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虚妄幻境,犹如走出一场大梦。
相较苏念池的毫发无伤,温恕身上的血迹便显得有些触目惊心,幸而大多都是皮外伤,他并不以为意,虽然为了护住苏念池他不惜以身为盾代她去受,但到底是避开了那些致命的攻击。
她沉默着为他处理伤口,忽然有些恨此刻毫发无伤的自己。
温恕见她的样子,笑了笑,“小伤而已。”
他说着,起身探看周遭环境,这时天色已暗,前路险阻未明,便与念池商量,在此休息一晚,待天明又走。
二人点燃篝火,又借助地势凿出一个雪洞,温恕脱下自己身上的狐裘将雪洞铺好,对苏念池道:“睡吧。”
苏念池看着仅可供一人容身的雪洞,问:“你呢?”
温恕走到篝火旁坐下,“这地方处处奇诡,我们须得轮番守夜。现下我还不困,你先睡。”
她太清楚温恕这样说,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心安,他定是打定了主意独自守夜的。
然则却也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容不得推却,她若是支撑不住,到头来,拖累的还是他。
于是闭目在雪洞中休息,太过疲累,依着狐裘和篝火的暖,竟自昏沉沉睡了过去。
她是被一声凄厉的啸声惊醒的,睁开眼,温恕已然持剑凝定,暗自戒备。
她来到他身边,与他一同等待,静观其变。
然则良久,周遭不见有任何动静,只听有啸声和哀嚎声忽高忽低,绵延传来,闻之甚是凄惨。
“我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温恕起身。
苏念池道:“不,我和你一起去。”
他亦是放心不下留她一人,便不再多说什么,两人沿着那啸声一路寻去。
没过多久,便寻到了啸声的源头,月色下,一只巨大的白毛灵猿正在不住悲嚎,它的右前掌,被一根尖锐的木刺贯穿钉住,血流不止,动弹不得。
那白毛灵猿身形巨大,比一人还高,想是山中灵兽,见到温苏二人,竟然不怕,反而用未受伤的手掌不断招呼二人过去,口中声音与先前哀鸣不同,似是焦急求助之意。
温恕与苏念池对视一眼,慢慢走了过去。
走近仔细探看,才发觉那贯穿白毛灵猿的木刺,竟非天然,而似一个做工并不十分精巧的机关,却因着隐蔽,竟也把这白毛灵猿牢牢困限于此。
那白毛灵猿极有灵性,二人探看它伤情之时,它便安静本分,一动不动,连原先的哀嚎之声都止住了,便是疼痛,也只是龇牙咧嘴,并不动弹和发出声响,极为配合。
处理这等机关和伤口,对二人来说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救助的对象是一只巨大的灵猿,不能以人的反应来揣度它的反应,哪怕它此刻驯服温顺。
因此,温恕刚要动手,却被苏念池止住,他有些不解,却仍依着她暂缓动作。
苏念池自怀中取出一个瓷瓶,自穹陵谷离开之时,除了天参续断丸之外,穹苍还嘱弟子为二人备下谷内药石无数,一路偶有试之,并不逊于北冥玄宫所制。
她向来对己派所出自视甚高,如今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她将那瓷瓶打开,倒出一粒丹药,递与那白毛灵猿,并向它做了一个服下的手势。
那白毛灵猿用它没有受伤的左前掌接过,似是犹豫片刻,又看看自己仍血流不止的左前掌,眦了下牙,一仰首将那丹药吞下。
苏念池微笑,看它眨眨眼,再眨眨眼,不一会儿,巨大的躯体轰然倒下,失去了知觉。
“你这是……”温恕摇头笑道。
念池道:“处理伤口的时候免不了会疼,我当心它控制不住伤了你。”
温恕笑笑,没说话,径自动手替那白毛灵猿处理伤口。
不一会儿诸事妥帖,他抬眼笑问苏念池,“你弄晕它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打定主意,待会儿就让我背它走?”
苏念池一时怔住,随即忍不住也轻笑起来,方明了了温恕方才为何会摇头苦笑。
她当时倒确然没有想到这一层,可如今这白毛灵猿失去知觉,虽然伤口已然处理好了,但毕竟失血过多,如若放任它在这冰天雪地里不管,想必是凶多吉少的,更何况它本就是中了此处的机关才受的伤,设机关的人几时反转并不可知。
“如此,便只有有劳你啦。”她冲温恕笑道。
一直到温恕将那庞大的白毛灵猿背回他们方才休憩的地方,她仍在笑。
“就那么好笑?”他看着她的笑,只觉得心情也随之明朗,一切都是值得。
她看着那硕大的白毛灵猿伏在他背上,长长的白毛几乎将他遮住,又像是他也长了一层白毛,哪里还有昔日江湖侠士的样子。
禁不住笑着点头,又想是自己害他如此便忙忍了笑摇头,可眼睛里全是笑意,粲亮如星。
她帮着他把那白毛灵猿在火堆旁放下,这才察觉到那灵猿的身躯沉重异常,也幸亏温恕内力深厚,便是背上它也毫不费力。
“没想到它那么重。”
“重倒在其次,就是气味不太好闻。”
她忍不住又再笑起,抬眼却撞进他眼中温暖的纵容,宽厚,与爱。
有多久了,再没有如这般孩子气的欢笑。
有多久了,再没有如这般被人疼宠纵容。
就像她只是一个小女孩儿。
不需一夜长大,不需身负重责,不需成为他人的仰望和期望。
就像她可以脱下重重的壳。
只要静静被爱,只要享受娇宠,只要变作爱人手心的一朵花。
她与他在篝火边依偎而坐,看天边一点一点亮起。
篝火燃尽的时候,旭日恰破云而出,躺在地上的白毛灵猿,也恰在此时,睁开了眼睛。
它看见温恕和苏念池,眨了眨眼,眼中还带着些疑惑和迷糊,然而不过一瞬,又忽然大怒跳起,龇牙咧嘴的扑将过来,似是要算他们弄晕它的这笔账。
温恕急忙挡在苏念池面前,这样的汲天地精华而长的灵兽,其力无穷,尤其是愤怒之时,断不可轻视。
却不曾想,那白毛灵猿本是高举左臂正欲挥下,却忽而定在空中,慢慢又将左前掌移将至眼前,看到被处理包扎完好的伤势,忽而长啸纵起,那啸声之中充满喜悦和得意。
也顾不得伤口再度撕裂,就在原地兴奋得又纵又跳,捶胸跺脚,不时发出快意啸声。
闹腾了一阵,它径自朝着昨夜受困之处而去,身形极快,不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只留下温苏二人在原地,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