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下午,苏和便跟她娘告别,打算跟宁采儿回皇都去,毕竟覃梅治病用的药都不便宜,苏和不敢耽搁。
骑着马从荷塘间的小径离开时,苏和频频回头。似乎这里也是自己的家。
宁采儿回头去问跟在身后的苏和,“苏苏,你想你爹吗?”
“面都不曾见过,哪里来的思念?再说了,他当年抛下我娘的时候,怕是还不知道我的存在吧?呵呵,这样一个父亲…”苏和倾诉着,又仿佛在说别人家的琐事一般轻松。
宁采儿知道她在佯装镇定,也不多言,自包袱中取出笛子来,细细的端详。这笛子是覃娘送她的,握在手心里,温温凉凉。
悠悠的笛声在荷塘上,远去…
转而就到了村口,远远的就望见一面旗子飘动,那是徐凉声的医馆。
望见徐凉声正在堂口叮嘱着医童什么事情,馆内来来往往许多人,抓药的,瞧病的,打杂的,送客的……只徐凉声肩上挎着包袱,似乎要出去。
苏和只道:“凉声哥哥是准备去看我娘了。”
徐凉声远远的便看见宁采儿二人的马过来,迎了上去。“苏苏,你又要走了吗?”徐凉声温柔问道,见苏和翻马,他迈步上前伸出手臂来扶着她。
苏和下了马,在徐凉声面前站定。“凉声哥哥,谢谢你一直这么照顾我娘。不仅给她调配最好的药,还日日去陪她,你这样的医师,天下少有。”
“医者仁心,这是我当做的。你日日操劳奔波,你娘一人在家也无趣,我便陪她说说话。”徐凉声道。
“等我娘病好了,我能抽出身回家,到时候我就去你的医馆给你打下手,报答你的恩情。”苏和向往的说到。
“苏苏莫要跟我客气。我也没帮什么忙,连药材都是你从城中带来的。”徐凉声说到这里,眸子暗淡了下来。他能做的,微乎其微。
此时医馆里投来的一束目光,很不和善,让宁采儿捕捉到了。
那医女望着与徐凉声对立而视的苏和,眼里都是嫉妒和悲伤。
宁采儿沉默,不是每一份深情都会被捧在手心里。总有些深情,铭心刻骨,却暗自挣扎。
三人又寒暄了几句,徐凉声便目送着她二人出了村子。待到苏和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徐凉声才收回了目光,回头离开。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儿,无奈的笑笑。为什么待你娘这样好?哪里是我这样的医师天下少有,是你苏和,天下只有这一个,你深爱的,我想替你守护着。
宁采儿她们回到皇都以后,苏和因为赶路,在马上颠簸,有些乏了。早早洗漱了,便要睡下。
宁采儿回到自己的房间,推开门,门扉上赫然画中一朵彼岸花。这是北冥月来找过她了。
她便退出了房间,又回到苏和的房里,轻轻的拨弄着香炉里的香料,随意的又添了一味东西。
“苏苏,你多睡一会儿吧。”宁采儿合上门回到自己的房间。
宁采儿正在思忖着,去何处等阁主,却有一种熟悉的冷冽感自背后靠近。宁采儿笑,佯装不知,却在来人靠近的时候一把扭住了他的手臂。
“呀?阁主,怎么是你?”宁采儿装作惊讶的看着她按在桌上的北冥月。一边问着,手上压制人的力量却不减。
北冥月冷着眸,要不是隔着面具,宁采儿大概就没有勇气继续放肆了。
北冥月也不说话,周围气压有些低。宁采儿也觉得无趣,便放了手。闷闷的望着北冥月。
她心想,北冥月你就不能稍微的配合一点点吗?总是这么冰冷。还有哦,我猜你一定是个大丑八怪,不然为什么老是戴着面具…
宁采儿想着,胆子便又大了起来,“阁主,你为什么老是戴着面具呢,多累的啊。”
“你放心,我绝对不是那种以貌取人的人,而且,我心理素质很好的。你不用担心吓…”
“住嘴!”北冥月一声咆哮。他很生气,这个女人把自己当成大丑八怪了?
宁采儿却很满意自己的成果,这个大冰坨子总算有除了冰冷之外的语气了,啊哈哈…
北冥月看着宁采儿得意的表情,手指捏的泛白,“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语气冰冷慎人。
宁采儿便低了头。哎,淘气什么呢你,真是放肆。他是你的主子,仅此而已。
北冥月似乎很满意宁采儿此时的乖巧,这才放低了脾气。坐在桌前,唤宁采儿,“你也坐下。”
“谢谢阁主大人。”宁采儿恭敬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宁采儿。”
“父母是何人?”
