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奶奶,没了。”桃花跪在容夫人床前,头快低到了胸口,声音里有一丝丝恐惧:“痛了一个晚上,叫了一个晚上,今儿丑时没了的,落气前还在叫着让老爷夫人开恩,放过三小姐。”
微微的天光透过雕花窗照了进来,容夫人的脸上被日影照得忽明忽暗,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能见着额头的皱纹比原先深了些。桃花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只希望容夫人能说句话儿出来,究竟是办丧事还是悄悄的给埋了?
容夫人慢吞吞的伸出了一只手,疲惫的摇了摇,口里发出了含混不清的声音:“这事问老爷去。”
一滴浑浊的眼泪从容夫人的眼角滴落,她真没想到自己疼爱的娘家侄女竟然是这样的人,做了这么多让人无法接受的腌臜事儿:给毓儿戴绿帽子、淑华不是容家的种、毒害丫鬟,甚至连嘉琪都有可能是她指使人下的毒手。这么多年来,她将一条毒蛇捂在胸口,自己却毫无知觉,任凭她在容家的园子里为非作歹。
桃花从磕了一个头,从地上爬了起来,望了容夫人一眼,垂着手弯着腰退了出去,走到门口,沈妈妈从里边悄悄的走了出来,拉住桃花的手道:“夫人现儿正在气头上,自然不会理睬这档子事情,你等老爷回来再说。”沈妈妈抬起手来擦了擦眼睛:“三少奶奶对人其实是挺不错,只是没想到竟然做下了这样的事情。”
这些年来,沈妈妈没少拿贾安柔的银子,虽然昨日听着她做下的事情只觉得有些心寒,可一想着贾安柔平素对她满脸带笑,温和软款轻声细语,便也不觉得那般厌弃。看在银子的份上,多多少少也得帮她说几句好话才行。
随云苑里的梨花又开了,洁白的花朵在枝头晃了个不停,不时的还有花瓣悄悄的凋零落地,树下蹲了几个丫鬟正拿了篮子在地上捡着落花,这时门板儿被人拍响,外边传来银枝欢快的声音:“开门,我们家姑娘来看四小姐了。”
飞花走过去将门打开,就见银枝银花站在外边,后边跟着春华,带着微微的笑跨了进来:“你们家姑娘呢?在家里做什么?”
飞花笑着引了春华往里边走了去:“姑娘今日忽然起了些闲心,说要画几张衣裳样子送去珍珑坊呢。”
“她倒还有这份闲心。”春华急急忙忙的往前走了去,咬着牙齿恨恨儿的说:“也不知道先操心当下十万火急的事儿!”
飞花将内室的门帘掀起,春华探头往里边一看,就见秋华拿着笔正在写什么。她偏头钻了进去,走到桌子旁边将秋华手中的笔抽走:“你倒是有心思画衣裳样子,莫非你不知道碧芳院那个今儿早上没有熬得过去?”
秋华抬眼看了看春华,淡淡一笑:“我自然知道,所以才在这里画衣裳样子。”
春华好奇的看了看桌子上边几张纸,有一张上边已经画了一套衣裳,淡淡的素白颜色,裙裾上用水墨皴染出了一支兰花。“你素日里喜欢鹅黄淡绿,怎么今日却画起这白色衣裳了?”春华眼睛一转,心急的将秋华的胳膊拉了一把:“莫非你还想替她守孝不成?”
秋华平静的看了看春华的脸:“我有什么办法?虽然她作恶多端,可我猜祖父定然不会将她的罪状向外张扬,肯定会说得了重病不治而亡。她从名分上来说是我的继母,我又如何能不守孝?”秋华口里虽然说得风轻云淡,可心里却是恨得在滴血,多年的仇怨终于得报,可自己却还得为她守孝!秋华的手捏成了一个拳头,深深的掐到了肉里边,自己昨日不能去大堂,要不是怎么着也得撺掇着祖父先让父亲写了休书再说!
春华沉默了片刻,伸出手搭在秋华的肩头:“相信祖父该有稳妥的法子,自然不会让你守孝这么久的。”守孝可是二十七个月,差不多三年去了,秋华今年八月要满十三了,若是真要守满二十七个月,那她的议亲岂不是耽搁下来了?
