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阴影。
一抹烛光轻舞，似乎随时都会被吞食殆尽，不断跳跃挣扎，闪得数尺之外乌影攒动。
忽然一阵微风掠过，周遭阴影更是虚幻凌乱了几分，便听两道声音回荡在烛火两边。
“大人，据线报来的消息，中原人将在三日后汇集。”
这道声音铿锵有力，多如久经沙场的将士。
“几时？”
这道声音柔和简洁，恰似饱读诗书的文臣。
“戌时三刻。”
“可知他们有多少人？”
“武当、少林，五岳剑派，七门九会，南北十四帮，还有各中小门派，共计约三千人。”
“三千……还是少了些，罢了，总归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
“我们如何安排？”
“不急，不急。他们戌时三刻汇集一处，只要把事前的准备做好，你们亥时出现便也不晚。”
“可是……若被这群逆贼发现……”
“先让他们自己折腾会儿，中原人嘛，总喜欢做些蠢事。”
“全凭大人安排！”
“金威镖局的人可否到了？”
“没有！”
“哦？他们没派那人前来？”
“派了……不过这次来的只有‘金兽’。”
“他怎么说？”
“镖被劫了！”
话音未落，对面传来一声轻咦，便听那声调柔和之人道：“连他都保不住这趟镖？劫镖的究竟是什么人？”
“是两个，一个叫白剑笑，还有一个叫东方锦，都是高手。”
“有意思，白剑笑终归也是没沉住气，不过这个东方锦又是什么人？怎么连我都没听过武林中还有这号人物？”
“金兽说此人是晁渊之徒。”
“咔嗒——”
黑暗之中顿时传出一声折断木枝般的声响，而后又听那“大人”话中有了几分急促之意，道：“捉来见我！一定要活口！”
“大人要活捉一个中原人？此等下贱之民如何不杀？”
“我自有用处！”
“是。”那名下属不敢再言，只好应下一声。
“一旦有此人消息，须当火速通报于我，我亲自去拿他！”还是沉声吩咐一句，那“大人”才放心道，“下去吧。”
说罢，却只见那柄烛火骚动了下，便再未有其他声响。
“你还有事？”
沉吟片刻后，方听那名下属犹豫道：“属下一向敬重大人，但为何大人贵为我大元正统勇士，却……却要穿中原人的衣服、留中原人的发式，就连名字也改成了汉人姓氏？”
闻言，对面先是发出一声轻笑，而后微微舒着气，道：“等什么时候你能明白，自然就坐到了我这位子，否则就算你的武功再好，也只能是给人卖命的副官。”
……
翌日，清晨，杭州城，幽巷小径。
“东方师兄，你看！好漂亮的一支镯子！”
“是是是……好看好看……”
“这对玉佩莹润光洁，触感温滑，想不到在这种小摊还能看见如此上等的货色。”
“好东西……”
“嗯——这胭脂又细又香，真是少见呢！”
“香……真香！”
“东方师兄等等我，媚儿先去前面的布庄看看……”
“……”
狭路不长，人迹不多，唯有那轮艳阳好像温暖了每一寸角落，恍惚间令这街道充实了不少。
两道身影忽然打破了这寻常的宁静，令旁人不禁目光汇聚，似乎也忘记了手中的事务。
前面的娇媚若妖，像一只雏莺翱翔般悦然穿梭于各家大小店面；
后面的落魄如寇，像一桩木墩滚动般笨拙跟随着莲步左右影随。
如此反差之大，自然是昨夜初识的玉媚儿和东方锦二人。
路旁行人皆是张口结舌，怎地一个如此美貌妙龄的俏人儿竟对那个难看乞丐这般亲昵熟络？不少嫉妒眼色便落在东方锦身上，甚至一些人更是颇为不忿，恨不是自己跟在美人身后。
然而比他们更为疑惑不解的，还是东方锦自己。
明明昨夜初逢，怎么这女子就能这般与人亲近？难不成这妖艳身影就是师父口中所说的风尘女子？
