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个人对你全然信任，你会开心还是不开心？
吕不韦在心里问自己。
作为秦国的丞相，吕不韦自然希望自己被秦王倚重，可当嬴子楚真的对他全然信任、甚至于将整个秦国送到他手中的时候，吕不韦却觉得战战兢兢如临深渊。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如果有人对你好了，你就要小心。
嬴子楚对他好的太过了。
这一日也是一样。
吕不韦斟酌再三，终于还是向秦王提出了姬丹的建议，希望秦国能够出兵东周。他也知道这个提议太过冒进，可是阻挡不了这个提议可能带来的巨大利益，赵国已经阻挡秦国的脚步数十年，若是没有突破口，秦国不知会在这个阶段停留多久。
但是不出所料的、这个建议得到了大多数人的反对。
不仅仅因为这个建议本身太过激进，更因为这个建议是吕不韦提出来的。吕不韦是个什么人？十年前还只是赵国的一个商人，一个上不了台面的掮客，这样的人，凭什么可以做秦国的丞相？
那些秦国的旧贵族，没有一个看得上吕不韦，自然也看不上他所谓的占领东周、立足中原的战略。
在他们看来，老老实实待在秦国也未尝不好，兼并小国获取土地尚无不可，可要是为了土地与大国发生冲突那可就算得上得不偿失。
数年前与赵国的那场战争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看吕丞相大概是不清楚这样一场战争会花费秦国多少粮饷，又会有多少秦国士兵因此失去性命，这些壮劳力一旦失去，必然会影响今年的春耕，到时候粮草不能为济，反过来又会减弱军队的战斗力，何况秦国现在与山东六国的关系尚算和缓，正是应该休养生息的时候，要是再兴战争伤了国本，怕是会因小失大。”
吕不韦知道阳泉君看不惯他，知道今日廷会阳泉君一定会不遗余力的反对他，更知道他会用他曾经“商人”的身份来攻击他，所以他看着阳泉君挑衅的眼神，并没有露出太多诧异的情绪，他只是调转头，看着王位上端坐的嬴子楚。
“赵国如今被燕国牵绊，大将廉颇也在鄗城无暇他顾，正是我们秦国进攻的大好机会，赵国的国力与秦国本来就不相上下，若是让赵国吞并燕国，赵国的实力只会更加强大，不是我们不能给给自己修养的时间，而是我们不能断定在自己修养的时候，其余六国会不会缓过气来，而当他们缓过气来实力可以与我们一战的时候，他们会不会也放我们一条生路。”
“大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说到此处，吕不韦已经跪倒在地。
作为秦国的丞相，吕不韦从来都是不用跪的，他之所以愿在跪倒在嬴子楚面前，只是为了告诉嬴子楚，出兵东周的提议在他看来有何等重要。
吕不韦深刻地感觉到，如果他丧失了这次机会，秦国怕是数十年都不会有机会踏出函谷关，而在他有生之年，更不可能看到秦国一统天下。
他不甘心。
所以知道不可能、吕不韦还是要试。
但是嬴子楚并没有直接拒绝吕不韦，他屏退了其他人，只留吕不韦一个人在殿上。
吕不韦还跪着。
四周的光影斑驳，在他身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光斑，像是把他一个人分成了很多块。许是跪的久了，吕不韦微微抬头，看了一眼王座上的嬴子楚，只是刚看了一眼，就对上了嬴子楚的视线。
吕不韦慌忙低头，心脏却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他看到了，看到了嬴子楚看着他的眼神，那种眼神太熟悉了，因为他也曾用那种眼神看过别的人。
那是种、猎人看着猎物的眼神。
然后在那种无法安定的忐忑里，吕不韦听着嬴子楚的脚步声步步接近。
挞、挞、挞——
吕不韦不敢抬头。
他能看见的，只有嬴子楚衣袍的下摆、以及一双漆黑的鞋面。那只黑色的鞋面慢慢抬起，撩开了他的衣袍，挤进他的双腿间、暧昧地蹭了蹭。
几乎在一瞬间就明白了所有。
吕不韦不可置信地看向嬴子楚，可惜嬴子楚没有闪躲更没有否认。
“爱卿也看到了，咸阳城里到处都是逃难的流民，秦国如今已经经不起战争的消耗，你说孤王、如何能答应爱卿的请求？”
嬴子楚嘴里说的拒绝的话，脚上的动作却没有停顿半分，甚而愈发肆无忌惮，到了明目张胆的程度。
“不过爱卿说的也对，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若是秦国失去了这次机会，赵国很有可能再次强大起来，到时候铁骑南下，未必不能攻占魏韩两国，甚至于攻破函谷关，将我大秦也列入其版图之中。”
吕不韦的身子猛地一震。
嬴子楚说到了吕不韦心中最隐秘的恐慌。他处心积虑让嬴政成为秦国太子，自然不是为了让他去做亡国奴，而是希望有朝一日他能吞并六国统一天下，然后实践他对于王权的所有的想象！
就在吕不韦心里巨大震动的时候，嬴子楚一脚将他踹到在地，此时的吕不韦仰面朝天，眼前是嬴子楚那张高高在上的脸。
“爱卿一向知道的，孤王对王权不曾眷恋，对秦国国势也不甚关心，就算秦国不日就要灭亡了，对孤王来说，也没有什么可惜之处。”
“可是孤王，却是很喜欢爱卿你。”
“若是爱卿你愿意牺牲一下，孤王觉得……”
嬴子楚的声音慢慢拉长，后来似想到什么，又突然轻笑一声。
“出兵东周的事情，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嬴子楚说话的时候，吕不韦就一错不错地看着他的脸。那是吕不韦第一次觉得、有些人连笑容都是残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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