将桌子上那衣裳样子拿了起来看了看,秋华摇了摇头:“没想这么多,走一步算一步,我也不想去为难祖父。我知道大姐姐是在想着我该议亲了,其实秋华觉得迟与早都没什么干系,现儿碧芳院那个去了,祖母病得厉害,恐怕最近不得空来为难我,我还想呆在家里将咱们的珍珑坊开得火热些。只是……”秋华咬了咬牙,脸上露出不甘心的神色来:“一想着是挂了给她守孝的名头,心里便憋屈得慌。”
“谁说不是这样呢。”春华也沉默了,两姐妹并肩站在窗前,看着庭前的梨花不住扑簌簌的从树枝上落了下来,满庭淡淡的芳香。
中午容老爷回府,一切事情都定了下来。
“悄悄将尸首运去咱们城西的田庄上,先用棺材装了停在那里,秘不发丧。”容老爷看了看容大爷一眼:“春华就要出阁了,不能为着这事坏了喜气。”
容大奶奶这颗心才放回肚子里去,自得了贾安柔死了的信儿,她便全身都不自在,一想着办了丧事再办喜事,真真是触霉头!现儿听着容老爷这般安排,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究竟公公还是个明理人。
“本来要去族谱除了名字,可想着这事情毕竟也不光彩,族里问起缘由也不好开口,便让她得了便宜,在上边留个名字罢。”容老爷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这事儿若是传了出去,恐怕全京城都在看长宁侯府的笑话。
“只是若她留了名字,秋华岂不是要为她守孝?”容大奶奶望着坐在对面的秋华,有几分着急的神色:“这孝期又如何能议亲?等守满二十七个月,秋华便已经十五了,算是大姑娘了!”
容老爷一怔,仿佛才想起这个问题来,望了望静悄悄坐在那里的秋华,心中也不是滋味,生母分明健在,却要给旁人守孝,更何况这个旁人是千方百计陷害她的对头?“秋华,你可有什么话要说?”容老爷试探性的问了一句,只希望这个孙女不要提出为难他的事情来。想当年,秋华倔强着不喊贾安柔母亲,一直是称呼她三少奶奶,连一个称呼她都不愿意改,更何况是要替她守孝?
“祖父,秋华没有什么想说的,该怎么做便怎么做罢。”秋华站了起来,微微行了一礼:“这个孝字乃人间大义,虽然我不是三少奶奶亲生的,可若是我不守孝,旁人定会说长宁侯府的闲话,为了咱们府里着想,秋华愿意守孝。”
容老爷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秋华,你是个不错的。”
容三爷在旁边冷笑一声:“父亲,这种女人死了,我可不会为她守一年,我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容老爷听了这话气得板了脸:“你竟是连秋华都比不上!现儿当今皇上开明,早已提出守孝乃只是一种俗礼,不必拘泥形式,日常生活照旧,只是不得过分娱乐而已。秋华还要守二十七个月,你便连一年都守不下?”
容三爷哼了一声,虽然没有再说话,可看着他的神色依旧是不打算执行的意思,容老爷见他那模样,心里也是无奈,老三不为贾安柔守一年,自然也有他的道理,可毕竟这事情不能戳穿,被人看出门道来总归不好,只能以后慢慢规劝他才是了。
“至于淑华,我想将她送去庙里当姑子,等挨过今年,再派个人去族里报信说她得了重病亡故,在她名字后边记个卒字罢。要不是接二连三的报了亡故,怕旁人会疑心呢。”容老爷耷拉下了眉毛,面无表情,心里在想着自己究竟太心软了些,下不了狠手让淑华去死。
昨晚与容夫人商量如何处置淑华这个事儿,容夫人虽然恨透了贾安柔,可毕竟淑华被她当亲孙女养了十多年,怎么说也有几分感情。躺在床上听着容老爷问起她的意见,她起先骨笃着嘴,闭着眼睛不说话,被容老爷催着问得着急了,手指抖了几下,嘴唇不住的打着哆嗦:“老爷,怎么着也得让淑华留条命儿。”
容老爷本也没想让淑华去死,见容夫人也是这意思,想来想去只有让淑华去做姑子这条路子了,淑华不是容家的骨肉,定然不能再留在容家,况且她本性又轻浮,还继续呆在这里,不知道又会有什么祸害。
听着容老爷说出这个决定来,秋华垂下眼眸,心里想着,这怕是淑华最好的出路了,亏得祖父心肠软,若是遇着了那强横的,一碗毒药灌下去,小命早就不保了。当下容老爷便叫管事婆子将淑华带了出来:“淑华,你本不是我容家骨肉,自然不能再留在府里,你出府以后无依无靠,不如去碧云庵做姑子罢,刚刚好你娘才过世,你去庙里为她持斋念经超度也是应该的。”
淑华惊骇的看了容老爷一眼,去碧云庵做姑子?那岂不是一辈子都没有出头的日子?一想着自己黑亮的头发再也不能有,钗环首饰一样都不能沾,每日里穿着缁衣坐在蒲团上,青灯古佛的过了这一世——这简直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她扑通一声跪在了容老爷面前,抱着他的腿哭喊了起来:“祖父,我不要去碧云庵,你便让我在容府做个丫鬟罢!”
