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 结局1(1 / 1)

午时刚过,城南郊外,一辆马车迅速驶向城门方向。//空气里透着浓郁的不安,气氛莫名的紧张,未夏坐在马车中两手紧紧地撰着,掌心里掐出大把的汗来,她脚边的笼子中的,花花绿绿的小鹦鹉将脑袋紧紧地缩在翅膀中,蜷在笼子一角,小小的身子还在不住地打着抖。是的,战争就要来了,即便坐在这辆颠簸奔驰的马车中,透过窗外混乱一片的马蹄声,耳边依旧能够听见紧急集结的号角声响彻四方。

别院离南城门不远,接到命令时秦卫们立即动身,不过短短两刻钟就驾着马车赶到了城门,他们的任务是在敌军抵达南城门前,将马车中的人送出城外,帝都西郊的安全之地。

马车一个急刹停了下来。秦卫们的心顿时沉了下来,只见南城门前浩浩荡荡竟已围了大批的人,这些男女老少都是帝都里惊恐的百姓们,他们拖家带口携着大包小包聚集在这里,盼着能在战乱开始前合家逃出城外,以避战乱。一眼望去,黑压压竟是不下两千人,这些人拥堵在城门前,相互推搡拥挤,将道路围得水泄不通,以至于他们的马车无路可走,丝毫无法靠近城门。

秦四高坐在马背上,一脸严肃地望着四处拥堵的人群,迅速作出指挥:“我携令牌率先过去通知城守。六、八负责护住马车,其他人在前方开路!”

马车突然变得动荡起来,“要打仗了,要打仗了……国要亡了!”百姓哭喊着,推搡着往前面拥挤:“大人,求求您!开门让我们出城吧!”耳边夹杂地乱七八糟的哭喊求救以及妇女孩子的啼哭声。人群太过拥堵,好在亲卫们个个孔武有力,手持剑柄,并没伤人,也硬生生地开出了一条道来,只是短短的一段距离,竟然走了半个时辰之久。

然而城门开启的那一刹,人群中突然爆发一阵激烈的哗然,刚刚被挤开到一旁的百姓看着那辆被众侍卫小心护着的马车往缓缓开启的城门驶去的时候,恍然明白过什么,再度激动地涌上前,一把围住那量马车,争先从开了一条缝的城门里往外钻去,情况一时间大乱,马车被争相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十几名护卫竟然招架不住,更有后面挤不过去的人竟然砸开车窗企图往里面钻去,有人推倒前面挡着自己的人,踩着他们的身体奋力爬到了马车顶上。秦卫大惊,立即上前将那些人扯出,然在生的希望面前,百姓们已然挤红了眼,一波一波不管不顾地挤上前去,原本尚能连成一个保护圈的暗卫竟然一下子被冲散,马车剧烈摇晃,最后秦四冷喝一声,飞身从马背上跃起,踩着人头跃上车顶,拔出利剑一连砍伤十几个离马车最近的暴民,疯狂拥挤的人群才得以暂时震喝与退后。

将爬进马车的所有暴民丢出车外,顺利驶出城外,看着身后重重关上的城门,秦卫们已经个个满身臭汗。

风驰电掣地驶了一阵,当先打头的秦四突然感觉强烈的不对,猛地勒马跳下马背,大步走到后面的马车前,一把掀开帘子道:“夫人?”

鸟笼子扁了一角,在车厢里滚来滚去。一身碧衫的女子涩涩发抖地蜷缩在角落里,发丝凌乱,看不见脸孔,华贵的绣缎衣裙下却露出一双破旧的粗布鞋。秦四心一沉,一把掐住那人的脸,那人惊恐地抬起头,赫然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一瞬间,秦卫们个个面色难看。秦四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所有人迅速打马回城,一个时辰之内务必要将夫人找回!”

