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下,宁修睿修长的身影被拉长,这一次沈锦文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快速的跟过来。他隽黑的眸微微向后侧,声音低沉而温柔,“还有问题想问?”
沈锦文漂亮的面庞上,一双桃花眼又清又亮,带着不服的倔强,虎视眈眈,“有。”
“谢谢你的解释,我会按照我的承诺,继续保护你。但是,我并不准备就这样原谅你。”沈锦文眸中是独属于她的认真,多了平时不曾有的严肃神情,“你一直在担心你的事情会造成更大的危险,所以刻意在隐瞒细节,但是你忽略了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人命。”
“按照你所言,你已经入局,不管你是否愿意,那些针对你的人都不会给你逃离的机会。为了达到目的,他们会不断的动手杀人。你的隐瞒其实是在逃避,你以为不配合他们就是反抗,实际上你是在用掩耳盗铃的方式,自欺欺人。”
“你已经没有办法置身事外,眼前我们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找到你对那些人的记忆,反击!”
宁修睿没有说话,只静静的看着她。这家伙,不但用了脑子,还委实费了心。这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执着,让他委实有几分苦笑不得。
是他最赏识的,也是他最头疼的。
居然——被反将一军。
“你说你是为寻找真相而来,可若你懦弱的连寻找真相的勇气都没有,你现在便可以离开。”沈锦文眼睫微微一挑,桃花里桀骜的风流,挑衅又张扬。
宁修睿眼眸眯了眯,他深知她用的是激将法,可偏被她这样锋芒毕露的样子触动,心底犹如落入一块巨石,荡开层层涟漪。
“你是在逼本王?”宁修睿声音冷锐下来,儒雅的俊脸上显露出本来的冷傲强硬,墨玉的眸光如同锋芒四射的宝剑,能杀人于无形。
这是一种属于皇者的凛冽,强大的压迫力倾轧而下,到令人恐惧。
沈锦文心跳如雷,脸上的锐气快撑不住了,只觉得头皮发紧,有种赤手空拳和猛兽对峙的战栗感。
她早听闻,宁王爷被衙门里的人称为冷面阎王,人人敬畏。原先,她是完全没有这种感觉的,只觉得他是个睿智优雅的,可如今当这张精致如画的面容覆上冷霜的时候,她才真正意识到她面前站着的人,不容挑衅。
就在沈锦文心跳要跳出嗓子,想要后退之时,他似乎意识到她的想法,反倒逼近一步。
宁修睿伸出修长的手指忽然掐住她纤细的颈脖,深邃冰寒的眸眯成一条线,“你可想清楚,有些秘密一旦知道,就没有回头路可走。”
沈锦文皱眉,心底的勇气一下子源源不断的冲上喉头,吐珠子一般怒道,“在我答应要帮你忙的时候,就没想过要走退路。不管你是不是真的能成为第一名捕,我沈锦文从不是会半路出逃的孬种!既然当初选择要做捕头,我这个脑袋就是早挂在裤腰带上,怕死谁还做这个!我只怕无法还死者一个真相!”
宁修睿听得眼角微微抽了抽,这话本是慷慨激昂,正气凛然的,只是“脑袋早挂在裤腰带上”这种词从沈锦文的口中说出来,还是让他觉得有些……怪怪的。
可是,不得不说,她的话还是深深触动了他,有骨气,有勇气。
两人对视片刻,宁修睿缓缓松开钳在她脖上的手,目光扫过她白皙肌肤上浮现的微红,声音温柔了几分,“我答应你,只要关于案子的事,你问我便答。”
“真的?”沈锦文大喜过望,“只要我问,你就再无半点隐瞒?”
话毕,她又有点不敢相信,又问道,“可是为什么?”
宁修睿点头,“因为你的决心。”
这世间,她是第一个主动帮他的人。
试问,他见过的无数人里,谁有这样的勇气,这样的诚挚,这样的信任……这样的不顾一切?