容老爷此时却是铁了心,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只是冷眼瞅着淑华在哭闹不休,淑华哭了好半日见容老爷不为所动,又爬到了春华面前,连连磕头:“大姐姐,我不该存了心去觊觎大姐夫,淑华以后绝不会再有这样的心思,绝对会对大姐姐一心一意,你要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大姐姐,你便替我向祖父说句好话儿罢!”
春华坐在那里,见淑华这模样着实可怜,但一想着前日里头她诬陷许允袆夺了她的清白,要死皮赖脸跟去镇国将军府做小妾,心里便一阵气恼,所以转过脸去不搭理她。容老爷见淑华实在吵得不像话,厉声呵斥旁边的仆妇:“还不快将她送了出去?记得塞了嘴,路上不要让她发出声响来!”
几个婆子得了容老爷的话走上前来按住淑华:“三小姐……文姑娘,恕我们不客气了。”几个人七手八脚的将淑华扯了起来,塞了块帕子到她嘴里。容老爷拿出了一张银票来交给为首的婆子:“这是长宁侯府给碧云庵添的香油钱。你见了碧云庵的庵主便说这个是我们容家一个下人,最近得了失心疯,总以为自己是容家小姐,所以只能将她送到庵堂里来,看佛祖的法力能不能让她这病好起来,和那庵主说清楚,可不能将她放了出来,免得发病又祸害旁人。”
管事婆子接过银票,应诺了一声,几人拖着淑华便走了出去,淑华拼命挣扎,无奈怎么能和体格粗壮的婆子们抗衡,就见地上一条灰色的划痕,淑华终于被架着出了大堂。
容大奶奶望着几个身影慢慢远去,牵了春华的手站了起来:“公公,媳妇要去清理下春华的嫁妆,就先走了。”容三爷一脸不快的跟着容大奶奶和容大爷走了出去,大堂里边只剩下了秋华和容老爷坐在那里。
“秋华,守孝这事,委屈你了。”容老爷望了秋华一眼,满是歉意。
秋华笑着站了起来:“祖父,其实此时守孝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就只怕宫里的太后娘娘会下旨免了我守孝的这事儿呢!”
容老爷一愣,见着秋华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含笑望着自己,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这个孙女实在太聪明了,似乎看事情比自己都要远了好几步。三皇子殿下今年十七,再怎么着这两年也该选皇子妃了,若是能以这守孝的名头避了过去,未免不是好事。
第二百四十七章贾老爷趁乱开价
四月的阳光明媚和煦,容家园子里一片灿灿的金色,粉白粉红的花朵被绿色的叶子衬得无比娇艳,就如少女长开了的脸蛋一般,站在那里,便是不说话也能吸引旁人的目光。
小石桌旁边团团围了几个人,正聚在一处说着闲话,身后站了几个丫鬟婆子,正招呼着两位小少爷在草坪上滚来滚去。
“这么久不见你,没想到还是那副模样,一点儿也没变。”春华笑着打量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夏华,她梳着双鬟如意髻,耳边垂下两绺头发,鬓边贴了玉蝶香,头上插了百花簪,穿着一袭浅黄色的云纱衣裳,显得她肌肤胜雪,可却略显丰满。
“你可别尽拣好话说,怎么没有变?脸又圆了半圈!”夏华毫不在意的笑了笑:“为着给你来送嫁,紧赶慢赶的坐了船过来,还颠了我一两斤肉呢,否则你若是在杭州见我,定然觉得我更胖些。”
秋华在旁边抿着嘴只是笑:“我们都替你在意,偏生你自己不着急,这样也好,心宽就不用想太多事儿!”
