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西镇陈府慈心堂
此时正是吃饭的时辰,有丫头来回穿梭着上菜,但是却除了偶尔会听到一两声碗筷碰撞的声音外,一切仿佛被人安了静音键似的。
正屋的一个大坑上,放着一个红木坑桌,上面摆满了一道道精致的菜肴。坑上坐着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太太。她正在众人的侍候下,慢条斯理地喝着汤,良久才终于是摆了摆手,这才接过了丫头奉上上的漱口水漱了口,又接过丫头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待这一切动作都完成之后,这才在一个妇人的搀扶下挨着坑上的一个大靠枕上靠了下来,微闭着眼睛,似是假寐。
“家的,那个孩子现在是怎么样了?”花白头发的老太太微抬眼帘看了一眼恭立在下首的儿媳妇任陈氏,脸色稍稍有些难看。
“那边,现在好像是出了点问题……”任陈氏低垂着头,回答得胆战心惊。
“问题?是什么问题呀?”老太太顿时不悦地皱起了眉头,“之前不是说都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吗?那给他们银子呢?”
老太太的声音虽然极轻极缓,但是因为多年服侍在身侧,清楚这老太太的性子,任陈氏顿时是吓得浑身一哆嗦:
“给了,原本也是说好的,那家爹爹犯了事被强征服了兵役,母亲又重病不起,可以称是过继给家,把孩子骗过去后再送过来的,之前他们也是说得言之凿凿的,我们这边银子也付过了,但是他家里的兄长姐姐的死活不同意……”
“不同意?”原本还是半眯的眼霎时瞪大,“是嫌的银子给的少了?那就多给一点,跟咱们家的长房长孙比起来,那点银子算什么呀?”
说着,便听着“啪”的一声,原本撑在额上的那只手重重地拍在了红木的坑桌上声音也提高了几分:“这样的事情难不成还需要我来教你吗?”
“儿媳知错。”任陈氏一软,膝盖一屈,立马跪到了地上,低垂着脑袋惶恐地认错。
“唉”那太太看着跪在地上的中年妇人,突然就叹了一口气,才又说道:“不管是多穷的人家,也没有人会愿意骨肉分离,你们多派几个人过去,好好地跟人家说,知道吗?多给上一些银子。这是哪家的孩子?”
“斐家?哪一个斐家?”老太太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喔,就是刘媒婆家的那个小侄子。”任陈氏是满心为难,但是却也是没有办法,“当初就是那个帮着我们家想给老大娶王家小姐的那个斐家,他们之前就已经把那一家的一对刚出生的双生子抱走卖人所以这次……”
其实任陈氏还有一截话没有说,那就是那一对双生子正好就是被她娘家的兄长抱了去。
“噢?”老太太的脸色顿时就凝重了起来,意味不明地看了任陈氏好一会,但最终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又过了一会,她才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
任陈氏如获大赦,连忙就告知,返回了自己的沁蕊园。
只是,就算她是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地方,但却仍是感觉到胸口被一股气闷压着,有气无地方撒的郁闷之感。
“太太,”她身侧的近侍翦秋看出自家主子心里的不痛快,贴心地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虽然现在天气还热,但月夕已过,天是一天天要凉了,也干燥得很,喝点这个败败火吧。”
“翦秋呀,你说现在我该怎么办才是?”任陈氏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明明就是他和人在外面打了架,惹了那不该惹的人,这明明就是他自个儿作的孽,可为什么却是要我去做这个恶人呢?抢人家孩子,害人骨肉分享,那可是要遭天谴的!当初——”
眼看着自家主子连最不该说的话都要说出来了,翦秋连忙就出言打断了任陈氏的话,然后又慌张地跑到门外看看,确认四周无人,这才又折身回来,刻意地压低了声音,“主子,这个话可是万万说不得呀!打死也不能再提起了!”