未夏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人群中挤出来的,她的鞋子掉了,衣服被扯破了,身上全是尘泥,双脚被人踩得高高肿起,头脸和手臂上全是抓痕,最后当她光着脚踩着那些妇女和孩子们的尸体爬出绝望的人群时,趴在地上呕了许久,才能止住胃里强烈翻涌的不适和心中巨大的惶恐,在战争面前,生命形同蝼蚁般渺小,甚至不用一根箭矢一颗炮弹,仅仅只是几声急迫的号角,带来的恐惧亦能将人逼死。

一路上仍有百姓不断往城门的方向奔跑,她不知道帝都有几个城门,也不知道战争的主力在哪个城门,只知道逆着人流发了足的狂奔,但是跑不快,怎样都跑不快,最后她不得不从地上捡了两只鞋,也不管合不合脚,穿上就跑。

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两个时辰,也许更多,当她一身脏污、发丝凌乱、脚上穿着两只大小和颜色都不一样的破鞋子跑到城楼前时,漫天浓烟滚滚,炮火齐飞,攻城声、喊杀声震耳欲聋,她没有令牌,无法靠近城楼,被正在运送物资紧急上前替换伤员的士兵们阻挡在远远的外围。高耸的城楼之上,她眼睁睁看见敌军的一部分箭羽飞射刺入城墙,或掉落地面或射入谁的头颅或肩膀。她一下子就哭了出来,眼前纷然全是一片血红。如果,如果那个人就在上面,就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如果那些箭矢,有一只射中的是他,她该怎么办?

玉镯子在拥挤中遗失了,发簪被她死死握在手里才得以保存,那是她唯一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她举着发簪跑上前去,试图跟人说句什么,却被那名士兵一把用力的挥倒在地,战争面前,一个女人的声音何其的渺小。烈日炎炎,人来人往,无数双穿着军鞋的脚步匆匆来去,但没有任何一个将士或小兵愿意理会她,她急得大哭,握着簪子跪在地上不断地恳求:“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他们一个是我丈夫,一个是我的兄长,只要你们将这个递过去,他们就会知道!”仍旧没人理会,兵临城下,叛军来势汹涌,上来就直接攻城,士兵们抱着箭筒火药眼也不斜地地源源跑向城楼,只当她是一个疯子。

终于,她的存在扰乱了下方的秩序,一名将领被遣派下来处理,那人不认识她,却看出她手中玉簪并非俗物。看见她那一瞬,秦一晗惊讶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他迅速脱去外衣,将她罩裹起来:“这里危险,跟我来!”

他没有带她上城楼,而是一路领着她绕进了不远处帝都城守府中的休息室,吩咐两名亲卫守着门,给她找了身干净的衣裳,嘱咐她在这里等着就匆匆离去。仗已经打起来了,也许是觉得胜利在望,敌军如同疯狗,不讲战略,一句话不说就疯狂地攻城,起码要到夜里第一轮攻势才能降下去,只要对方能够暂时修战,敌方的将领能够听见这边的喊话,战争就可以如期停止了。而现在帝都八个城门都被叛军包围,已无法再打开任何一道城门送她出城,城中也正乱着,帝都久未经战火,民众太过恐慌,暴民不少,哪里都不安全,他只能暂时将她安排在这里。

这间房子十分窄小,就位于城守将军指挥室隔壁的隔壁。未夏穿着一身小号的士兵服,瞪着双眼静静等待,她已经很累了,两天两夜没睡,经历了长途的奔跑几乎耗空了她所有的体力,困顿无力的感觉来的如此之快,即便她紧掐着大腿、紧咬着唇角睁大眼想要撑住,即便外面战火纷飞、炮声震天,她仍旧艰难地阖上了目,她的身体似乎出了毛病,不再受她的控制。深夜,有人推门进来,带着炮火与尘土的味道。一只手轻抚她的脸,盛夏的天,那手却凉的透骨,颤抖的厉害,那手的主人一把抱住她,有咸涩的液体落在她的脸上,她知道是他,却无力抬手,整个人被抱进一具冰凉的铠甲中。她想睁眼,可是怎么也睁不开。困顿嗜睡,无法醒来,又是这种感觉,这一次,她终于确信是自己的身体出了毛病。许久之后,他松开了她,轻抚她挣扎紧皱的眉宇,过了一会儿,有冰凉的触感袭上皮肤,一只手指沾了带着香味的脂膏,在她脸上轻轻涂抹,那脂膏的味道很熟悉,她想要醒,终究再次睡去。

未夏醒来时,四周十分安静,桌上放着温好的饭菜,她依旧在帝都城守府的休息室中,这里离北城楼很近,偶尔还能听到大街上有军队齐步走过的声音,但却听不见战火的声音了。她心里骤然一紧,就跳下床去开门,双脚触地只觉一阵钻心的疼,双脚比昨日肿的更高了。

见她起床,门口的亲卫不让她离开,却很快去通知了秦一晗,没想到他也就住在隔壁的休息室。见他脸上没有失败的颓然,未夏心里顿时松了一半,却听他砰一声甩上了隔壁的门,似乎十分愤怒,转头见她站在门边,双眼顿时又不自然地带了笑。

“走吧。”他大步走过来,侧身挡住她皱眉探究的眼神,一把拉着她钻进屋里。

“里面是谁?”未夏问道。

“没人。//”秦一晗皱眉道,怕她追问,立即笑嘻嘻地转了个话题道:“你可真能睡,一天一夜,仗都打完了!”