“可不是这样?”夏华盯着淑华的脸看了看:“我见你又消瘦了些,怕是事情想得太多的缘故!你可要当心身子,别耗费太多神思,到时候还不是自己吃亏?”转头看了下在草地上滚着玩的嘉文和嘉徵,还有跟在冬华身边的玉华,夏华有些奇怪:“怎么现在碧芳院的都跟着你们走了?那位三少奶奶难道就撒手不管了?”
秋华沉默了一下,瞅了瞅春华,不想开口提起这件事情。贾安柔吞金自杀以后,容三爷便将玉华与嘉文送到了随云苑:“你是做姐姐的,自然要担起这照顾的责任来。反正你要在家中守孝,也没别的地方好去,就照顾好弟弟妹妹罢。”
今儿一早带着几个弟弟妹妹来流朱阁找春华,才到门口便遇着了刚从杭州赶回来的夏华,三姐妹久别重逢,甚是高兴,便带了弟弟妹妹们到园子里玩耍。嘉文和玉华在碧芳院没有怎么出来过,今日见着了年纪相仿的几位兄弟姐们,自然欢喜,就连玉华都活泼了许多,不时的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三少奶奶……”春华压低了声音道:“没了。”
“没了?”夏华傻呼呼的长大了嘴巴:“什么没了?被休了,还是过世了?”
春华身边的银枝见自家姑娘和四小姐似乎都不想说话,于是替她们向夏华解释了一番:“哟,听说三少奶奶死的那晚痛得厉害,直叫着让桃花拿绳子勒死她,只是三爷下令不许人理睬,结果就听她叫了一晚上,声音实在凄惨不过,好像是那夜枭的声音般!叫到后边全是干嚎,听桃花说,嘴巴皮子都迸出血来了呢!”
夏华听了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不如上吊好了,这吞金自杀竟然这么痛!”
“三少奶奶的腿被三爷打断了,哪里能动弹得了?”银枝摇了摇头:“这也是她咎由自取,她害了不少人,自己死的时候也得了报应。”
“淑华去了哪里?”夏华忽然想起了碧芳院里的那个妹妹,素日里仗着祖母宠爱,颐指气使骄横无比的淑华,没想到她竟然不是三叔的女儿,这下该被赶出去了罢?
“三小姐被送去了碧云庵做姑子了,以后再也不会回来,她也不再是长宁侯府的小姐了。”银枝叹了一口气:“听沈妈妈说,夫人这两日晚上做梦的时候还会念叨三小姐的名字,想必还记挂着她,怕还得一段辰光才能忘得掉呢。”
夏华听了也默默无语,这真是叫自作孽不可活,她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拍了拍桌子站了起来:“那三少奶奶的爹娘,跟着我们一条船儿回来的,这会子恐怕在主院闹了起来罢?”
“什么?”春华和秋华也唬了一跳:“杭州贾府来人了?”
“可不是呢。我父亲在杭州府是管着赋税这一块儿的,贾府这两年都巴着我父亲,来往非常勤密,听我们说要回来给大姐姐送亲,也直说要一起搭船过来走亲戚,所以我们两家包了条船,一道儿过来的。”
主院大堂里贾老爷和贾夫人坐在左首,一边打量着这大堂的布置,一边与陪着一脸笑的和沈妈妈说话:“夫人这个时候还没起身?”
沈妈妈见了贾老爷和贾夫人,心里便有些发憷,不知道该怎样和他们说话才好,听着他们问起夫人是否起床,赶紧摇了摇头:“夫人最近身子不大好,正在吃药,所以起得晚些,连少奶奶和小姐们的请安礼都免了。”
贾夫人脸上露出关切的神色来:“究竟是什么病?要吃些什么药?我帮她去找找上好的药材过来!”
正说着话,容老爷大步走了进来,见着贾老爷和贾夫人,脸上露出几分尴尬的神色来:“怎么今日得空来了京城?杭州与京城这么远,怕走了几日罢?”
贾老爷笑着答道:“先前贱内写了信给小姨说要来京城见识侯府的威仪,小姨热忱,满口答应,叫我们过来小住一段时间。正好听说贵府大小姐要出嫁,我们也顺道来送几件添妆礼。”
容老爷在主座上坐了下来,圆胖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真真是太客气了,何必劳累贾兄!”
