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驻地,向晚如同生了一场大病,神情委顿,恹恹不言。
温晴心中愧疚,一刻不离地陪在她身边,只是向晚显然并不怎么想开口。
苏念池问:“发生了何事?”
温恕道:“她中了媚毒,现已无事。”
“哦,”苏念池似笑非笑看他,“你替她解的毒?”
温恕见她的神情,眼底蕴一点笑,“是,但不是用你想的那种方法。”
苏念池脸上发烫,轻哼一声,“你怎知我想的是什么?”
温恕微笑,“因为你一副自己吃了大亏的模样。”
念池羞恼,不自禁露出小女儿姿态,“我哪有!”
他仍是笑,“那好,是我自己不肯吃这个亏,除非是你中毒,那又另当别论。”
苏念池的脸红得都快滴血了,她虽生于北冥玄宫,对于乱情乱性见惯不怪,却也耳濡目染于父母的情深义厚,而她自己一向心思都不在这上头,更从未经历过男女情事,此刻又是对着自己心爱之人,便觉招架不住,红着脸嗔道:“你还说!”
温恕见她如此,便不再逗她,微笑道:“你总要相信我在穹陵谷的日子不是白待的。”
苏念池转眼看他,忽而粲然一笑,“我自然是信你的。”
温恕见她面上红晕未褪,眼中波光流转,情生意动,不觉心中一荡,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苏念池并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她本不甚在意世人眼光,又觉心悦,便也就任他握着。
而温恕亦是不在意俗世评判之人,更因着心中认定,发于情、止于礼,理所当然,无需避忌。
二人自然而然的亲昵之举,看在其他人眼中,却是含义不同。
温晴欣喜而羡慕兄嫂的感情笃深。
而向晚,则是轻轻阖眼,不肯泄露自己任何不该有的情绪。
只是,双手却不自禁地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而不自知。
温、苏二人自然没有理会众人心思。
苏念池道:“世人皆传聂无羡孤标傲世,冷面冷心。想不到他竟这么卑鄙,用这样下作的手段。”
她虽不喜向晚,却到底有身为女性的同理心,见不得有人如此下作。
温恕却道:“不是他。”
苏念池诧异,“那难道不是‘十无剑’?”
温恕道:“掳走向晚的人是他,但下药的却不会是他,他不是那样的人。”
“你相信他?”苏念池问。
温恕点头,“如果他是那样的人,必练不成绝世孤高的‘十无剑’。”
念池略蹙了下眉,“那会是谁?”
温恕笑笑,“没有确凿证据之前,妄加揣测并不是个好习惯。”
苏念池明白他不想说,亦不再追问。
其实她自己心里亦有猜测,却如温恕一般,终究是没有说出来,毕竟,这事关一个女子的名节。
他们这一路行来,除了掳掠事件,可算顺当平稳。
再过两天,便正式进入东境,藏剑山庄的势力范围。
向方亦一早飞鸽传书于温九功,温家得到消息,早亦安排好一路的接应人马,温靖更因即将归返的这三人,皆是他放在心上无比珍重的,如何还能按捺得住,亦是启程往边境相迎。
温九功又传来消息,温老太君似有好转,让他们不必昼夜赶路,安全至上。
是以大家都松弛不少。
这日路过一个小镇,温晴便撒娇不肯再走了,“明日便可与二哥会合,我要好好休整一番,万万不能让他见我灰头土脸的样子,回去向爹爹娘亲告状,从此禁我的足。”
温恕一笑,“便是你二哥帮你说尽好话,你以为你回去之后就不用被罚了?”
温晴苦了一张俏丽小脸,知道自己这一次偷跑出来,确然是过于任性,虽事出有因,却总是害父母兄长担心了,回去之后,免不了要被责罚。
父母虽然宠她,温家家风却严,她免不了心有戚戚问温恕道:“那该怎么办?”
