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禹航醒来时,盐水已经挂完。
他是被一阵阵疼痛给抽醒的,没办法,麻醉醒了,浑身上下的感觉在一寸寸酥醒过来,虽然他很能打,但,到底是血肉之躯,总归是会疼的。
睁开眼时,他看到秦芳薇就坐在床边的凳子上,趴在他不受伤的手臂边,睡颜迷人:白皙的脸孔,肌肤细腻,柔软的头发温柔的贴服着,唇色粉粉的,睫毛长长的……
他伸手轻轻触了触那秀致的脸蛋儿。
秦芳薇立马醒了,对上他温温的目光时,翘了翘唇角,纤纤素指捋了一下刘海说:
“醒了……怎么样,感觉还好吗?”
“疼……”
从连死都不怕的男人嘴里突然蹦出这么一个字词,秦芳薇愣了愣,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如果你愿意亲一下的话,应该会消疼……”
“……”
呃,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一醒来就调戏他。
秦芳薇暗暗吁了一口气,马上没好气的一字一句的怼回去:“我怎么看着你很欠抽啊……傅禹航,要不是看你躺在床上可怜,我一定用鞋底抽你。”
“怎么欠抽了?我是真疼。”他居然还一本正经辩了起来:“你亲我一下,我心里就不疼了。那叫精神安慰。”
“……”
秦芳薇无语极了。
这时,隔壁床上的病人冲他们呵呵笑起来,她顿觉难为情,将床帘一拉,压低着声音叫了过去,还磨了磨牙:
“傅禹航,你几岁?都快三十岁的人,居然还撒娇?你当你三岁啊……”
“我三岁就没妈了,从不知道撒娇是什么滋味……”
这话一出,傅禹航的目光不觉闪了闪,马上转了话题:
“得,不亲就不亲,我嘴干,能给我弄点水来吃吗?”
秦芳薇可听得分明,哪肯被他忽悠,马上叫了回去:“你三岁就没妈了?不对,你是上高中时没了妈的。”
反正资料上是这么写的,而他也是这么承认的。
“咳咳咳……”傅禹航干咳了几声,而后把两道浓浓的眉毛拧了起来:“疼,疼,太疼了……”
这分明就是在转移视线啊……
哼,看样子,他果然瞒了她很多很多不可告人的事。
她抱胸看他,不理他呼疼,并用眼神警告他:耍滑头没用,我已经听到了,还不从实招来。
“老婆,我想喝水。”
“医生说了,没排气之前,水和食物都不能进。”
“那用棉签沾点水给我嘴上抹一抹,我要干死了……”
傅禹航可怜兮兮的望着她:“老婆,求帮忙。”
他的唇色,看上去的确干得都发白了。
唉……
秦芳薇再次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傅禹航,我可以肯定你上过大学……”
这没来由的一句令男人的目光幽幽然转了一圈。
“你是表演系毕业的。”
她站起来,瘸着脚绕到另一头,往床头柜里拿棉签,拧开一瓶之前买好的纯净水,在瓶盖里倒了点水,蘸了蘸,给他抹上去。
他贪婪的抿了抿,尝了尝水味,意犹味尽,嘴里不由得咕哝起来:
“医院果然进不得,没病也会把人逼出病,这不吃不喝的,正常人都熬不住。我看现在的医院为了挣钱,还真的会整人……”
“……”
秦芳薇又想瞪他了,这些话要是被医生听到,医生得多伤心:那么用心救你,你还把人家恶损一通,也太自私自利了。
不对,这人,根本就是在带着她转圈圈,想忽悠她,忘掉他刚刚的失言。
肯定是这样的。
所以,当她认真的给他抹完水后,就凑过去将话题又绕了回去:“傅禹航,我们现在再来讨论一下你刚刚不小心下的口误。”
傅禹航眨巴眨巴那双深亮的黑眼睛,那幽幽的眸光表明他又想编了,于是,她将手指点了过去,轻轻的戳了一下他的下巴:“傅禹航,你是不是又在动歪脑筋了?”
“哦,我在想,你拿到的东西现在在哪?我想看看……”
果然,他还是想把话题绕开。
“傅禹航,我们能不能一件事一件事的来,先把你的问题给解决了。”
她坚定不移的要把这件事给搞清楚。
“我有什么事?”
他还一脸的无辜。
“要重复一遍吗?”
她眯了眯眼。
他叹,看到有人走了进来,和隔壁床打起招呼,声音有点响,一下岔开了他们的说话声。
“回家再说吧!在外有太多不方便。你觉得呢?”