“长宁侯府有大喜事,我们来送添妆礼也是应该的。再说我们也有几年不见安柔了,贱内心中挂念得紧,还请叫人将安柔喊到大堂来罢。”贾老爷笑微微的对容老爷说道,心里得意,自家女儿总算是个争气的,虽然开始只是个姨娘,但最终还是扶正做了侯府的少奶奶,想必现在的生活风光无比,穿金戴银不用说,肯定还经常与京城贵妇有来往,携手游园赏春。
容老爷愁眉苦脸的望了贾老爷一眼,虽然说贾安柔死得罪有应得,可毕竟容贾两家是亲戚,贾安柔是容夫人的嫡亲侄女,突然开口说她没在了,不知道贾老爷和贾夫人会怎么想。
“安柔不在了。”容老爷简单的说了一句,然后闭嘴不语。
“不在了?”贾夫人得肩膀都塌了下去:“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呆呆坐在那里,脸上慢慢渗出了震惊的神色,不住的重复着那句话:“不在了?不在了?”
贾老爷似乎也一时间难以理解,望着向容老爷的眼睛里充满了怀疑:“我们家安柔怎么会不在了?她身子素来好得很,不见有什么毛病!”
容老爷摆了摆手道:“她做下的事情我也不便多说,总怕你们不会相信,反正安柔前几日便没了,正停了棺材在城西田庄里,等着春华后日出嫁便将灵柩送回江陵去安葬。”
“我好端端的一个女儿,怎么说没了就没了!”贾夫人跳了起来便往内室那边闯:“我倒要去问问妹妹,她是怎么照看侄女的,没声没息的,安柔就这样没了,我便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站在容老爷身边的婆子正准备去拉住贾夫人,容老爷摆了摆手道:“让她去问罢,问明白了便好了。”
不多时内室里传来高高低低的吵闹声,贾老爷侧耳听着,脸上也慢慢的变了颜色,再看着大堂里众人,似乎都用鄙夷的神色在看着自己。原来安柔婚前便失贞了,淑华还不是容家的骨肉!安柔为何会如此混账,都成了侯府少奶奶,还要和那戏子偷情!
吵闹声持续了一会,慢慢的平息了下来,容夫人由沈妈妈和小霜搀扶着从里边走了出来,身后跟着拉着一张脸,神色悲戚的贾夫人。容夫人慢慢儿在椅子上坐下,伸出的手犹然在发抖:“姐姐,我说的可是实情,给安柔在族谱里留了个名字,让她葬入我容家祖坟,已经是看在姐姐姐夫的面上了,若是旁人家的女儿,哪怕是死了,也是一纸休书让娘家来人抬回去了。”
贾夫人怅然无语,慢慢坐回到贾老爷身边,想着十多年前的旧事,心中也有些发虚,容夫人说的不假,若是旁人家,怕早就扔了一纸休书不闻不问了。只是毕竟贾安柔是她最疼爱的女儿,一想着自己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已经不在人世,天人永隔,贾夫人心里便难受得发慌:“安柔的灵柩在哪里?我要去看她!”
容夫人打发了管事婆子送了贾老爷和贾夫人去城西田庄,见着姐姐姐夫的背仿佛佝偻了不少,她的眼泪珠子也不住的掉落了下来,虽说贾安柔败坏了容家的门风,可毕竟自己与贾夫人是同胞姐妹,见她这般难受,容夫人心中自然也不好受。小霜在在旁边见了,赶紧拿了帕子给容夫人擦眼泪:“夫人,你就别伤心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缘分到这里断了,人便去了。”
孰料过了两个时辰,贾夫人和贾老爷却匆匆的从田庄那边赶了回来,贾夫人是被人抬着进来的,已经昏死了过去,贾老爷一脸铁青,进来便向容老爷兴师问罪:“我们家安柔做了对不起容家的事,那是她不对,可她人都已经死了,为何还要这么糟践她?”