未夏正要问,乍听他这样说,立即激动地道:“以少胜多,我们真的打赢了吗?”

“没有。”秦一晗答道,见未夏脸色一变,笑着又道:“没有打,却赢了。而且以后也应该不会打了。”

“为什么?”未夏傻傻地问:“勤王不是输了,难道只是暂时退兵?”

“没有退兵。”秦一晗捞了把椅子,倒了两杯茶水,坐□来:“但他在考虑,对他来说退兵和输都是迟早的事,即便他成功打进来,占领帝都,勉强得到皇位,也仍旧是输,一个坐不稳的皇位和一个亲王爵位,哪个更划算他自会掂量,所以等他考虑好了就会举旗退兵。”

“为什么?”未夏想不明白:“为什么得了皇位也是输?”

秦一晗好笑地望着她,心情看起来很好:“一个坐不热就要被人推倒的皇位,得到了有什么用?何况这场仗,他打起来也艰难,二十五万大军里,有六万是朝廷的人马,剩下的十九万里还有一小半是淮南王的,淮南王是勤王岳父,而勤王此次叛走帝都,却没有带走他的女儿外孙,而那个女儿虽是庶女,却颇得淮南王宠爱,对于女婿牺牲自己女儿的做法淮南王难免心有微词,对他也算不上绝对忠诚,加上此次中伐,淮南王被尊为将军,却处处又被勤王的舅舅秦峰将军制压,两人都是武将出身,心高气傲。同领一军,两帅相争,必有分歧,此为兵家大忌,他军心本就不稳,能一路打到这里来,一是靠了运气,二是朝廷事先授意消极抵抗。再则,他只顾一心往帝都打,以为各边防各留十万大军,就可防止敌国乘势外侵,却不知子行以太子之令已暗中命人打开了九陵关,只要他攻进帝都,我西秦第一个会挥师北上进军君国,以那区区二十万边防如何抵挡我西秦百万雄师,再不提西秦一动,其他三国必然跟进,他又如何抵挡四国合攻?子行已明确放下话来,若不是他当这个皇帝,就伙同我一道毁了君国。所以即便现在子行将皇位拱手相让,扶他上位,他也不一定敢坐了,只是骑虎难下,千辛万苦打到这一步,一时间难以甘心罢了。”

他说完呵呵一笑,未夏瞪着眼努力消化了许久,仍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朦胧样,不解道:“可是勤王怎么会相信只要让相公做皇帝,西秦就不会对君国动手?”

“不错,竟然还能听出关键,”秦一晗挑眉,赞许地揉了揉她的头发,笑眯眯地说道:“自然是因为你。我父皇已发诏书,昭告天下说你是他失散在外的幼女,子行就是西秦的驸马,你说我作为西秦的太子,会不帮着自己的妹妹和妹夫吗?加上上次北祁太子妃的风波,最后也是我西秦从中周旋,以借兵帮助北祁对抗犬戎为条件换取佑坤有生之前不得以此事为由向君国报仇,个中缘由和细则,只要稍作打探就能得知一二,勤王又怎会想不通。”

未夏目瞪口呆,秦一晗笑着又来揉她的头发:“好了,打仗的事暂且不提……你只要知道你以后正式身份是我大秦的平安公主就行了。”

“公主?”未夏表情顿时变得十分怪异,瞪着秦一晗重复道:“平安公主?”

“咳!”秦一晗掩唇低笑,眨了眨眼道:“别瞪了,又不是我取的。”

未夏面颊顿时现出一丝红晕来,双眼漆黑闪烁:“他……他好吗,有没有受伤?”

有温泉那次的前车之鉴,秦一晗再不敢吓她,立即道:“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未夏低声说了几遍,一颗心终于落回实处,她在床前坐下,可惜地道:“他昨夜来过,但我睡着了。”

秦一晗皱眉望着她白瘦的脸,心里骤然产生一丝怀疑,突然道:“有没有不舒服,我传个医官来给你看看?”