他嘀咕了一声。
好吧,公共场合,有些话是不能说。
秦芳薇没再强求。
眼见得他这么的刻意隐瞒,再想到父亲对这个男人的宽恕,隐隐的,她感觉这个人瞒起的那一切,应该是非比寻常的。
“你拿到那个盒子了?”
傅禹航又问到了这个事。
“还在银行保险柜,我没拿出来。”
当时那个复杂的情况,她要是取出来万一弄丢怎么办?
“嗯。那就好。”
他松了一口气,望向窗外,看到阳光正一寸寸斜去,嘴里不觉叫了一句:
“怎么,又要天黑了呀?肚子好饿……”
他们是昨儿上午出的事,闹腾到现在已经两天一夜,昨天上山时,他都没吃东西,就在大妈家拿了一个苹果,现在肚子里一粒米都没有了,一向是大胃王的他,最最怕的是饿,胃部的饿感,让他有点受不了。
“我下楼去帮你买点白米粥回来,等你排气了,就可以进食……”
秦芳薇站了起来。
“别了,你的脚伤的厉害,来来去去哪能好得起来。这样吧,打个电话给小胖,让他顺带着去徐香记那边买点粥过来,那边的味道要好……”
这是个好主意,但是,从一个侧面可以看出这个男人啊,对吃的其实是很挑的。
也是,人家的手艺那么好,当然会挑。
考虑到还有一个余党没有入网,她又不知道那人长什么样,这万一出去遇上了,那也是桩麻烦事,病房这边,有刑警队的人看着,比较安全。
秦芳薇摸出手机找到小胖的电话,拨了出去,小胖一听傅禹航受伤在医院,马上就炸了,说一会儿就到。说来,傅禹航这个人和他的兄弟们的关系,还真是不同一般的好。
只是这人来了,那个杜越红会不会也跟来呢?
那人有点讨厌。
“我去打点水,给你擦擦脸。”
“不用不用,你好好给我坐着。”傅禹航牵住了她的手:“我这边还有事要问你。”
“什么事?”
她只得转头问。
“杨队那边,你说过什么了?”
傅禹航提到了这件正经事。
“还没录笔录。我什么都还没说。怎么了?”
她看到他目光深深了一下,也不知在算计什么,半晌说:“有些事,不能说。我们得统一一下口径,你坐下来,我和你说……”
他说得很轻,自是被怕人听了去。
只是,还没等她坐下呢,有人走了进来,却是刑警队的杨凡队长:“哟,终于醒了,怎么样,还行吗?”
这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双手插腰来到他们面前,一脸的笑。
“还行。谢谢杨队及时赶到救我一命。”
傅禹航悄悄放开了她的手,笑着和杨凡伸出了手,心下明白自己这是没机会和秦芳薇统一口径了,眼前,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杨凡和他握了握:“人民警察为人民,应该的。”
傅禹航瞄了一眼杨凡身后跟着的人,笑笑:“来办公事的吧!”
“对,你出了事,你太太慌了神,也不和我们交代清楚,你们这是出了什么事?之前在上市山区的时候,你们已经报过一次警了是吧……同一天上午,你们遭遇了两次被袭,基于对你们生命财产安全方面的考虑,这里的事,我们必须问一问清楚的……”
取了一张凳子,坐到了床边,杨凡说明了来意。
“应该的。”
傅禹航点头,一脸良民似的配合之色。
“那行,我们开始吧!”
杨凡示意手下小卫作起笔录,开始询问:
“你们夫妻为什么一起出现在青阳村?”
“多年前,我去那青阳村爬山时,认得了当地山民张大妈,还救过她一命。这大妈丧偶,唯一的女儿外嫁外省,一年也难得回家几趟。后来我每隔一段日子就会过去一趟,一来是爬爬山,放松放松,二来是给这张大妈带些生活必需品过去。”
这话一出,秦芳薇的目光暗暗闪了闪,无他,这个男人又开始脸不红气喘的撒谎了。
“那为什么不是一起去?而是开了两辆车?”
杨凡尖锐的瞄了瞄傅禹航,又瞅了瞅面色平静的秦芳薇。
“这个嘛,你问我太太吧!”
