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周辙在宋家的信用极好,他既然说第二天派人来提亲,锦哥和无忧便都相信他定然能做得到,只有玉哥不信,打一早就在郑氏眼前一个劲地转悠,时不时地伸长脖子去看门外。
郑氏就是棵墙头草,见无忧说相信周辙,她就跟着相信,看玉哥一脸担忧,她心里顿时也跟着没底起来。
好不容易煎熬到有人来敲门,郑氏和玉哥、无忧三人的眼都不约而同大亮起来。玉哥向来注重规矩,不用郑氏吩咐,二话不说转身就进了二门,无忧则蹦蹦跳跳地去开门。
因怕有宵小无赖闯门,如今看门的差事已经交给了小五他们。小五抢在别人之前打开大门,一抬头,就见门外站着个花枝招展的媒婆。他顿时咧开大嘴,向着媒婆身后的人傻笑开来。只是,当他的视线定在那人身上时,笑容却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跟在媒婆身后的,竟不是周辙,而是一个精瘦的老头儿,以及一个青年儒生。
无忧从小五的胳膊底下探头看去,不禁也是一愣,惊叫了一声:“老师?”
却原来,来人竟是青阳老先生和他的侄孙邵文祥。
*·*
玉哥进锦哥的院子时,锦哥正半卧在廊下的榻椅上,一边看着棋谱一边下着棋。
“来了。”
她往锦哥身边一坐,通报了一声。见锦哥连眉都没抬一下,她不禁就伸手推了锦哥一把,道:“你不担心?”
“担心什么?”锦哥心不在焉地问道。
“好多事情。比如,万一南诏王不同意呢?上次你跟他可闹得不太愉快呢。”玉哥道。
“这是该周辙操的心。”锦哥说着,按棋谱的路子放下一子。
玉哥一想,也对。只是……
“可是,周辙他到底不是普通人,他可是宗室!就算南诏王能替他做主,宗人府那边就真不会插手?还有,南诏王若真敢做这个主,那可就是在打太后的脸了,南诏王他敢?!就算他敢,最后这一切罪过都只会落到周辙头上,偏偏他又挂了官。我怎么想,最后吃亏的都只会是我们。”
她看看仍在一心一意打谱的锦哥,不禁气不打一处来,猛地就夺下那本棋谱,“说话啊!”
“说什么?”锦哥叹道:“如今已经这样了,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我宁愿相信他,跟他一起博上一博。”她忽然奇怪地看了玉哥一眼,“看样子,你好像并不相信他,那你怎么会帮他编那个话本?”
“我是不信!”玉哥愤愤地道,“鬼才会相信,一个话本就能替你辩回清白!”
“那你还……”
“我只是不甘心!凭什么我们就要任由他们搓圆捏扁?!他们是人,我们就不是人了?!就算胳膊拧不过大腿,难道还不许我编个故事来出出气?!”
锦哥不禁一阵沉默。其实她也不信。公平,向来是对有实力的人来说的。像他们这种小民,别人踩也就踩了。这种出气方法,说白了只不过是寻求个自我安慰,贵人不在意时,可以图个嘴上痛快,若是在意了,顿时便是灭顶之灾。
所以周辙才会那么想要拥有实力,能与那些庞然大物对抗的实力……
姐妹俩正说着话,珍珠忽然“噼哩啪啦”地跑进院子,嘴里一边还喊着:“坏了坏了,来的不是大公子,是青阳老先生!”
锦哥和玉哥对视一眼,茫然问道:“你在说什么?”
珍珠抹着汗道:“不是周大公子来提亲,是青阳老先生来替他侄孙提亲,”她扶着膝喘息了一下,抬手比着手势道:“也是第二次来提亲。”
玉哥看着锦哥,锦哥也看着她,猛地就要掀掉腿上盖着的被子下榻。
玉哥按住她,喝道:“你又来了!青阳老先生可是大儒,你要在他面前坐实你行为乖张的罪名吗?!”
锦哥一怔,顿时又倒抽了一口气。因为刚才一阵动作过猛,她牵拉到伤处了。
“活该!”玉哥扶住她,忍不住咬牙道:“早知道我们该早点打断你的腿,也不至于闹到如今这般不堪!”又道,“外面有娘,再不济还有无忧,你就不能多相信他们一些?!”
正说着,玉哥的小丫环玲珑也跑了过来,一边嚷嚷道:“大公子来了,这回才是大公子!”
*·*
前厅里,陪周辙来下婚书的,正是南诏王本人。
南诏王也是个瘦小的老头,和青阳老先生身材相似。俩老头见面,顿时就是一阵相互不满。
青阳老先生看看南诏王,又斜眼看看周辙,冷哼一声,对周辙道:“即便为了大姑娘好,你也不该再来这里!更别提什么求亲了!”
见他喧宾夺主,南诏王顿时不干了,嚷嚷道:“你是家主?你能做主?”