“不用了,我很好,”未夏摆手拒绝,默想半晌从身上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来,犹豫道:“一晗,这张皇榜你看过吗?”

男人一愣,他自然看过,就是看了这张皇榜,他心急如焚地跑到豫王府想要质问君亦衍,谁知那人从宫里回来就把自己关在院子里,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看了一天两夜的戏,后来勤王攻城,战事紧急,他也就没时间再问这事。

“具体的我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秦一晗坦诚道:“也许是有什么内情。未夏,你不用担心,老皇帝虽下了旨昭告天下,子行其实还并未正式接旨受封,再说……”他忽然压低了声音道:“据密报老皇帝撑不过三日,等他死了子行一登基,以后再不用受人限制。”虽然他想不通为何,但他已认定那皇榜上关于封君忆箩为太子妃和将来皇后一则必定是皇帝或者太后的意思。

“嗯。”未夏心不在焉地点头,收起那张纸。却怎么也说不出想见一见那个人的话来,昨天那场仗不算小阵仗,他作为中军主帅要主持一切事务,应该依旧很忙吧。虽然确定了他没有受伤,她放了心,但她又真的很想很想见他一面,她想他,想看见他。

见她面露失望,秦一晗以为她仍旧在介怀那一纸皇榜。想起昨日清晨男人那张泪流满面的脸孔,和那声颤抖的请求,他忽然有些激动,猛地起身拉起她道:“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他!”

得知君亦衍已不在指挥室,秦一晗拉着她就直奔了城楼。夜幕就要降临了,虽然谈判过后,双方进入暂时休战,以勤王的立场虽犹豫不决拉不下脸立即退兵,但继续打显然是死路一条,为防万一,夜间城楼的防御部署还是不能懈怠的。

高耸巍峨的城楼,离地足有十余丈的距离,踏上石阶,楼面宽阔。入目可见斑驳粗糙的巨大石砖上、石缝中,一块块一片片的血迹已经干涸,成了一片片的深紫色。晚风轻送,似乎连风中都还带着淡淡的血的味道。

胃中有隐隐的不适,未夏心里一阵发紧,脚步越来越快,上得城楼,秦一晗猛地拉住他,示意她于一旁等着。远处君亦衍身穿铠甲正领着一众将领一一检视哨岗部署,察觉出异样,缓缓转过身向这边看来,随即对身边的副将交代一声便大步走来,未等他走近,未夏率先发足扑进他怀里。

这时候城楼上的人不多,除了手持长枪站岗执勤的卫哨,剩下的就是几名被秦一晗及时拉住的将领,未夏又是一身士兵装扮,那几人都背对着他们,一时间并没有引起多少注视。君亦衍将她拉到城楼一角,伸手挥退那个位置上站岗的士兵。

四目相对,他的眼里似乎多了一丝陌生的什么,但未夏没有心思分辨。

“相公,”时间紧迫,她不能多呆,于是她主动去拉他的手,笑着却红了眼眶:“我想通了,细细不在了……但是我们还在,还可以继续活着,生命短暂,我不想再浪费下去,不想浪费时间和你吵架冷战了,相公,我原谅你了,我们和好吧。”

他没有说话,抿着唇,望着她的眼神复杂的厉害,她却显然很是激动,进一步倚进他怀里,紧紧靠在他的胸口,感觉到他轻轻抖了一下,最终没有闪躲,她立即便知道,秦一晗又骗她了,他的胸口分明带了伤,而且很严重。她缓缓松开他一些,心疼的厉害,仔细打量他的脸,只觉他瘦了许多,憔悴了许多,四目相对,久久凝视,他一直没有说话。

晚风轻送,并不太凉爽,甚至带来阵阵和浓重的腥味和隐隐约约的腐臭,越过高高的城墙,不经意向下望去,战争未正式宣告结束,那战场上满地的尸首还来不及清理完,盛暑季节,纵然士兵们沿着城楼往外抛洒了大量石灰,经过几个时辰的高温暴晒,不少尸首已然开始腐烂,狰狞可怖,夜鸦争相啄食,令人作呕。也许是那下面的战场太过触目惊心,也许是他胸口的伤势触动了她的神经,让她突然感觉到巨大的恐惧和冲动,她突然拉起他的手,颤声道:“不要做皇帝了!不要打仗了,皇位留给他们去争,我们离开这里,远离站火,过属于我们自己的日子,好不好?”