“我、我这不就是守着你说说,”任陈氏禁不住再次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况且那话不管是说到哪,都是咱们没有道理,哪会有人家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把自家骨肉抢走的,而且还是一而再的被人这么欺负着,任家看着是守边的大将军,无限风光,可实际上一个个的为了争权夺利,手足相残,一点都不顾及血脉亲情。我原本还以为出嫁了,嫁的又是商贾之家,就是跳出虎穴,可谁曾想,陈家竟也是一样的肮脏龌龊,谁我是庶出的呢,也谅只配给人家当续弦,任人欺负了。”
说着这话的时时起时伏上,任陈氏是难掩眼里落寞的神情。
“太太呀,我的好太太,别说了。”这话可是听着翦秋胆战心惊,一双眼不时地向四周慌乱地扫着,差点就想的前去捂任陈氏的嘴:“隔墙有耳,不管如何,我们还是要好好地活下去呀!你还有小少爷呢。”
“罢了,”任陈氏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然后便摆了摆手,“翦秋,你去,去给我找一下那个阿祥,让他过去催催,我给出去的期限已经是够宽松的了。”
“是,奴婢知道了。”翦秋看了一眼任陈氏,也是忍不住叹息一声,然后转就要走。
“算了,还是明儿个我亲自过去走一趟吧。”翦秋还没有迈出屋门,任陈氏又突然叫住了她,“俗乐让寻人把厚度家兄弟俩给我找过来。”
“知道了,奴婢这就去安排。”翦秋点点头,回身退了出去。
与此同时,在老太太的那一边,当任陈氏退了出去之后,却是一脸的不满:
“庶出的就是庶出的,完全出了不场面,要不是因为任家在朝堂之中还有些影响力,又怎么可能让她这种一无是处的人当上我们家里的续弦?哼!”
武将之女皆是一身鲁莽之气,难登大雅这家堂!
当然了,此时的她早已忘记了多年前因为一直没有办法打通人脉,后来就是靠着任陈氏的兄长,也是之前斐绮罗所认识的任兰之父帮忙,才让她家儿子捐了官,千里迢迢在京里谋上了一个五品官的沾上官时,可是对着人家感恩戴德时的模样了。
此时屋里的丫头都已经被派出去了,偌大的屋子里只留下了一直贴身服侍着老太太的李嬷嬷,却见她低垂下眼眸,并没有说话。
身为下人,这样的话头,她是绝不好接的。
“你过去派人给我盯着她,如若她办不好,你就出手。”老太太摆了摆手,“记得千万别留下了尾巴,大不了我们陈家再给老大再找一个续弦的就是了。”
“是,老太太。”李嬷嬷急忙点阔大应是,但是却感觉到身后隐隐地吹过了一股寒意。
礼佛之人怎么能说得出这种要人命的话?而且还是说得如此轻松呀?不过想想也就罢了,谁让她是奴才,主子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费那个心神去想这些又是做甚?
翌日,连西镇上的某家戏园的雅间里,斐多财怀着极为忐忑的心情走了进去,规定的期限是早就过了,但是他们兄弟俩收了银子却没有办成事,都不知道要如何交待了,那陈家有权有势,大老爷在京里做着大官呢,可是连县太爷都得买他们家几分面子,想要捏死他们这个小小的掌柜,不是轻易而举吗?
这一切都要怪斐绮罗那个死丫头,怎么之前没饿死了,竟是昏迷了几天就醒过来了?若不是她,她又怎么可能沦落到如今这样的地步?他家倒好,一听说陈家人要来请,马上就推说有事,躲得完全不见了影踪,可是能躲,他斐多财能躲吗?且不说他拖家带口的,就只是光棍一个,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他斐多财可是镇上的一家铺子的掌柜,仅仅是这一点,他都跑不掉。否则东家也是不会放过他的。
而在一楼的堂厅里,宁忠田宁忠地兄弟俩虽然是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若无其事地边听戏边喝茶聊天,像是完全被戏的剧情所吸引了似的,但一双眼却总是不时地往戏园的入口望去,自斐多财进来以后,两人的眼睛就更是没有离开过他身上。
等他上了楼,宁忠地与兄长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便也装模作样的起身,尾随着斐多财一起上了二楼。
二楼的雅间里,斐多财一进门,就直接朝着任陈氏哆嗦着跪下了;
“小人见过太太。”
其实按照当时的律法礼俗,他是完全就不用给任陈氏下跪的,可才进去,都还没来得及仔细看清任陈氏的脸色为何,他就是不自觉地给跪了下去。
任陈氏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极淡地说了一句;“起来吧。”完全就听不出情绪为何。
斐多财这才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以往与他们兄弟俩联联系的,可都是府上的一位二管家。今儿个可是万万没想到是当家太太过来了,看来这回是要找他们兄弟俩算帐,他该如何是好?
“那事交给你们弟兄两这么长时日了,现在是怎么样了?”任陈氏抬眸看了斐多财一眼,眸色中闪过一抹阴霾。
事实上,对于刘大花之前就已经替自家兄长做事,抱走了斐家那对双生子,不知为何,她心中总是有些硌硬的,无由来的就觉得这事办得不妥,往后总会为娘家带来灾祸。可她只是一个庶女,又还是嫁出去的女儿,又有谁能听她的意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