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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云飘浮半公分,是,梦中的一生,你,共我磨擦得天摇地撼,不开心,再睡到开心。
当,留在唇上说话,像,在嘴边拈花,爱,是阔是窄都不用代价,分与合,都不用惊怕。
有一梦,便做多一梦,直到死别,都不觉任何阵痛;
趁冲动,能换到感动,这愉快黑洞,苏醒以后谁亦会扑空?
当,嚎哭与枪声,是梦中的歌声,你,共我这一场梦里的畅泳,比真实高兴。
有一梦,便做多一梦,直到死别,都不觉任何阵痛;
趁冲动,能换到感动,这幻觉不去用,苏醒以后难道你会哭出笑容?
也许生死之间也是个梦,无谓弄得懂!
——梦死醉生
一、
初春。
铅云低垂,风将起未起,雨将落未落。
这是上海沦陷后的第一个春季,但春天似乎也在哀悼,迟迟不肯将温暖洒向这个饱受折磨与凌辱的城市。
暮色降临,华灯初上。
霓虹灯逐渐闪亮起来,在夜幕下格外的缤纷和炫目,使人忘记了中国正面临的苦难。
这里是法租界,上海的沦陷使得这里呈现了异常的繁华。
远远的外滩隐隐传来音乐的喧杂声,沈君瑜倚在栏杆上,秀眉微蹙,似在沉思。
潮涨了,海浪拍打着岸边的岩石,汹涌地冲上岸来,却抓不住,摔下去,又不甘心地再上来,摔碎在石阶上,撒出愤怒的泪珠。
君瑜身上浅蓝的旗袍已被溅湿,却浑然不觉,只在想:“死?还是不死?”
风更大,风中远远传来外**舰的汽笛声。
罗世森沿着外滩的长堤慢慢地走着。他喜欢黄昏的时候去海边散步,特别喜欢的是在这个时候看海。
这个习惯,在早年去巴黎的邮轮上就留下来了。风平浪静的大海是显不出威力的,只在这个时候,海才显示出它的与众不同。
这时的海是磅礴的,势不可挡的,坚决地把它的愤怒和力量呈现在天地之间。
森沉醉在这旋律里,恍惚间,看见了君瑜。他本来已经走了过去,回头看了看,又退了回来。
君瑜努力地踮着脚尖,手用力撑住栏杆,似乎想将身躯投奔于怒海中。
森一惊,几乎连想都未想,冲上去,一把抱住了君瑜。
外滩——这片聚繁华与罪恶于一身的地方,不知道吞噬过多少芳华和梦想,森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在他眼前。
君瑜被他这骤然的举动骇得一惊,本能地挣扎,森用尽全力将她紧紧箍在怀里。
“不可以!再想不开,也得活下去!”森显得激动,又似在哀求,怀里的君瑜突然不动了,抬起头,看着森。
森看见一双明亮的眼睛,这双眼睛带着种奇异的光彩,森被吸引了,然后,听见她说:“你勒痛我了。”
森尴尬起来,放开手,君瑜立刻从他怀里滑出去,退开两步,仔细地端详着森。
森很年轻,也不算很高大,属于极儒雅的那种,灰蒙蒙的天色,看不太清楚面容,却又是很让人觉得明亮。
君瑜看着他,想呆了,思想跑远了,半晌没有说话。森被看得不好意思了,却还是不忍离开那闪着异彩的双眸,这样对视一阵,森才醒悟过来:“你没事了吧?”
君瑜突然说:“要活下去,就得有活下去的理由。”
森愣愣地说:“要死,却也要有原因。”
君瑜慢慢地、目光带点狡黠和顽劣,一字字说:“一个女人,没有嫁人,却给她最痛恨的人欺负了,现在,还有了那个畜生的孩子,除了死,她还能做什么?”