他不说话,只是俯身望着她,眉心渐渐蹙在了一起。她双眼闪动,期盼的望着他。在别院徘徊纠结了两个月,这句话她终于还是说出口了,秦一晗曾问她是不是不希望他做皇帝,是的,她不想。他的肩膀只有那么宽,她不要他去扛那么多的东西,那么重的责任,这一生,她不要他那样累。

“你最想要的是什么?”良久,他忽然抬手掐住她的下巴,眼眸漆黑,语气平静地重复:“最想要的。”

“家,我们的家。”她的眼角微微有些湿润,轻轻地笑,眸色温柔:“我不在乎身份,不在乎你是不是皇帝和王爷,我是不是皇后王妃,我所求不多,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包括将来……将来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家,不管在哪里,我都会觉得幸福,这是我最想要的。”

“如果我说,”他凝视着她,眉轻轻蹙起,缓缓地道:“这一生,我们将不能有孩子,你会如何?”

她一下子就愣住了,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问。

他又沉默下来,淡然地移开视线,眼尾扫过远处楼侧一角,忽然觉得有些累,有些厌。

“未夏,”许久,他松了她的下巴,望着远方,傍晚的风刮过他的鬓角,似乎连声音都要被一同吹散:“在皇位和你面前,皇位更重要。我的人生不只有你,还有亦习,有责任。我爱你,但我也爱权。”

她一下子便傻住了,继而有些晕眩,双手不得不扶住身侧的石壁,冰冷的触感瞬时从掌心传出,传进四肢百骸。她觉得很冷,身体里都是寒冷,竟然就真的随之打了个寒噤。他眼光一闪,就要上前去拉她的手,未夏却如遭火烫,猛地抬起眼来。积攒了两个月的勇气,似乎一瞬间全都熄灭了,天呐,刚才她到底和他说了什么、要求了什么?他的心里有她,当然也有责任有抱负有理想,而她,说出了自己最想要的,却独独忽略了他的想法。那一生,他为她抛弃了一切,这一次,她仍旧要逼着他失去所有吗?

“对不起!相公,对不起,我太自私了!”她愧疚极了,站直身体,笑着上前,急切地说道:“如果你想当皇帝,我也会陪着你。如果那是你的心愿,我愿意和你走进皇宫。不管在哪里,我都愿意陪着你。”她想通了,这一次,终于全部想通了,既然不在乎身份,不在乎是在哪里,为什么就不能是皇宫?她微笑着望着他,眼光复又变得温柔和清亮。

他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按住她的肩膀,将她转了个身,指着楼台一角那个一身华裙的女子:“还有她。她的身份已经曝光,如果我不娶她,她会死。”

嘴角的笑意犹在,诧异的目光从他和对面的女子身上反复流连几个来回,她转目看他,看着他过于认真和严肃的脸,声音轻轻的,伴着难以理解:“可是你拒绝了,你拒绝了不是么?”她愣了一会儿,垂头从身上掏出那张皱巴巴的皇榜,举到他的面前,手这时候才开始颤,却语气镇定地道:“一晗说你拒绝了。”

“等叛军招降,我会正式回宫领旨受封。”他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纸,皱了皱眉,并没有伸手去接,语气平淡地说道:“皇榜上说的我都会做。”顿了顿,他俯身看她,语气略带迟疑:“如果那时,你仍愿意陪我入宫……”

“我不相信!”她突然大声打断他,惹得秦一晗侧目看来,随后他也看见了远处的那个女子,表情立即变得极为厌恶。未夏并不去看君忆箩,仿佛那个女人是个无关紧要的存在,她微笑着,踮脚在他耳边:“如果你有苦衷,我可以等你。”

“苦衷?”他弯了弯唇角,俯身回视着她,蓦地扬声指着君忆箩的方向:“欠债还情算不算?你把百离草还给阿免了,我便唯有娶她,信守承诺还她的恩。”

她一下子愣住了,包括远处那个女子,脸色也一同白了下来,停下了要往这边走来的脚步。气氛陡转急下,秦一晗眉头越皱越紧,他身边几名背对着这边的将领也都纷纷转头,投来异样眼光,立即被秦一晗下令支走。男人皱眉正要往这边来,侧后方突然传来一声疾呼。