容老爷莫名其妙的看着贾老爷,不知道他究竟在说什么,旁边管事婆子脸色惶惶的赶了过来,在容老爷耳旁轻声说道:“不知道谁走漏了风声,有人竟然将棺材给撬开,将那金锭子从三少奶奶肚子里取走了!”回想起打开棺材见到的那场景,那管事婆子几乎都要呕吐了出来,从来没有看到过这般惊悚的场景。
容老爷听了身子一震,眉头紧锁:“贾兄,容家怎么会做这种事情?肯定是宵小所为,即刻便去报了京兆尹……”说到此处,容老爷忽然又停了下来,说句报官似乎容易,可若是报了官,那长宁侯府三少奶奶吞金自尽的事情岂不是会闹得沸沸扬扬?他坐在那里,闭了嘴望着贾老爷,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边说。
贾老爷抖了抖胡须,一脸通红的望着容老爷道:“好,那便报官!”嘴里说得爽快,可贾老爷心里却在不住的打着小算盘。报官捉了那宵小又能如何,金锭子依旧是容府的,女儿也不能活转过来,最重要的是该怎么样做才能让贾府获利。
“这报官也麻烦,查来查去的还不知道有没有结果,安柔已经过世了,需得入土为安才是。”容老爷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容夫人也在旁边连连称是:“那京兆尹破这案子还不知道要多长时间呢,都是糊涂官儿!”
“这样罢,安柔已经亡故,无论如何也不能挽回,侄子自然是要娶续弦的,我们贾家便吃些亏,到时候送个小姐过来再给侄子做续弦罢。”贾老爷眼睛转了转,终于提出了个补救的法子,长宁侯府这根线可不能断,自己还打算到京城来开分号呢,有侯府撑腰总比自己瞎闯要好。
“侄女们似乎都已经出阁了罢?”容老爷听了大惊,小心翼翼的问道:“贾家似乎没有和老三年龄合适的小姐了。”
“我有好几个待字闺中的孙女,二孙女今年十六,还未给她议亲,这不可真是上好的姻缘!”贾老爷摸了摸胡子,一张脸上全是笑容:“我知道侄子要守制一年,那便明年再送来京城完婚罢。”
容老爷听了只觉头大如斗,老三是跟贾家粘在一处了不成?况且听说老三身子这些年一直没有好,即便与女子同房也不过是假凤虚凰,若是娶了姨夫的侄孙女,那不是害了她一辈子?到此处,容老爷连连摆手:“不妥当,不妥当!”
容夫人听着自己最疼爱的儿子转来转去又得娶了贾府的女儿,不由得头疼了起来,伸出一根手指头压住了太阳穴只是哼哼唧唧:“姐夫,哪有这样强嫁的?我们容家定然不会再要贾家的女儿来做媳妇了!”
“哼,你是想要我将这事儿传出去不成?你们长宁侯府仗势欺人,准备停妻再娶,竟然将我家安柔谋害了,而且心狠手辣,便是死了也不给她留个全尸!”贾老爷跳这着脚叫了起来:“长宁侯,虽说你是皇上的亲舅舅,可有理走遍天下,我可不怕你!”
第二百四十八章最是无奈守孝道
“贾家又要送个小姐来咱们容家?”秋华听了容大奶奶说的话,心中一惊,好不容易碧芳院才走了个贾安柔,现在又要住个姓贾的进来?
春华撇了撇嘴不说话,一想着贾家她心里便气闷,那年在贾府水榭里吃了个暗亏,到现在心里头还耿耿于怀。倒是夏华,却开始猜测起来究竟准备送哪位贾家小姐来容府:“在杭州我跟着父亲母亲去过贾家几次,虽然她们家里女孩子一堆,可却也不难猜。”
容大奶奶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你便少卖关子了,说说看是哪一位小姐?性格如何,可否好相处?”
夏华歪着头想了想,贾家孙女辈没出嫁的有十二个,可毕竟配得上长宁侯府的,怎么也得是嫡出,这嫡出的小姐就四个,年龄合适的该是贾慧嫆。这贾慧嫆嘛,夏华皱了眉头想了又想,她从小便是一堆姐妹里边长大的,心思格外细密,又受贾夫人的影响,为人十分吝啬。她去过贾府几次,每次都是这位贾慧嫆,为人处世相当圆滑,只是不知为何亲事一直没有议得妥当,今年也有十六了,可还没有定下人家。
这姑娘十六岁了还没有定亲,虽然倒也不是一件大事,大周女子出嫁一般是及笄以后,出嫁得晚些的便是十七八岁,在府里做丫鬟的一般都是二十岁上头了。可这贾家家境不差,在杭州也算是出了名的富户,贾家小姐十六岁还没有定亲,这事情总透着些怪异。容大奶奶有些担心的望了望秋华:“才松了一口气儿,又来了一位难相处的!”