沈锦文得到肯定的答复,兴奋得眉梢都扬起,桃花眼里如盛放的繁花,灼灼其华。
“以后夸我可以更直接一点,小爷我承受得起,哈哈哈。”她高兴之下,习惯性的抬手拍向宁修睿的背脊,啪啪啪就是三记虎拳。
宁修睿脸色倏地一黑,咳嗽不止,他不过轻轻掐了下她的脖子,她就这么“回报”,这报应来得太快。
他还没缓过劲,又是一记拳轮在他背后,伴随着沈锦文激动悦耳的声音。
“那现在我算不算你的盟友?”沈锦文凤眸里晶晶亮的一片期待。
“三关未闯,自然不算。”宁修睿白她一眼,这女人绝对属于给点阳光就灿烂的典范。
沈锦文皱了皱鼻子,哼道,“暂时先不和计较。”
继而,她一脸正色,抓紧时间继续问道,“你说四方宫灯案和连环无头新娘杀人案背后的凶手都是冲着你来的,而你怀疑芸娘是凶手,那么是不是能理解为,你觉得芸娘是温忠的人。”
宁修睿墨黑的眸里闪过几分意外,颔首道,“的确可以这样认为。”
沈锦文上前一步,凤眸锐利几分,“温婆婆也是温忠的人。那么很有可能,温婆婆和芸娘的关系匪浅。如果假设她们就是同伙,都是冲着你而来。只是一个殉情而死,一个还活着行凶。”
“恩。”宁修睿挑了挑眉。
有点意思。
沈锦文白皙的下巴微微抬起,凤眸里带着认真的反击,目不斜视的迎着他的目光,“我的问题是温忠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画卷上的故人又是谁?”
宁修睿的眸色深了几分,有种看不透的情绪的蔓延,他缓缓道,“那夜在药房的时候,我便想起儿时在皇宫里曾经见过温忠,只不过印象太浅,也没有和他说过几句话。”
“画卷上的故人,曾经是我乳娘,只不过她被逐离多年,且年月已久,我也不能百分之百确定是她。”
沈锦文听得咂舌,“你的乳娘是温婆?”
宁修睿深邃的眸里有冷意弥散,淡淡道,“武德三年,我被过继之时,不止是乳娘,我身边的人全部都更换。我曾经派人查过,那些人名义上是被遣散,实际上,却以各种名义被杀。”
“全部都死了?”沈锦文心脏一紧,深刻明白他这句话里蕴含的沉重和血腥。
皇室甲胄身边照顾的人最少也有数百人,到底是什么原因会让皇家下此重手,将如此多人全数……灭口?
沈锦文眉心跳得厉害,压低了嗓音道,“那温忠有没有可能也曾经是你幼时的侍从?他们这样做,是为了让你想起幼时发生的事,甚至让你记起他们被灭口的秘密?”
宁修睿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有这个可能。”
沈锦文深吸一口气,背脊一片寒冷,她彻底明白宁修睿方才的警告,这水的确够深啊。
“那你可有想起什么?”沈锦文试探性的问道。
宁修睿的眉梢染上一层冰雪,声音平静的答,“般若的事情。”
沈锦文心情有些复杂,她想到梦中那个红衣白骨杀意腾腾的目光,觉得世事弄人。她本来想的是离宁修睿远一点,可是谁料最后反倒和他走得更近。
她揉了揉眉心道,决意暂时不去想那么多,总结道,“这就说明他们的法子很有效,这下子,他们肯定更加不会收手,一定会无所不用其极的来刺激你恢复记忆。”
“你说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宁修睿无所谓地浅笑道,夜色里,他长身而立,尊贵俊雅。那一双墨玉的眼睛,显得通透而狂傲,有种无与伦比的睿智从容。
沈锦文心脏跳得更厉害,脸颊微烫。她喜欢这个回答!
