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冼翡报出名讳,万羡青心中紧绷的那条弦反而渐渐松了下来。未知的祸患真的临到眼前,反倒给人一种微妙的安定感。
万羡青打量着冼翡,冼翡也打量着万羡青。只是两人的态度,一个谨慎,一个随意。
这般静默地细细端详了好一会儿,万羡青终于还是问出了那句:“阁下缘何造访此地?”
冼翡笑呵呵地应了一声:“行不轨事,杀无辜人。”
万羡青心中一凛,却觉违和莫名,魔修嗜杀本无奇异之处,只是冼翡说起这样的事来,反倒很有股正大光明浩气翻涌的意思……
亓官奉上前一步:“君上,我姑且尊您一声君上。此间乃是远古凤王庇护之所,君上若要强起刀兵,恐要铩羽了。”
冼翡瞥了他一眼:“倒是有几分能说会道,只是本君行做,何人能掣肘于我?”言罢轻笑起来,而随着他笑声从鼻腔中微微淌出,丝丝缕缕的魔气也从冼翡衣袍的褶皱中逸散了开来,这番变化,无疑将其邪肆彰显了个十成十。
然而这看似随意的动作之中,却又带着几分雕琢的刻意,而掩藏其下的真实意图就被万羡青敏锐察觉了出来。
万羡青:“阁下若果如自述那般光风霁月,又何必藏了一手袖里乾坤?”
冼翡眸色一寒,却果真将长袖抖了抖,紧接着一台玄奥阵盘便浮了出来。
那阵盘一经显化,亓官奉便也瞧出了异常。
冼翡语气行做甚至身手底蕴皆无纰漏,自他身上溢出的魔气端的分明,然而眼下看去,其身形却带着三分飘忽七分虚散,分明是首创未愈的一道法身。
冼翡收起面上神色,平静道:“你是如何瞧出异色来的?”
万羡青:“世人皆谓魔修残暴,实则不然。我与魔府交恶经年,所见魔修所闻轶事之多已能撰写一本异闻录来,纵观前尘,我所见的魔修之中,能平心无故杀生的,百不存一。”
冼翡:“你如何能确定本座便不是那个‘一’?”
万羡青:“阵元魔君威名何其显赫,我如何能不知道,修阵法之士皆是心性沉稳淡泊之辈?而宁静致远者如何会无端造下杀孽?”
冼翡这回真情实意地笑了起来:“妙论。”
万羡青:“阁下日后若还要行此伪装,大可着黑衣、束高发、腰佩刀,再叫血染双瞳,也不必周身血气魔气翻涌,只收束一身修为沉默行走,自能引得全场瞩目且无人敢轻易来犯。”
冼翡笑笑:“你我投缘,自去吧。”
万羡青心中那根弦顿时绷了起来,她确是在编排言辞取悦冼翡。到底是成名已久的魔君,且这尊大能所修之道还不时寻常的刀兵术法,若果真算计起来,阵法修士的能为才是以一敌百的存在。以一人之力敌百名同阶修士。这样的人物,在敌我不明,且很大概率会成为敌人的情况下,万羡青自然想着走一些旁的路子将其“感化”。然而,她那一番发言,虽确是“拿住”了冼翡,却只是叫他放过了她罢了,于她的真实诉求上,半点进益也无。
这连番试探下来,万羡青看似占了上风,然而主动权却依旧把握在冼翡手中,这从冼翡单单点出一句“自去”便叫万羡青心弦紧绷就能窥见一二。
万羡青:“凤王威能有如日月,凡俗修士不可略其锋芒!”
冼翡点了点头,先前那股平静持重的神色又改换回了邪肆轻佻的落拓样,只听他懒懒应道:“我记下了。”
事已至此,冼翡显然已是无法劝阻,虽不知其欲所行之事究竟为何,但从他先前困缚凤鸟放任犬魔肆虐的行径来看,冼翡他必然是来寻凤族的霉头来了。
万羡青叹了一声,尔后使起心念传讯联系到青赤,唤求助力。
“既然阁下一意孤行,便先过了山门再见真佛。”
万羡青言罢一笔划出,并着蓬勃白霜寒雾,无尽冰木拔地而起直指高天,拦了冼翡的去处。
冼翡不为所动,只自顾自地朝着冰木丛原速走了过去,只是他并未与冰木碰上,而是如幽灵鬼魂一般径自从中穿了过去。
万羡青自然不会被这样的手段所骇,只见她千雪笛一挥,纷纷扬扬的雪片便有如尖刀一般轰向了冼翡。
这一手动作叫冼翡面上浮现了薄怒的蹙眉,他道:“再要拦阻,便将你一并杀了。”
万羡青不为所动,仿佛完全听不出冼翡话中的威胁似的,只自顾自地变换着手决,一心一意演练着阵法变化。
冼翡果然发起怒色。玄色衣袍轻动,仿佛孕育雷霆的阴云一般上下起伏,一道熹微而玄奥的力量倏地在此间爆发开来,如一圈无形涟漪一般,以冼翡为中心荡开,所及之处万事万物尽皆止住了原有的动作和趋势。
原该落下的雪花停在了半空,本要生长的冰木也止住了苗头,光与风一个凝固在此间,一个直接没了影踪。
时间在这一刻,被人为地停了下来。
万羡青骇得瞳孔猛然缩紧,然而任凭她心中恐惧如何翻涌,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冼翡朝她一步一步走来,半点也动弹不得。
穿梭空间已然是修士的极致,但从未有哪个修士能打断光阴的进程。若果真有人能叫时间停步哪怕一刻,这人也已超脱了修士的范畴,而晋升到了未知的神的领域。
进到万羡青身前十步时,冼翡手上亮起了一团糅着锋芒的黑光,不消说,那必然是能取人性命的招数。
身处生死之间,万羡青心中飞快筹算起来,然而冼翡每向前一步近来,压在万羡青心弦上的恐惧就愈凝视沉重一分。
必死之局。
在这无法动弹的绝望和恐惧之中,万羡青艰难地得出了这一结论。然而明知自己即将身死,她心头却渐渐灵明起来,一种豁然开朗的顿悟破开了恐惧的层层阴云倏忽蓬发。
冼翡这一手停顿时间的阵法,是有破绽的。
而这破绽,其实早早就摆在众人眼前。
若说冼翡果真能控制时间的流走与停顿,万羡青如何还能感觉到恐惧?
人的一切感知,都基于时间的变化而生发,如果冼翡能停顿时空,那么此间之人的生与死,对其本身来说,将会是急促到几乎没有间隙的体验。而非从中横亘一段恐惧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