“哥哥!”年轻的男子一身青色衣袍,脸色苍白而秀气,五官与君亦衍有七八分的相似,只是略为文弱。只见他上了城楼,扫了一圈众人,很快就往这边举步疾行,呼吸急促,满头是汗,手中攥着一张素白的纸,迎着风哗哗作响。而他的身后,跟着一身军装打扮脸色焦急气喘吁吁的邱三。

“这是什么?”年轻的男子显然很是气愤,一把将手中的纸举到一身戎装的君亦衍面前,沉声质问:“哥,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君亦衍面色一愣,迅速转头看了一眼身后,转而对着来人皱眉喝道:“亦习,你回去!”而后冷着脸又转向邱三,不容迟疑道:“迅速送六爷回去!”

年轻的青衣男子眼中竟然泛起了水色,他一把挣脱邱三的拉扯,冲上前去,用攥着那张纸的手一指他身旁仍在征愣的未夏,眼里愤怒的像要喷出火焰,声如咆哮:“你就是为她吗?”

不远处君忆箩一愣,迟疑着加快了脚步,君亦衍容色烦躁,一把将扯过那张纸握在掌心,指着君亦习冷声斥道:“身无官职,城楼重地不是你能来的地方,回你的王府去!”说罢一把扣着他的手臂,将他扯往楼阶。

君亦习冷笑一声,突然一把甩开他的手,几步回转来到一人面前,酷似兄长的双眼里闪过愤然的恨意,在所有人有所反应之前一把将未夏推下城楼。

事情发生的太快,风声呼啸,身体骤然间便翻过了高高的城楼直往地面栽去,奇异的是,耳边传来的却是士兵们这样的惊呼:“啊!太子妃!太子妃坠下城楼了!”

未等她想明白过来,另一侧,一道华丽的身影紧随着自己一同坠落,她这才明白了为什么士兵的喊的是“太子妃坠楼”。那个女人,她也被君亦习推下来了么……

“相公!”她猛然朝上方大喊一声,惊恐极了。她不想死,四十米的距离,其实很快,她甚至都没时间思考是应该奋力挣扎还是安静不动,好让下坠的速度能更慢一点。

“未夏!”上方有人急喊一声,两道身影分别跃下城楼急追直下。未夏睁大眼,努力地想要看清上方人的脸,只看到一片墨蓝色的衣袍,很快,就在她要触到地底的时候,一双手臂迅速抱住了她,这个怀抱柔软而温暖,而此刻,她却只是侧着脸睁大眼、望着不远处一身冷硬铠甲的另一方怀抱,那个怀抱里如今正躺着别人。想起昨日梦中,她半梦半醒中那个冰冷的僵硬的拥抱,那落在唇上咸涩的泪水,那沾着脂膏的指腹在脸上游走的触感,那熟悉的香味……莫非,那才是一个梦?

夜鸦受惊,低飞逃散,带起阵阵浓郁的腐臭气味,令人作呕。秦一晗以为她被吓傻了,慌忙拍打她的脸,迭声呼喊:“未夏,未夏!”她忽然趴在他臂上,剧烈的呕吐,泪花呕了出来,胆汁也呕了出来,嘴里变得那么苦,直苦到心里。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她一边呕一边喊。秦一晗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哪里是被吓傻了。他攥紧了拳头,抱着她猛地转过头去,眼里愤怒如火,望着那个男人:“你吃错药了?”

那人抱着一脸惨白被吓得唇角哆嗦的君忆箩,目光却低迷而沉静地凝望着对方怀里紧紧抱着的人,而后,他仰起头,望向顶上高耸入云的城楼。暮色中,那文弱的青衣男子笑得如此疯狂,漫天红霞将那张秀气苍白的脸映成妖冶的红,他如一个魔鬼般俯视着下方,张着唇,冲着他无声的笑,低声地喊他:“哥哥……”

“开城门!”他大声地命令,抱着君忆箩往城门走去,双腿如坠了沙袋般的重。

“君亦衍!”身后,有女子撕心裂肺的声音传来:“她害死了细细,为什么你还要救她?”

“不为什么,我欠的。”他头也没回,答的快极了,像是早就背熟。

那双眼死死地盯着他,她嘶哑着大声地喊:“告诉我,你会娶她吗?”

