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连短亭。
且说步生莲心中惊惴,那妖王老祖修高绝为平生实属罕见,即是师父慧明也不及他。料想此辈对佛门有隙,也不知是何原因,听他言语,似是与师父乃是旧识,回山后需得仔细问问。
步生莲踏云行了半个时辰,在一座山头上落下身,正是先前贞隐的藏匿之地。念动法诀,步生莲唤出本方土地,还未及言谢,那土地把贞隐往前一推,潜归土地庙去了。
步生莲见土地一字不发就走,唯恐降妖之事连累着他,不由冷笑道:“不过一类占山的毛妖,就把这阴神唬得胆都没了。”
贞隐见步生莲形容有些颓残,问道:“不管他了,你这一去有个小半日时间,怎变得这般模样?”
步生莲道:“有些晦气。我费了多少气力终于擒获那妖魔,正欲了结他的性命,不料他家祖宗来了。那老妖是个积年得道的妖王,恃强救了他命,携归东胜神洲去了。”
贞隐微微叹息,念了句阿弥陀佛。
步生莲携贞隐纵云行了三四日,终回了昭和寺。但见那漫空里金光雾霭,宝塔出云,贞隐叫步生莲在龙华山脚下停驻云雾,他二人随一众香客同登宝刹。
步生莲道:“师兄,这是何意?我奉师父法旨带你上山,只几个呼吸就至,这台阶足有一万多节,何苦费这般力气。”
贞隐束了束袈裟,正了正僧帽,拾级而上道:“我虽出生第四日就拜在老师门下,但此番却是初登山门,岂敢腾云。需得一步一步登上,方显心诚。”
说时,二人同上,行了一个多时辰,终至石阶尽头。
那石阶一边乃是石僧,贞隐见了慌忙跪拜,口中称善。
步生莲道:“师兄,你初上龙华山,拜它怎的?”
贞隐起身合掌道:“莫不是你方才不曾看见?我们初登上时,这石僧里涌出金光紫气万道,那是功德显化,真是个无穷无尽。我思及这石僧生前乃是个大德大贤,故此不敢不拜。”
原来如此,步生莲遂向贞隐说了这石僧传闻,贞隐听罢连连称善。两人又转入后山,行至分罗浮屠,乃是慧明修行所在。甚是清奇幽雅,秀丽宽平,两边是奇花瑶草,前后有乔松翠竹。
进得宝塔,却是一处幽静奇所,顶上是无尽虚空,左右更是无边无际,原来这塔也是个如意宝贝。
步生莲见慧明静坐蒲团,上前道:“师父,我把师兄带回来了。”
慧明微微睁眼,就见浮屠内光华骤亮,就似黑夜电闪,很是晃眼。
贞隐上前,伏地跪拜道:“师父,此别一十二年,我回来了。”
慧明点头,道:“可有阻碍。”
步生莲知道师父应是推算出了一二,遂备陈前事,把迎回贞隐所遇魔障一事皆都说了明白。
话末,步生莲道:“师父,那妖王手段着实了得,听说话似是与你早有相识。”
慧明道:“称不上相识,只是早年前有过几面之缘。他是有几分神通,于我之前成道,听闻他一贯缩在东胜神洲,不曾想如今也按捺不住了。”
步生莲道:“他对我佛门多有怨隙,需得仔细防范。”
慧明道:“无妨碍,我自有计较。”
慧明说时,一伸手,掌心里迸出一团金光。金光落在地上,现出本来形状,乃是一个宝幢。贞隐见了宝幢,合掌上前,闭目念佛。但见那宝幢飞升而起,下头有一个千瓣莲花托着,宝幢上射出白虹十二道,贯通浮屠南北。但听梵唱大作,菠萝花开,金光射充斗府,仿佛极乐现世。只一个瞬息,宝幢从贞隐天灵没入,归于泥丸。贞隐得了宝幢,金身立时凝成,一轮佛光灿然,浮屠内光华冲透碧霄。
步生莲惊道:“只几个呼吸,师兄竟得了百多年的修为道行!”
佛光俱消,贞隐笑道:“这是我前世的法宝,如今归来本身,不过也只得了一丝儿妙用。至于道行修为,仍需行功打坐,慢慢修来,一点都怠慢不得。”
贞隐话落,就听慧明道:“生莲,有一桩事要同你说。”
步生莲道:“是何事?”
慧明道:“是那逃脱的妖魔,他不服因果报应,要来寻仇,想必此时正往长安去了。”
步生莲忍不住惊道:“那妖孽定是找我父母寻仇去了,如何是好!”
慧明道:“且宽心,我算出你父母并非短命之相,料想无碍。你即刻回家,若遇着那妖,就绝了此事吧。”
步生莲道:“自该如此,只是那妖王祖宗厉害,他若出手,我如何能敌?”
慧明道:“长安乃天子神都,若他敢去,十方观长元岂能不管?”