秋华淡淡一笑,托腮笑道:“我倒不担心她,只要她不想法子对付我,那我便不去管她,若是她像她姨母那般,一门心思想要搞鬼,那也就怪不得我了。”转了转眼看着在身边玩耍的玉华,秋华忽然愕然道:“若是真定了贾家小姐,玉华该如何称呼她?按着辈分,自然是喊表姐,按着身份,可该喊她母亲!”
容大奶奶和春华夏华也俱是一愣,三人皆摇了摇头:“这关系可真是乱了!”容大奶奶皱眉道:“娶妻当娶贤,三弟这辈子就是毁在女人身上了。”
流朱阁这边正在谈论着贾家小姐的事情,主院大堂里也在说这事,容老爷板着脸向容三爷将贾家的意思说了下,容三爷当即便脸红脖子粗:“不行,我可不再想与那贱妇再搭上一丝半点的关系!娶谁都不能娶那贱妇家里的人!”
容老爷拍着桌子吼了一声:“安柔做的事情虽然实在太不像话,你开口闭口的说着贱妇两个字,可也不让人觉得你有修养!我这是在告诉你,可不是要你同意!你难道想要贾家将这事宣扬出去?虽然安柔理亏,对咱们容家不住,可咱们容家也有亏欠她的地方,看守不力,死后都让她不得安宁,竟叫人将肚子给剖开了!若是贾家报官,京兆尹来查这事,咱们长宁侯府的面子往哪里搁?又让宫里的太后娘娘如何能坐得稳?况且安柔是吞金死的这事情传了出去,京城里边还有谁愿意嫁你?”
容三爷听了这话,心里抖了抖,偷眼看了看容老爷铁青的脸色,小声的问了一句:“贾家要报官?”
“可不是这样?”容老爷皱着眉头摇了摇头:“我起先还不是不答应?但他们嚷着要报官,这个脸容家可真真丢不起!”拍了拍桌子,容老爷咳嗽了两声,一脸愁容:“真真可恶透顶,不知谁将这事儿透露了出去,那贼子知道安柔是吞金死的,竟然下了这般狠手!”
容三爷脸色变了变,心里不住的发颤,觑着容老爷的脸道:“既然如此,儿子便应承了这桩婚事罢!”现在他已经不举,即便是娶个天仙也只能在旁边干瞪眼,正如容老爷方才所说,京城贵女怕也没有人敢嫁他,不如听从家里安排,给他娶谁便是谁了。
第二日上午宫里来了两位姑姑,带了太后娘娘的手谕,要将春华与秋华接进宫去:“太后娘娘说了,长宁侯府大小姐明日便要嫁去镇国将军府,她准备了几样添妆礼,还请容四小姐陪着容大小姐去领了回来。”
秋华一怔,自己正在孝期,按理是不能外出的,没想着才几日便被太后娘娘的口谕给破了这个规矩。她回头看了看容夫人和容大奶奶,心中有些犹豫,容夫人见秋华站在那里没有跟上去,不由得心里着急:“秋华,素日里边你是个机灵的,现儿怎么便如木头一般?还不快快跟了上去!”
秋华行了一礼道:“祖母,秋华尚在孝期。”
容夫人闭了眼睛,一张嘴拉成了长长的一线,显得十分刻薄:“什么孝期,这种女人还值得你去守孝?再说宫里的太后娘娘可不知道她死了,你若是不去,那便是抗旨!”
得了容夫人这话,秋华只能整了整衣裳,紧走几步跟上了春华,紫韵和紫蔓两位姑姑看了看容家两位小姐,心里感叹太后娘娘还是顾着娘家,侄孙女出嫁都厚厚的备了一份礼,这可是旁人都没有的殊荣。
坐上宫里派来的马车,春华和秋华谁也没有出声,只是静悄悄的坐在那里,听着马车辘辘的声音。春华心里琢磨着太后娘娘会给自己什么添妆礼,心里想着不外乎便是一些比较贵重些的首饰罢了,秋华却在想着太后娘娘宣她陪同春华进宫恐怕是另有深意,只怕又会见着那三皇子和四皇子。
太后娘娘可真是费尽苦心,可自己却没有那份做皇子妃的心思,究竟要如何才能推拒太后娘娘的好意呢?秋华微微皱了皱眉头,心中悄悄的盘算起来,无论如何也该借了守孝这个名义将三皇子选妃的事情给避了,至于四皇子,他比三皇子要小三岁,又是中宫之子,恐怕皇后娘娘又会要挑剔一些。
而且——秋华低下了头,心里一片暖洋洋的,忽然想到了除夕夜里高祥对她说的那些话,伴着焰火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回响一般。“虽然我没有许大公子的家世,我也没有他将来前途似锦,可我会全心全意的敬你爱你,一切都会依从你,不会让你不快乐。”秋华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只觉得有些发烫,坐在车上的紫韵姑姑看着秋华粉红的脸,不由得微微一笑:“容四小姐好颜色,那粉嫩的肌肤叫人看了便爱!”