她一面说,一面观察着森的表情,捕捉着他的每一个眼神。
森还是愣愣地,有些惋惜,有些忿恨,又有些同情,眼睛还是被君瑜的目光吸引着,措词了很久:“这样的遭遇是有点……”
他没有说下去,觉得怎么说都不太恰当,甚至有点虚伪。
君瑜幽幽地说:“在中国,这样的女人不会再有人娶,也不会再有幸福了。”
森还是看着她,几乎连想都未想:“没有人娶你,我娶你!”
君瑜瞪着他,像看一个稀有生物,一声不语。
森一句脱口而出,似乎也有点尴尬,却反而从容了,看定她,半晌,又认认真真、一字字地说:“你别死,我娶你!”
君瑜盯着他:“你不后悔?”
森坚决地说:“不后悔,绝不。”
君瑜忍不住了,弯下腰笑,笑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森有点手足无措,看着她,担心她这样大悲大喜,神经会承受不起。
终于,君瑜止往笑,望定森,眼中闪着光:“雅如有救了,你就是傅承孝。”
森有些懵懂,不明白。
君瑜很认真地说:“怀孕的是雅如,承孝就是救了她的人,以后,也就是她的男人。”
森还是不明白:“不是你吗?”
君瑜又笑了,有些羞涩,又有些妩媚,眼睛亮得犹如初升的星星,却又带着朦胧的雾气,这究竟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当然不是我,是雅如。”君瑜笑一笑,“小说里的人。我一直想不出承孝见到雅如,第一句话会说什么,好在你告诉了我。”森终于明白了,宽慰地笑了笑,波涛凶涌的海好像也柔和了许多。
“你是作家?”
“也是,也不是。”
“为什么?”
“没有一篇自己喜欢的作品的,不能算是作家。”
“你对自己挺苛刻的。”
君瑜神情黯淡下去,许久不说话。
森有点惶惑的看着她,不知道这句话触动了她什么。
半晌,君瑜慢慢地说:“人活着都是为了苛刻自己。谁都一碗水、一碗饭就够了,可还要什么爱情、理想,不都是苛刻么?”
森笑了笑,说:“你说得太远了。”
君瑜自嘲地笑笑:“也许,我活得更远。好在,雅如活得很近,她现在只是要个男人而已。”
森苦笑:“你好像活在小说里,连自己都忘了。”
“这不也很好。”君瑜不以为然地说。
君瑜慢慢走在前面,森缓缓地在后面跟着,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海风掀动着君瑜乌黑的秀发,她穿的很单薄,薄绸的旗袍,针织的披肩。初春的海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她拉了拉披肩,裹紧了身子。
森忍不住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风大,你身上湿了。”
君瑜回过头,看着他,眼中突然有了泪光。
这泪光来得如此之快,森有些措手不及。
她看来好像很坚强,什么也不在乎,但这一瞬间,突然就变了。一件外套压碎了她厚厚的壳,她竟是如此的敏感及脆弱。森的心颤栗了,张开臂,将她拥在怀中,这一次,君瑜没有挣扎。
她紧紧靠着他,依偎着他坚实的胸膛,好像倦透的浪花突然靠了岸,无声地抽泣了。
两人靠得如此的近,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这短短的一瞬,连接起他们一生的悲喜,不可分割,已是永恒。
爱在这茫茫尘世中骤降,森和君瑜都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天开始下雨,不大,雾蒙蒙的一片。
森送着君瑜回家,两人一路也没有说话。
她住的不远,绕过海滩,穿过两条小巷,君瑜停住脚步,望着一幢不高的、样式陈旧的小楼:“到了,上面就是。”
森抬头看了看,黑糊糊的一片,只有靠南的窗口透着昏黄的灯光,晃动着一个女人佝偻的身影。
“房东,离了婚,没有孩子,孤寡的一个人。”
森皱皱眉:“整幢楼就你们两个人?”
“也不是,但这几天,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君瑜顿了顿,“这年头,出去了,就不一定能回来。”
森承认,也就更担心:“晚上你不害怕?”