步生莲听得此言,才放下心来,遂与师父师兄告别,急往长安老家去了。
贞隐立于慧明身后,待步生莲去后,道:“师妹恋家心颇重,到底是投身凡胎,因果甚深,这一世修行有限。”
慧明闻言,却不言语。
贞隐微微摇头,念了句佛。
且说麻波儿得了妖王指引,径往南瞻部洲长安城来。他从云雾中行,行够十多日,终至长安。麻波儿藏身云头里,但见下头长安祥光盈盈,不亏是上邦名都,天下仅有。
麻波儿暗道:我若这身下去,是市井繁华之地恐唬死人,需得变化了身形,才好行事。麻波儿遂寻了个隐蔽处落下云头,瞧他摇身一变,变作一个流亡老汉。只见他两鬓如冰雪,走路慢腾腾,弱体瘦伶仃,脸如枯菜叶,满脸都是荷叶皱。
麻波儿行至街上,拄着拐,托着破碗,慢摇摇的扯住一个挑菜汉子,问道:“老爷啊,问个事。”
那汉子见扯他之人是个老迈乞丐,停下步来,“你要问何事?”
麻波儿挤出几滴眼泪,张口苦楚楚地道:“我本是关外人士,只因家乡闹了旱灾,一家子老小不得已都往这来投靠亲戚。我苦啊,一路上妻儿老小病的病死,饿是饿死,直到这地界来,就剩了我一个。”
汉子闻言,不免生了几分同情,问道:“你那亲戚是甚姓名,你同我说说,许是认识,也好教你早点有个人家傍身。”
麻波儿道:“定认识,定认识。我那亲戚家是个有名的望族,家主是个员外爷,都称他步员外。”
汉子喜道:“是他家呀!你说是姓步,又是个员外人家,我就知道了。那员外爷一家子都是善信,莫说是亲戚,就是路过的乞丐都能喝上一碗粥,你有落地处了。”
汉子遂向麻波儿指明地方道路,麻波儿千恩万谢地去了。
且说麻波儿向着路行有小半时辰,果真见了那员外府,朱红门墙,大门处四个青壮家丁正自闲聊。麻波儿早有定计,你瞧他颤悠悠的路过步府大门,假意摔在地上,就起不来了。那四个家丁一惊,慌忙上前一看,呀,是个行乞的老汉在门口晕死过去了。
说步宝元家一家都是善信果然不假,四个家丁也不敢放着麻波儿不管,指了一人回府,请见了步宝元,道:“老爷,外头有个老叫花的,他路过我门口,摔了一下,就倒那了,也不知道死活。”
步宝元正和妻子李氏正自喝茶,他一听就忍不住发了善心,道:“可怜的,快抬进来,也请个郎中来,不要耽搁了。”
那几个家丁遂把麻波儿抬至偏间,步宝元如何能识得麻波儿的变化,叹道:“想是逃荒来的,一把年纪还要受这么多苦。”
一会郎中就至,仔细诊断后存了几分疑惑,对步宝元道:“这老汉脉相有力,也没什么病症,想是饿晕了过去。待他醒后,喂些薄粥,略调理着,就无碍了。”
步宝元听罢,谢了郎中,叫管家李忠付了诊金,请出去了。
这管家是步宝元正妻李氏堂兄,识文算账一把好手,就被步宝元请来做了大管事的。李忠前脚送走郎中,背地里骂道:“步宝元这蠢货,没半点心眼,这天下穷苦人这么多,他管得来吗?今天来个老的,明天来个小的,传扬出去有多少家私能养得起这群贱命的。”
李忠恨恨地又回了偏间,见了步宝元立即变了笑脸,道:“老爷,郎中送出去了,只是这老汉要作何处理。”
步宝元道:“他如今能进我府门,想是有缘,待他醒后仔细问个明白。若愿意留下,就找个简单差事安排他,若不愿意,就裹几两银子送他出去吧。”
李忠满口应了,心里又是一顿谩骂。
那麻波儿暗里听个明白,心中忍不住道:“这员外居然有这等善心,我虽是变化身形哄骗于他,但他这般待我,我又如何下得了手。”
步宝元同李忠安排好麻波儿后,离了偏间,那李忠看着装晕的麻波儿,啐道:“老不死的累赘,甚是浪费老子时间,也不怕老子在你饭里下些砒霜,一发送你归西。”
麻波儿闻言大怒,就欲起来打死李忠,又思及这满府里的人最终都逃不得一死,便不急于一时了。
李忠正欲离开,就听麻波儿哼悠悠地起来了,他见麻波儿这痨病鬼模样,愈发不快,冷言道:“还以为你要死这,一会吃了东西就滚吧,”又听他道:“你这晦气老东西,寻死也不找个僻静地儿,倒在我府门口,莫不是要讹我家钱财的。”
麻波儿不欲此时同李忠计较,只假装糊涂,不敢回话。李忠见麻波儿半死不活样子,连句话都不会说,一声冷哼就甩门走了。
麻波儿见李忠离去,起身暗道:待我有了计较,先拿你这遭瘟的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