他站住了,俯身看看怀中抱着的女人,而后侧过脸,眼神里竟是谁也看不懂的复杂和陌生,声音掷地有声,肯定地答:“君亦衍会!”

身后那人摇着头,甩掉眼泪,咬牙再喊:“如果我不要你娶她呢?”

城门已全部敞开,两名士兵眼观鼻鼻观心盯着自己的脚尖,十分畏惧地等待着他进来。他却只是站在巨大的铜门前,不语不动,怀中的女人不安地抬手想要揽住他的脖子,虚弱地低喊:“衍?”

他不作回应,不过是眉心一动,那双手便又怯怯的收了回去。

未夏挣扎地从秦一晗怀中出来,几步跑上前从身后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背上:“如果我能证明你不是君亦衍,如果我向你证明了!你能不能不要娶她?”

“你一直问我,我们是什么时候相遇的,”眼泪顺着光洁的铠甲流淌而下,像两条蜿蜒细长的河流,她轻声道:“跟我回一趟豫王府,我把我们的故事讲给你听。”

顷刻的静默,他放下怀中的君忆箩,缓缓拉开抱在他腰间的那双手,一点一点地转身面对着她,定定地道:“如果你指的是那场戏,我看过了。”

她的双眼一点一点的睁大了,再一次傻傻的愣住,他的表情像是有些困惑和迷茫,望着她缓慢而坚定地道:“但我的记忆里分明没有那样的记忆。”

那眼神明澈,毫不似说谎,未夏看了许久,终于确信,他的确是没有再记起来的。

燥热的风从身后刮过,她无助地重复,声音很小:“怎么办,怎么办?”其实那场戏,她一早就可以给他看了,只是从来不敢,因为那是她最后的希望,而现在,在那希望还是破灭了。

“你说过你会想起来……你说过,你不是书生,而我也不是狐精,只要我来找你,你就会记起来。”她抬起脸看着她,眼神伤心的如同一个孩子打碎了唯一心爱的玩具,而明明费尽千心地拾回了每一片,却偏偏丢失了一个角,再也斗不完整。

他抿着唇不语,转身要走,她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执拗着不肯松开。

“我不相信。”她红着眼睛摇头,一手用力扯着他的袖子,将另一只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那是她最后的赌注,他说过的,无论何时,再不会甩开她的手!

一旁君忆箩脸色惨白紧咬下唇,双眼死死盯着她相覆的手。君亦习从城楼上跑了下来,喘着气立在最底层的石阶上,远处的将领,更远处的士兵,许多许多的人,每一个人都望着这边。

他忽然翻掌握过她的手,拉着她大步往城门里走,五指扣着她冰冷的手抓的很紧。走过那条严肃而宽阔的长街,他脚步不停,冷声命令迎面跑来的邱三和钟源道:“备车!”

背后,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双快步离去的背影,看着那双相握的手,君忆箩愣了一会儿拔足就要上前,秦一晗忽然大笑着振臂拦住她,男人的目光愤怒而张狂,一把扣住她的肩膀,声音大的让在场每一个人都可以听清:“有人竟相信死人可以复活,君姑娘,你说可不可笑?”

疾步行走的背影蓦地一顿,随即拉着手上的人又加快了脚步。

君忆箩却突然惊恐地睁大眼:“你是谁?”

秦一晗扬眉,一指前方的那道已经走远的背影厉声说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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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亦衍蓦地停下来,停在一堆障碍物前,那堆了一人多高的麻袋包阻挡了前面的视线。

“为什么你从来不喊我的名字?”他突然掏出一只小小的荷包,那荷包有些旧,边角都磨起了毛边。指着下角的那两个小小的绣字道:“告诉我,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未夏大口喘气,他进一步逼近,眼神含着严厉的质问。

她抬眼地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抬手握过那只破旧的荷包,手指缓缓摩挲过右下角那个小小的“X”,低声道:“这是‘夏’,”而后,手指再轻轻抚过后面那个小小的“Y”,她抬目望着他,声音忽然变得艰涩:“这是衍,也是……禹。”

他眼里的凌厉蓦地褪去,眼光渐渐变得恍惚而漆深,如一碧深海,深的叫她看不见边际,表情却复杂而扭曲,像是要笑,又像是要哭。

他紧紧地攥着她的手,语气低沉如困兽:“为何你从不问问我那一夜我跟阿箩发生过什么?”