温恕微笑,“还能怎么办?尽早回去领了这处罚,一了百了。”
温晴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要我不要,能捱一天算一天,这次回去后还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再出来。”
其实今日天色尚早,尚有充裕时间可继续赶路,只是前方再无可供歇脚的村镇,免不了又要宿在野外。
温晴因着知道祖母病情已有好转,放心不少,是以不愿再走,只想在这小镇找间客栈,好好泡个热水澡。
这一路行来,极为艰苦,并非时时都有条件洗沐,她这辈子都没有这么脏过。
又知这理由实在算不上充分,便耍起了无赖缠着温恕撒娇,“大哥,我走不动了,就在这里住下了,好不好?漪姐和向姐姐一定也累了的,只是她们没我脸皮厚,不好意思跟你提。”
苏念池笑着打趣她,“我可不累,我看你这时精力充沛,也不像累了。”
温晴不好意思起来,笑着挽过念池的手,撒娇般轻摇。
这时,向晚却出人意料的开口:“我却真的有点累了,可以在这里休息一晚再走吗?”
众人诧异,一路行来,她从未曾叫苦抱怨,也从未曾因着自己的缘故耽误行程,向来都是委屈勉强着自己,来适应大家的。
这是她第一次开这样的口。
温晴有些担忧的开口问道:“向姐姐,你可是有哪里不舒服?需要请大夫吗?”
向晚轻轻摇了摇头,“不用,我休息一晚便好。”
她既如是说了,那众人自然也便在这小镇找了间客栈住下。
向晚连晚饭都未用,只让人将餐食送到她房间。
温晴不放心,到她房间看她,向晚却仍坚持自己没事,只是想好好睡一觉。
温晴便也不好再多打搅,自个儿下楼,向那客栈伙计打听这小镇上有没有好大夫,以备不时之需。
众人连日赶路,多少都有些累了,是以皆早早的便回房休整。
入夜,暗器破空而来的声音虽微,温恕却已睁开了眼。
他抬手,只用两指便夹住了那柄闪着寒光的飞刀,再看黑影一闪,想是来人见一击不中转身便走。
他身形一掠,跟着追了出去。
来人一袭黑衣,黑巾蒙面,显然并不想露出身份。
其武艺,也算得上江湖高手,却根本连温恕的一招都接不住。
那人有些吃惊的看着电火石光之间,便已折断在地上的长剑,忽仰头道:“我偷袭于你本不是大丈夫所为,死在你手上也活该。只是温恕,你如此多行不义,不会有好下场的。”
“蒙兄可是有什么误会?”
“你知道我是谁?”那人更惊,为了要掩饰身份,他连暗器都选了非己平日所用的,最寻常不过的飞刀。
温恕淡淡道:“十余日朝夕相对,若连蒙兄身法都看不出,岂不是眼拙得紧。”
那人闻言,情知瞒不过,便一把扯下黑巾,“蒙毅一人做事一人当,要你狗命,全是我一人主意,与向家堡无关。”
原来,那人竟是此行向家堡派出护卫他们的侍卫统领,蒙毅。
温恕道:“我敬蒙兄铮铮铁骨,不愿与蒙兄横生误会。蒙兄可否告知在下究竟发生了何事。”
蒙毅目眦欲裂,“你这卑鄙小人,竟还敢提?”
他说着,弃断剑不用,握拳又再攻来。
本来江湖名侠,既已败在他人之手,便绝不会再出手负隅顽抗,以全风骨,尤其是像蒙毅这等骄傲之人。
可是如今,他竟不惜暗算,再攻,显然是不计一切亦要了断了他。
究竟是何等的深仇大恨?
温恕叹了口气,再度出手,制住了他,“蒙兄,究竟何事?”
蒙毅脖子一硬,“要杀便杀,少废话。”
温恕松了手,“你走吧。”
他情知再问不出,辩白亦是无用,遂不愿再做无谓之争。
蒙毅定定看他,“你此刻饶我,他日我却不会饶你。”
温恕不愠不惊,淡淡道:“温恕几时要人饶过?”
蒙毅又再看他片刻,却仍是毅然开口道:“你本也算好汉,奈何做下如此恶行,蒙毅有生之年,必要杀你!”
他说着,纵身飞掠,消失在夜色之中。
温恕没有再追。
他回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却发现房间里,有柔和的光晕透出。
他追出来的时候,分明没有点灯,月色是唯一的光亮。
而不知何时,房间里的灯,竟已悄然点亮。
灯光温暖而柔和,驱散长夜冷寒。
点灯的是谁?
等他的又是谁?
他推开门。
孤灯之下,美人如玉。
容颜隐在面纱之下,眼带春情,遥望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