她定了定心神,又道,“先谈案子。”
“温婆若是你乳母,她为温忠殉情,这就更加说不通了!撇开温忠曾经是太监的身份不说,他这些年对那些女子所做的禽兽行径温婆全部都知道,她为什么会爱他,甚至爱到要为她殉情?”
沈锦文对温婆婆为何殉情这件事一直觉得蹊跷,自从龙脊山大火之后,就一直萦绕在她心头,她想不到答案。后来因为灯会上时间紧迫,又不断有人死去,她一再被打断这才暂时没有去寻找真相。可今晚她和宁修睿把话全部摊开后,更加肯定她的感觉是对的。这些事情和宁修睿脱不开干系,那么也就只有他能够给出最接近真相的判断。
宁修睿沉吟片刻,缓缓分析道,“若她和温忠都曾经是我府上的人,那么他们很可能是自小就跟着我母妃,若他们认识于微时,彼时豆蔻,却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在一起,这就说得通了。”
“有道理!很有可能就是这样!”沈锦文激动得打了个响指,觉得心头的郁结顿时迎刃而解。
如果温忠和温婆婆原本就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加上这么多年的感情和彼此一再错过的遗憾,那么温婆婆为温忠殉情自杀便可以解释得通了。
不但如此,沈锦文还想通温婆婆选在此时自杀的更深层次的原因,那就是温婆婆明显对冤死的少女们问心有愧,但是她无法劝阻温忠,所以当温忠死了,她便也不想继续温忠的计划,于是在此时选择解脱。
只是,温忠的同伙显然不止有温婆婆一个人,还有其他人如今正在暗处伺机而动。
可怕的是,不知道黑暗中隐藏了多少双危险的眼睛。
“我明白了!”沈锦文面色严肃的道,“你可否能查出当年你府上被逐出了多少人?死去的又有多少?看能不能找到还活着的人的线索。”
“这件事我已经交给宁墨去办,只不过几年时间也未曾查到有用的线索。”宁修睿道。
沈锦文心再次沉了沉,“的确,温忠能够隐性瞒名这么久,就说明一定还有人暗中支持他。而且事情过去那么多年,想从源头找答案,是太难了。看来我们只能指望这次能抓到活口。”
“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你怀疑芸娘的真正原因是什么?”沈锦文问。
宁修睿反问道,“你也见过那画像,你觉得呢?”
沈锦文眉心一跳,“她——她的眉眼长得和画中的女子有几分相似,只不过和画中女子的瞳眸颜色不同。”
她努力镇定的分析道,“你怀疑她是温婆的女儿?那温忠有没有可能是芸娘的生父?”
话一出口,沈锦文便已然摇头,“不对,年龄上不对。芸娘看起来也有二十五六,那个时候温忠应该已经是太监,不可能有子嗣。所以假设芸娘是温婆的私生女,假设她也知道温婆和温忠的感情,再假设她真的是凶手,那就意味着她还为温忠做事……”
她愁眉不展,自语道,“这太矛盾了,到底是……为什么?”
宁修睿轻轻叹道,“人的本性是不会随意更改的。温忠的尸体上旧伤狰狞,这说明他这些年定然遇到不少难以想象的非人折磨,所以他才对那些无辜女子下手毒辣无比。至于温婆和芸娘,从温婆的死,和芸娘收养孩子,便能看得出她们生性不是穷凶极恶之人。”
他墨色的眸闪了闪,磁性的嗓音响起,“连环冤鬼新娘案死的都是无辜之人,这次的四方宫灯死的都是身负罪孽的人。”
沈锦文一点即通,眼神熠熠生辉,一片明朗,“所以,芸娘愿意帮温忠是有条件的,她杀的人是有罪的人。至于她愿意帮助温忠,可能是是因为她娘亲的原因。”
“明白了!”
她当机立断,“分头行事!”
理顺了案情,凶手的动机,甚至连疑犯都锁定。
现在,眼前最重要的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