“我虽不是家主,但这家的家主,两任家主,都是我的学生!”老先生特意咬重那“两任”二字,以示自己与宋家的关系非浅。
无忧一心想要周辙做姐夫,便想跳出去替周辙说话,却不想被老先生一个冷眼扫来,顿时,郑氏机灵地一把揽过无忧,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出声,一边惶惶不安地左右扭着头,看着两边都不把自己当客人看的客人们。
“哼,”南诏王也冷哼一声,“婚姻之事父母之命,你算是父啊,还是母?!”
老先生也是一声冷笑,“对啊,婚姻之事父母之命,你是大公子的父啊,还是母?!”
两个老头顶起牛,周辙和邵文祥则忍不住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相互一拱手。
老先生向来是个言辞犀利的,可终究架不住南诏王是个不讲理的,渐渐地便落了下风。
“哼!”他忽然再次冷哼一声,也不和南诏王纠缠,甩着衣袖转过身,对郑氏道:“我这侄孙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大富大贵,但老朽可以保证,我们一家拼死也能保大姑娘一世平安,更不会有人因为那些闲言碎语就怠慢于她。可是他呢,”他一指周辙,“他出身高贵是不假,但大姑娘前有太后羞辱在先,后又有他亲生父母退婚在后,夫人好好想一想,这样的人家,可是大姑娘的良配?她嫁过去后,可还能得好?!”
郑氏一怔。青阳老先生的话,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她向来只愿意将事情往好处想,从来不愿意去想那些不好的,所以才故意忽略。如今忽然被青阳老先生戳破,她顿时更加彷徨不安起来。
一直在注意着她神情的周辙看到,眉峰顿时一拧,起身冲着青阳老先生行了一礼,道:“老先生对宋大姑娘的厚意令人感动。辙只有一句话要告之老先生。辙受之以恩,必报之以情。即便再有险阻,难改辙之志。”
“哼,说得好听!”老先生斜他一眼,“你终究是个宗室,即便南诏王真能替你做主订下这门亲,最终也难敌太后一句话,最后受辱的仍然是大姑娘!”
郑氏脸色顿时一白。
周辙道:“多谢先生提醒,辙已有觉悟。若是太后用强,辙宁愿不要这宗亲身份。”
此言一出,在座皆惊。只有南诏王哈哈一笑,道:“除了宗亲身份又如何?你身上有我司家血脉,到时候入我司家便是!”
老先生脸色一阵变幻,瞪着周辙道:“你真宁愿做到这一步?!抛弃身份地位?你要知道,就算你抛弃了这些,也未必能保住锦哥!”
“老先生放心,”周辙沉声道,“辙不是莽撞之人。实不相瞒,鱼与熊掌,辙都想要。”
*·*
晚间,当周辙再次爬窗进入锦哥卧房时,锦哥第一句话便是:“你是如何做到的?”
“做到哪个?!”
周辙熟门熟路地摸到床头,又脱鞋上了床,将锦哥移到怀里,然后靠在床头深深叹了口气,道:“真是的,老先生捣什么乱!”
或许是被周辙诚意所感,那之后,青阳老先生像是忽然忘了他也是来提亲的一样,竟扮演起宋家家主的角色,对周辙和南诏王好一番盘问。
锦哥摇摇头,道:“我不是问青阳老先生,我想问的是,南诏王。他怎么会同意的?他真的有心要跟太后作对?”
周辙摸着锦哥的额,硬是将她半抬起的头按回肩上,这才懒懒答道:“那老头,从以前就和太后不对路。能顺便给她找点茬,我想他也很乐意吧。”
贴着周辙的肩,锦哥眨着眼问:“你现在还恨他吗?”
“恨?不,从以前我就没恨过他。”周辙淡淡地道,“当初他拿我交换好处,这并不代表他就不关心我。当然,这也不代表我就不能拿他对我的那点愧疚之心来换点其他对我有利的好处。”
锦哥没听懂,不禁一阵疑惑,又问道:“你真打算放弃宗室的身份?”
“假的。”周辙吻在她的额头,道:“你别想那么多了,快睡吧,你睡着了我再走。”
“可是,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睡得着?”锦哥不满。
“朝堂上的事,瞬息万变。就跟下棋一样,我下了一步棋不算,还要看对方怎么落子。虽然我能猜测到对方有几种落子的方向,也已经想到哪一种落子的方法以哪一种方式去反击,但是……”他低头看看她,“你真的要我一步步全说给你听?”
锦哥顿时摇头,“打了一天的棋谱,我得出一个结论,我就是个笨的。你不要跟我讲过程了,我只问你,会影响到你给自己定下的方向吗?”
“当然不会,傻瓜,”周辙笑道,“我说过,鱼和熊掌我都要。”
“好吧,那我就放心了。”
锦哥的额贴着周辙的下巴,说话时的气息轻轻拂着他的咽喉,令他的喉结一阵上下蠕动。
“锦哥。”他沉声唤道。
“嗯?”锦哥懒懒应着。
“我们定亲了,是吧?”他道。
“是啊。”她抬头。
“那,庆祝一下吧。”
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