“父母是江南商人,我是妾生,因我娘遭排斥,连同生母一齐被送到边疆地区。在边疆生活数年,而今十六岁。
年初听说朝廷要在江南云城举行开国三百年盛会,便同母亲一起到了江南。
而今二皇子选妃,便独自来到皇都。”宁采儿把北冥月给她的身份背景背了出来。
北冥月点点头,思考了一下,张口说,“母亲常年有病,在江南不幸离世。再去寻家亲时,却得知我宁家与人结仇,对方向往生阁投了任务,已被往生阁灭门。
十日后,你便这么说。”北冥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宁采儿疑惑,“可是她母亲没有死啊,她宁家也还在啊。”不过她转瞬又想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望着北冥月。
“嗯,可是十日之后就会没有了。只有死人才能万无一失的保守秘密。”北冥月说。
宁采儿不那么震惊了。她怎么忘了北冥月是什么人,世人闻风丧胆的往生阁阁主,会在乎枉杀了这几条性命?
既然他能够杀了宁采儿,给她这个身份。就能杀了更多的人,去保护她这个身份的合理性。
宁采儿突然想到一件事情,自己还没有告诉过苏和,自己多出一个母亲在江南呢。
“阁主,可是我还没有告诉过苏和,我有一个母亲,而且我平日里表现出来的,也不像是个有母亲的人。”苏和决定提前告知北冥月,让他想想办法。
“哦?这样吗?那看来我又要多背一桩命债了。”北冥月说的云淡风轻。
宁采儿却吓的脸色苍白,“不,不用劳烦阁主了,我会跟她解释的合理的。”
“但愿如此。”北冥月冷冷说。
北冥月推开了门,又回头对她说,“我早就跟你说过,我往生阁的轮回客,不要交什么朋友。”说完便走了。
宁采儿怔怔的,是啊,教什么朋友呢。她的身份,交朋友是一件多么自私的事情啊。
不能全部坦诚相对,还让对方置于危险之中。说不定哪天一句话解释不清楚,就让对方失了性命。
第二日,苏和醒了。宁采儿开始给她讲述自己凭空多出的母亲。
“你为什么以前不告诉我呢?”苏和问。
“我……我这人比较多疑,对不起。”宁采儿说着不说事实的事实。
苏和有些难过,却还是抱紧了宁采儿。“采儿,你要相信我啊。”
“嗯。”宁采儿回抱着她。对不起,我好自私,还是不想让你离开我。宁采儿把头埋在苏和的肩膀上。
“那你以后不要瞒着我什么了,我们之间没有秘密的。”苏和说。
宁采儿安静了半响,咬了咬牙,还是说,“好。”
苏苏,对不起。我骗你了。我会待你真诚,也要保守秘密。
云城里。宁采儿跪在一座不知名的坟前,喊着母亲的名字,流着眼泪。心里却在念着对不起。
夜里的时候,宁采儿去了宁家府。她站在树枝上,透过围墙看着宁府里的刀光血影。那感觉好像一晃回到几年前的一天,她安府也是这样的惨状。
北冥月站在院子中央,暴戾无情。仿佛来自地狱的魔鬼。
院墙之内,一片血光,遍地伏尸。
忽的,她看见北冥月向着一个十来岁的姑娘伸了手,她知道,北冥月要带她回家。
宁采儿一跃而起,飞了过去。一剑封喉,那个姑娘倒在了血泊之中。
“怎么,往生阁首席轮回客夕九九,终于也变得残忍了。”北冥月收回了手,望着宁采儿。其实世人眼里,她本就冷血。
“我只是不希望她变得和我一样。”宁采儿望着北冥月的目光深沉而冰冷。“你以为你救赎了她吗?”宁采儿问出口的是那个姑娘,却也说的是自己。
“我从未说过,我在救赎。”北冥月负手而立。
从未说过,你在救赎…对的,你一开始就知道怎么利用你付出过的东西。
这怎么能算作是救赎呢,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更痛苦。失去了家人,也失去了自由。
宁采儿跨过一具又一具尸体而去,血渍沾染了她的裙摆,开出一朵朵艳丽的梅花。
宁采儿镇定着,镇定着,消失在北冥月的视野里。
宁采儿回了暂住的客栈,悄悄换好了衣服,便进了苏和的房间。
“采儿,你可算回来了。昨还跟你说,传闻云城近日有鬼怪,你今天就不顾阻拦出去逛。万一遇到鬼怎么办?”
“往生阁首席轮回客夕九九至云城,灭门宁府。”第二日,这消息震惊云城。
苏和看着告示紧张的握着宁采儿。“看看看看,多危险,幸好你昨天晚上没有碰见夕九九。”
宁采儿苦笑,“昨还说怕遇见鬼怪呢。”
“夕九九可比鬼怪可怕多了好吧?”苏和一脸恐惧。“人心恶起来,鬼都怕的。她夕九九可是天下皆知的冷血杀手。”苏和故意压低了声音,似乎害怕夕九九就在周围一样。
宁采儿目光黯然,听着周围的叹息声和讨骂声,冷冷的笑了。
北冥月啊,你知道吗,我再也回不去了。
我一路走来,脚下累着多少白骨。
你以为那都只是你背负着的命债,我却也背负着罪孽和心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