秋华抬头望了紫韵姑姑一眼,有些哭笑不得,却也不好说旁的话,只是笑着答道:“姑姑每日里在宫里见着那么多美人,现儿却来取笑秋华,秋华心知肚明,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上当的!”
紫韵姑姑和紫蔓姑姑听了秋华的话,两人都笑了起来:“容四小姐真真会说话,一张嘴灵巧得就像黄雀儿一般!”
御前街与皇宫相距不远,才走了一刻钟,马车便在后宫的门口停了下来,守门的卫士见是慈宁宫的两位得脸姑姑接了长宁侯府的小姐来觐见太后,哪里敢阻拦,笑着放了行,望了望春华的背影,一位卫士羡艳道:“这位容大小姐明日便要嫁去镇国将军府了,恐怕今日进宫是太后要赐她添妆礼。”
“可不是吗?”另一位卫士点了点头:“许大公子今年才封了官,又要娶娇妻,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看他今日的脸色都比往常舒展。”
春华与秋华跟着两位姑姑到了慈宁宫,容太后已经做完早课出来,见两位侄孙女到了,很是高兴,指了座位让她们坐:“又有好一阵不见,春华秋华都又长了些!”
向太后娘娘行了跪拜大礼,春华和秋华这才由姑姑引着坐到旁边的座位上,容太后倒也不绕弯子,单刀直入对春华道:“春华,明日你大婚,哀家给你准备了些添妆礼,你且带了回去。”
春华赶紧回话:“能得太后娘娘的赏赐,春华真是感激不尽,定然将太后娘娘赐的添妆礼放到第一抬架子上边。”
站在容太后身边的崔玉望着春华只是笑,容太后道:“崔玉,你在旁边笑什么?还不快些去叫人将添妆礼拿出来?”
崔玉行了一礼道:“娘娘,我是笑容大小姐说将太后娘娘赐的添妆礼放到第一抬架子上边,这添妆礼可不是一抬能放得下来的!”
容太后听了得意,连连点头道:“你说得倒没错,快些去叫人将那些东西搬出来!”
春华和秋华两人瞪着眼睛,看着几个宫女流水般从侧面房间里搬出了不知多少东西放在了主殿靠窗户的桌子上边,有精致的盒子,里边该装的是贵重首饰,有成匹的锦缎,还有一些精致的日常用具——太后娘娘这是重新给春华准备了一套嫁妆不成?只是少了大件的东西,小件儿的零零碎碎的,各色各样摆在那里,就像开了个小小的杂货铺子一般。
望着这么多东西,春华着实感激,赶紧跪了下来谢过容太后恩典,容太后笑眯眯道:“你起来罢,哀家也不知道该赏些什么东西,想到哪些就给了哪些,若是有缺了漏了的,那也没办法了。”当年容太后与镇国将军互相心悦于对方,只是造化弄人,两人不能在一起,镇国将军求容太后赐容家女子嫁入府里本就存了对当年情缘的一丝缅怀,而容太后为春华准备添妆礼却是在弥补当年自己的遗憾,所以格外丰富些。
秋华见了容太后的赏赐,也是瞠目结舌,这些添妆礼,总归要十来抬架子方能摆得下来,太后娘娘委实太眷顾容家了。正在想着,就听容太后在对她说话:“哀家身边都是些多年的老人陪着,只想找个新鲜人来解闷,秋华,明日给春华送了嫁以后你便来宫中小住几日罢。”
秋华心里一激灵,赶紧站起来行礼回答:“回娘娘话,秋华能来陪伴太后娘娘,真真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只是秋华现儿正在孝期,按着规矩,自然不能出府。”
“你在孝期?”容太后唬了一跳:“家里谁过世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