她安静地道:“不必问啊,我知道你没有。”

“你就这么信我?”他不知为何,语气很急,双眼亮的像要刺花她的眼:“即便我喝醉了,连我自己也并不记得那夜发生过什么?”

她垂眼盯着他依旧没有松开的手,木然的重复,:“我相信,我相信,我相信……”

“真的吗,无论如何都信我?”

她依旧默默地望着他们相握的手,重复:“我相信,我相信,我相信……”

日头终于西落了,夜风终于不像先前那么燥热了,长空中传来一声女人惊恐的尖叫。他突然用力地抱紧她,吻了吻她的额头:“记住今日你说过的话!”

与此同时的城楼下,一身绯色裙装的女子已被逼到了墙下,面前的男人仍在咄咄紧逼,笑容邪肆而张狂:“小郡主感觉如何,要不要我再多说一点他们的事帮你回忆回忆他是谁?”

“不要说了,你走开,我不听……”女子惊恐地缩着身体,一张擦了粉脂的脸白的像是纸糊的人偶,头上大把的珠钗也散乱了,毫无贵族姿态可言,退无可退,她双手捂住耳朵,慢慢滑下了墙角,她似乎很难过,很是伤心,流着眼泪声音哀戚:“为什么你要来逼我?我只是……我只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啊!”

“第一他不是一件东西,谁都可以随意取走认领。第二他也不属于你。”男人上前,残酷地冷笑,抬手捏住她的下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也知道他是谁,小郡主,我说的可对?”

“我不知道,求求你,我真的不知道!”君忆箩疯狂地摇头,尖叫一声就要逃走,乍然看见君亦衍沉着脸大步走来,她像看到救星般,整个人扑了上去,惊恐地道:“衍,他、他是魔鬼,他是魔鬼!”

君亦衍皱眉拉开她,只见她泪眼模糊,真个人似恐惧到了极致。秦一晗大怒,上前就要再次扯过君忆箩,却被君亦衍撑臂拦住,秦一晗一愣,指着男人的鼻子怒极反笑:“我就问一句,那日你跟我说过的话算不算数?”

“算。”君亦衍平静地答道。

不意他答的这样毫不迟疑,秦一晗愣了愣,满腔怒火忽然之间不知如何发泄,他喘着粗气,喘了好一会儿才蓦地挥了袖子道:“好,我就再信你这一次!”他继而又眯起眼,瞳孔中都是浓浓的杀意,望向那个缩在君亦衍怀中瑟瑟发抖的女人冷笑道:“人不要脸至贱无敌,郡主大可以继续装疯卖傻!虽然我暂时不知道你耍了什么手段让他非要娶你,但我告诉你,我秦一晗的妹妹不是任何人都能欺负的,等我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包括细细的,新仇旧恨一起算!还有他——”他蓦地仰头望定她身后的男人,倏然大笑起来:“这个人有多绝情我比你更清楚,我倒要看看最后你是不是真能如愿以偿当上这个皇后!”

许久之后,城楼前恢复了原来的安静,不断路过的士兵或将领摆着军姿向他行礼。男人不发一言,默默的站在长街的中央,望着远处的街角,而那里,早就没了人影。

邱三牵来了马车,小心翼翼道:“爷,车备好了。”

君亦衍摆了摆手,神情有些恹恹的,没有说话,邱三想了想,小声地道:“军医看过了,说安小郡主只是受了点惊吓,无大碍。还有……还有夫人,仍是被世子爷带去了城守将军府。”

君亦衍垂目,良久不语。邱三在旁边等了一会儿,见他没什么吩咐,只得牵着马车又退下了。

过了一会儿,有脚步声默默走到了他的身后,不用回头,君亦衍猛地反手一掌掴在那人的脸上。

文弱青衣的年轻男子顿时被打的一个踉跄,白净的脸上五指立现出,唇角和鼻子也一同冒出了鲜血,他也不去擦,双眼通红地捂住脸,却是笑着:“哥……”

“你闭嘴!”君亦衍一抬手臂指着他,太阳穴突突地跳,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道:“不想我打死你,现在就给我滚回谦王府!”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没更哈,因为不想把这段剧情打断,就连着一起攒到今天写完再发了~

预告:下章悔婚来了^_^因为大婚和登基写完了,此文就基本是完了,后面的剧情不想打断,可能会一次性写完放上来,所以可能是后天更,或者大后天,看我写的顺不顺利~筒子们耐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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