖宰割,慕瑛闭上了眼她就像一只被剪去羽翼的鸟儿,无力反抗,只能任由赫连铖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