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还是退?乘所有人注意力还在皇帝与那几名外族人身上,若要退下去或折入偏殿还来得及……
心中默念,未夏双眼牢牢盯着君亦衍,望他能快些看过来好给她一点暗示,可他一直在与对面的人把酒言笑,始终没有注意到这边。
数到五,眼尾扫过女眷席,足尖微一偏移,却在落地的那一瞬改了方向,毅然走入正殿。
她在赌,赌他足够警惕。
因为是国宴,坐席安排十分严谨,君万棠在七皇子下首略略靠后的位置,第一个看见了未夏,一瞬间的怔忪后随即皱眉,而后秦一晗、君亦泽、君亦洺、皇帝皇后,锦王勤王妃、还有那着异装的三名年轻男女……无一例外,看到她,他们全都一脸错愕。
不去看任何一个旁人,未夏快速准确地往那个人身边走去。
不守规,不懂礼,不顾场合……什么都不要去想了,只想抛开一切就这样全然不顾走到那个人的身边,她原该,原该是他的妻……心底有一团小而热的火苗,随着一步一步离得越紧,烧得她越痛,似乎再到不了他的身边,下一秒,那热就要灼化了她。
等了两辈子,他一直在等着她走到他的身边,心酸剧痛忽然铺天而来,她脚步迈得又急又快,是不是,他要她来,亦是想要告诉他们,告诉这些人,他把她当做妻子。
喧闹的大殿一点一点安静下来,一时间,除了偏殿那边不知情况的女眷们的娇笑细语声,整个德光殿只余一旁助兴的乐师还在奏着幽幽的弦乐,乐师心中惶然,可无人叫停,只好咬紧牙低头默奏,片刻之后,似意识到不妥,就连偏殿那边也没了人声。
皇后大惊,北祁人信仰母神,下到贫农上到皇族都极重妻权,男人不可无故休妻,而女人却有休夫的权利,男人要纳妾或娶侧室,也需妻子同意,而妾氏地位极卑,无论何时也是万万上不了桌……为示尊重,今日国宴是按北祁风俗而设,就连皇帝身边也只有自己一人。
另一方面,为防勤王,澈儿近期密切交代她一定要想法促成豫王与淳和公主之事,方才见两人相谈甚欢,豫王对淳和公主颇为青眼,似乎是动了心,现下董妃闯来,可不要闹出什么岔子才好。
皇帝早已沉了脸,若不是顾及皇家颜面恐怕早已龙颜大怒直接喝止下去,见此皇后忙向身后使了使眼色,女官迅速会意,刚想下去将人劝离,只听一个低沉的嗓音沉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一片安静中,君亦衍缓缓站起身来,微微皱着眉,看着未夏面无表情道:“你走错了,这里是正殿。”
未夏一愣,脚步不由自主的停住,复又微笑,抬起脚,三步,只余最后三步便可到达他的身边……
他忽然沉了声音,眼里有着浓浓的不悦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退下跪安吧!”复又偏向一旁道:“来人,带董妃去偏殿。”
未夏愣在当场,似乎没有听明白他说了什么,那最后一步却再也没有迈出去。
先前立在案旁欲言又止一脸焦急的小公公闻言立马应了,转身向未夏深深躬下背,眼神竟有些哀求地低声道:“娘娘,您还是先跟奴才到偏殿去吧!”
未夏没有应,也没有退,只是静静盯着那张脸,直到清晰看到那脸上的不悦转化成了直白的怒意,才终于明白他是真的要她走,明明白白的驱逐。
垂目弯膝,正要谢罪跪安,君亦衍却已耐性用尽,愠怒地一挥手道:“还不下去!”转而看向她身边怒声叱问:“好大胆的奴才!也不看看今日是何场面谁准你带她进来的?”
蔡公公大惊,噗通一声跪下道:“豫王殿下息怒!奴才适才正要与您禀报,奴才原本要带董侧妃去偏殿,可侧妃娘娘却说有要事要见您,奴才便叫侧妃娘娘在外等候想自个儿进来传信,可是娘娘她……没等奴才通传,便执意跟进来……王爷明鉴,皇上赎罪,奴才句句属实,是侧妃娘娘自己跟进来的……”
全场鸦雀无声,乐师也停止演奏了,众人一边猜测着这是要闹哪一出,一边感叹这董妃实在是非多一刻也不消停。
不明就里的北祁太子与太子妃见到这突然而来的一幕先是一头雾水,而后隐隐听出些什么,不动声色看向身旁的皇妹。
一身红衣的淳和公主放下原本已到唇边的酒杯,微微皱起眉,先是审视一般看着场中那个忽然闯入的女子,而后又看向方才还谈吐儒雅温润如玉的君亦衍。
“拖下去,棍邢。”只听君亦衍吩咐道,立马有人上前来拉了蔡公公便往下拖。
“与他无关,的确是我……”未夏猛地抬头,跪在地上快速说道,未说完却被他一挥手打断。
君亦衍却不看她,径直走出座位,走到殿中,朝那殿首一撩衣摆跪了下去,叩头道:“父皇母后,儿臣请罪!宫中内侍疏忽,没有说清楚,导致董妃误闯进正殿,儿臣这便遣她回府思过,还望父皇恩准!”
闻言一直沉着脸的皇帝面色稍霁,沉声哼道:“当着两位殿下和太子妃闹出这样的笑话,不懂规矩,这便快些退下,回去之后好好思过!”
君亦衍一并应是,再次叩首谢恩,起身后,先转身朝北祁太子太子妃各施了一礼,又转向淳和公主道:“还请四公主不要放在心上。”
北祁太子与太子妃分别礼貌颔首,一身娇艳红衣的淳和公主却表情倨傲,似笑非笑。
君亦衍不以为意,微微一笑,回到座位上,下巴微指地上的人,对刘完道:“即刻去办。”
安排好了的一切,由始至终,她能说的似乎只有这一句叩首谢恩。
“谢皇上恩准,妾身告退。”
站起身欲走,只是……忍不住再看他一眼,袖袍下双手交握撰紧,唇动了动,最终作罢。
谁设局谁演戏谁做了观众,真真假假,不必太急于寻找答案,也不必想得太多。或许,今日出现在这里,只是为了成全众人的一个笑话,可她不在乎,是讽是笑,他们是谁跟她一点关系也无,她在乎的从来只有一个,她来,为那个人,她走,也只为那个人。
像来时一样快步而出,将将走出两步,身后却有一人倏地喊道:“慢着!”
未夏微微迟疑,刚刚转身站定,那人已走到她的面前。
一身红衣,宛若娇艳盛开的红山茶般,神情中带着倨傲,却又笑得天真:“我有一事想要问你!”
未夏颔首福身:“公主殿下请问。”
“方才那公公说你找豫王殿下有要紧事,却还没说是何事?”话是对着未夏说,一双眼却直直盯着君亦衍,似笑非笑。
正欲宣布午宴继续的皇帝心一沉,那厢一名暗金色长袍的男子已站起身来喝斥道:“淳儿,不得无礼!”
少女不以为意,回过头来一笑,撒娇一般道:“太子哥哥,方才她分明有话要说……”
“休要多事!”男子板了脸再斥,向皇帝与君亦衍微微拱手,见妹妹不动,又道:“快些回来,君皇与皇后面前大呼小叫成何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