眼看着玉媚儿走进门槛，东方锦这才收了收神色，也徐步跟了过去。
“这位姑娘，您选块料子啊？”
玉媚儿生得千娇百媚、倾城绝色，布庄老板抬眼一见便本能绕过柜台，左捧右抱着两匹艳丽绸缎迎了上去。
可谁知那玉媚儿见了他手里的布匹，非但没有面露喜欢，反而颦眉微滞，露出一丝愁怨之意，幽然道：“这些料子太花哨了，换些素净的罢。”
闻言，布店老板跟踏脚进来的东方锦同时一愣，满眼都是怪异疑惑的神采。
眼下这玉媚儿莫说是穿衣打扮抑或颦笑姿态，单就是嘴里娇柔撩人的语气，便也是比那些青楼之中的头牌花魁之流不分高下，却怎还会嫌弃布料太好、太华丽，说出这么句出人意料的话来？
玉媚儿回首见着东方锦那般神色，当下轻咬红唇，嗔怪委屈道：“东方师兄，难道难道你也以为媚儿是轻浮之人么？”
只见她星眸之中泛着泪光，一副玉容羞得微红，便是钢筋铁打的心肠也定招架不住，纵便还有万般揣摩猜测，也全都化成了疼惜怜爱。
“没有没有……媚儿姑娘你可别……可别哭啊！”东方锦顿时乱了阵脚，慌忙劝说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其实……其实素净些也好，那些绸子缎子娇贵得很！穿个十天半月就是个窟窿，哪像棉布结实，你看我穿得，虽然不好看……但结实得很呐！”
闻言，两团晶莹在眼眶中打了个转，便见玉媚儿忽然破涕为笑，道：“人家哪里要穿这种衣服，你想让我一个女儿身也跟你去当乞丐啊？”
不过瞬息之间，玉媚儿的脸色却是急转陡变，现在哪还有半点之前的委屈模样。
东方锦只觉得应接不暇，却也无言以对，又是愣在了原地。若论剑术武功，他固然称得上是后起之秀，但若是哄人开心，尤其是玉媚儿这般的女子，他可就是力有未逮了。
“就选这种吧！”玉媚儿左顾右盼挑了一会儿，指着一匹不起眼的淡蓝布料，“老板，帮我量一丈三尺。”
老板得命连连点首，笑着接过那匹素布，转身就去拿尺拿剪。
这时东方锦在门口却是眉头越来越紧，上前一步道：“掌柜的，你这店里怎么八成都是这种昂贵布料，城里百姓难道都买得起么？”
原来这间不大的店面里，几乎摆满了价值不菲的绫罗绸缎之流，像玉媚儿所选的那种普通布料只是占着块很小的地方。
这条街上本就少有行人往来，况且即便是有人，也多是寻常百姓，那些达官贵人可是不会来这种粗陋无名的小巷中挑选物件。
所以自然显得这家布庄十分怪异，莫不是做掌柜的不懂生意，便是有什么古怪在里面了。
果然，东方锦一问，正在划线的老板脸上浮出愉悦笑意，回道：“客官有所不知，这些上好料子都是后房仓库囤了好久，这几日刚拿出来摆上的。”
“哦？那这么说来，是店里的生意一下好起来了？”玉媚儿也是提起几分兴致，笑问道。
“倒不是人人都买得起这些料子，只是前些时日小店接了一笔大买卖，把所有普通布料一并买走了！我这屋里空荡荡总归不好看，所以就把这些好货拿出来放在外面。姑娘你现在看得这几匹还是三日前进的新货呢！嘿嘿嘿——”
掌柜说着，脸上笑容更是停不下了。
“原来是这回事，恭喜恭喜！”听清缘由，东方锦也是附笑说道。
可还没等掌柜回礼，便见玉媚儿倒是脸色一变，追问道：“可是官府来买的？”
“是是是，都是官爷来买的！不光是小的这家店，杭州城许多布庄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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