君瑜摇了摇头:“不怕。就算这楼里有冤死的鬼,也正好给我的小说加添点情节。”
森看着她,她笑了笑。
她的笑容是淡淡的,像雨后抹在云彩上金色的阳光,典雅、绚丽;又好像雨前云上最后一抹阳光,灿烂却又凄凉。
森的心痛了,知道她轻松语气后掩饰着无奈,只重复:“真的不怕?”
君瑜不笑了,淡淡地说:“怕又怎么样?我怕的事还多着呢!”
她抛下森,头也不回地向上走,也许走得太惯了,黑黑的楼梯森连看都看不见,她却连蹭都没有蹭一下,皮鞋声已经上了楼。
森呆呆地站在雨里,发梢挂着一串砂糖似的细细的水珠,看不见了君瑜,才想起连她的姓名都没有问。
他怅然若失,却还不想离开。
突然,皮鞋声又转了回来,君瑜出现在楼梯上,摇晃了一下手里森的衣服,“你的。”
她想抛下来给他,却又顿住,抱在怀里,看着森,似乎在犹豫,走下来两步,又顿住,下定决心似的,“如果你怕我一个人害怕,就上来吧。”
开了门,拉亮了电灯,一张桌子,一张床,没有椅子。
桌子靠在床边。上面杂乱的一堆书稿,地上丢着几个写坏的纸团,一只杯子里还有水,只是早冰凉了。
屋子里没有女人特有的脂粉芳香,而充满了一种阔别了许久的笔墨香。
森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奇特的亲切感,这感觉好像他与生俱来就在这里,而且一直都会在这里。
这种突然生出的“家”的感觉,反而使他生长的那个高楼洋房疏远了。
他霍然轻松了,脱下围巾挂在门后,走到桌边,坐在床上,拿起桌上的书稿。
他还没有看清楚,已被君瑜夺了过去:“没写好,现在不许看。”
森笑了笑:“什么时候可以看?”
“嗯……”君瑜侧着头想了想:“等到雅如嫁给承孝吧。”
森看着她,极认真地说:“那你什么时候嫁给我?”
君瑜低下头,面颊上浮起一片红晕,她用手拔弄着那盛着半杯凉水的杯子:“我……现在就嫁给你。”
杯子倒了,水洒了一桌子,稿子在水面漂了起来。
春天来了。
这是森有生以来最温暖的一个春季。
现在他极少回家,从公司的办公室一出来,他心里就只有一个目的地——君瑜的小楼。
他和君瑜似乎已经溶成一个人,但想起来,除了君瑜的名字和她的小说,他对她是一无所知的。
但她靠在他身上时,似乎连思想灵魂都交给了他,于是他说:“我们结婚吧。”
君瑜立刻坐起来,看着他坚决地说:“不!”
森很吃惊。在中国,一旦两个人的关系进到这一步,一向都是女人扑在男人身上哭闹着要结婚。
君瑜是处女,森很清楚地知道他要负起的责任,抑或说,他更清楚地知道他这一生都不可以没有君瑜。
结婚应该是最好的方式,他们可以全部永远地拥有对方。森从未如此地渴望婚姻,但得到的竟会是斩钉截铁的一个字:“不。”
他忍不住问:“为什么?你怕我养不活你?”
君瑜用手指点着他的额头:“我要你养么?”
森皱皱眉:“你是女权主义者?”
君瑜笑了:“我才不晓得什么女权主义,我哪有这么进步。”
森苦思冥想:“你在家乡订了亲?”
君瑜笑着倒在他怀里,眼睛却蒙上了一层雾,雾气又似乎在凝结。终于,她不笑了,慢慢地说:“我才从一个笼子里走出来,不想再钻进一个笼子里。”
森不说话了。
君瑜从不提自己的身世,在她的心深处埋藏着一份不为人知、也不能向人道的痛,森不想去触动,也不敢去触动。
他搂紧她,用他能献出的所有感情温暖着她。
好在除了这一点不能达成共识外,君瑜是无可挑剔的。
这间小屋变成了两个人在这茫茫乱世中的乐土,整个春季过去了,他们忘记了中国正在被侵略,现在正在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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