傅禹航把这问题推给秦芳薇。
于是杨凡看向了她。
“我怀疑他出轨,跟着是想去拍出轨证据的。”
秦芳薇轻轻应了一句,衔接的非常自然:
“我爸过世时,他的电话打不通,我想离婚,苦无出轨证据,这才拜托索律师帮忙盯着,知道他今天又要出差,就借了同事的车盯起了他的梢。结果去了那里盯着盯着就掉进了山上的陷井,是傅禹航发现了我,然后我们在大妈家住了一宿。我这才知道自己误解他了。
“第二天一大早,傅禹航出去运动,我脚不方便没去,就留在了大妈家。谁知跑来几个男人,用刀子威胁我,逼我拿出我爸的遗物,还好我学过几年,就把他们全收拾了……
“傅禹航回来后,准备带我回平市。路上,遇上四辆车,紧追不舍,逼得我们翻了车,将我们绑了去。他们手上持枪,也问我们要一件我爸的遗物。
“我记得我在中国银行有个保险柜,是我爸给我开的,他说他会把他认为要紧的东西放在里面。
“这一次,我爸过世的急,我还没来得及去看过里面到底放了一些什么东西。那保险柜我从来不用。反正家里肯定没留下值钱的东西。
“为了保命,我说服了他们,让我去银行看看,把里头的东西拿出来让他们辩认一下,看看有没有他们想要的值钱东西。
“中间通过一次电话,他们让我上一辆蓝色出租车。就那会儿,傅禹航可能是找到了机会脱身,我就报了警。后来的情况你们都知道了。”
是的,她配合默契的跟着撒了谎,因为要是实话实说全都说出来的话,问题会变得无比复杂。
比如,父亲为什么愿意做替罪羔羊?
比如,父亲怎么就遭了谋杀?
比如,父亲和傅禹航之间到底是怎样一种关系?
比如,傅禹航怎么会查出那么多的东西?他到底在经营怎么一个组织?
比如,这个男人怎么会知道大山深处的某个山洞里藏着那样一个地下军工厂打造的密码箱?
比如,他一个高中生,没读过大学的,如何懂那么复杂的解码?
……
为了维护这个男人,她撒了谎。
至于原因,她觉得她该信任他。
傅禹航听了,不觉冲她微一笑,配合如此默契,让他很是高兴。
“傅禹航,秦先生出事时你在哪?”
杨凡抓着这个重点,目光犀利的追问起来。
“出差。”
“你太太没联系你说家里出事了吗?”
“手机没带。”
“到哪出差了?”
“去了印缅边境。”
“去那里干什么?”
“谈个珠宝合作方面的项目,后来我得到消息就赶回来了,因为这事,我太太很生气。非认为我在外头有女人。”
他表示很无奈:“我的行程,你们可以查,怎么去的,怎么回的,一清两楚。我太太现在正在使用的手机就是我那个时候买的。”
“那你怎么会拆卸枪支的?”
杨凡笑着又发出一问。
这是一个很敏感的问题。
但傅禹航的反应非常平静:
“我去国外旅行过。有些地方枪支管制并不严,所以,真枪我玩过,还学过如何射击。杨队,你也是男人,又是个玩枪的,应该懂的,男人对这种东西本就感兴趣,有机会遇上了,学着组装拆卸,顺带打打靶,一点也不稀罕。正巧,我学习能力强,只要有人给我演示一番,你让我学开飞机,我都能让它飞起来……”
那语气,拽得都可以上天了。
“你真的很能打。”
那个一直做记录的小卫插了一句。
傅禹航笑笑毫不谦虚道:“那是我天生的吃饭本事……不过,这些年,我已经很少生事了。只要别人不来动我,我肯定不会动别人。昨天会把他们撂倒,全是因为我要活命。可惜啊,跑掉了一个。”
说到最后满口尽是遗憾。
杨凡扯了扯唇角,深深打量了傅禹航好一会儿,都说天上人间的小傅哥是个人才,今日算是真正领教了。
“那你昨儿个为什么去山上?”
他又发出一问。
“本来是想去上市的天上人间办点事,路过那边,想着之前和我老丈人去爬过山,这一次又没给老丈人送上终,心里不好受,就想去山里走走,缅怀缅怀……谁想我老婆跟了来,又伤了脚,天又暴雨的,就留宿了一夜……”
傅禹航回答的叫人找不出茬。
“傅太太,我们能和你一起去看一看秦先生留下的遗物吗?”
杨凡只得把话题岔开了。
秦芳薇瞄了一眼傅禹航,见他点了一下头:
“去吧!”
她这才应下:“没问题。”
“今天行吗?”杨凡看了一下表:“现在是三点,过去中国银行还来得及。”
“可以。容我上个洗手间。”
“行,你慢慢来。我们到外头等你。”
杨凡走出病房,在走廊上来来回回的踱步,而后,站住了,轻轻对身边跟着的小卫说:“这对夫妻在撒谎。”
小卫一怔:“他们为什么要撒谎?差点连命都丢了,为什么不好好配合我们工作?”
“这正是我想不通的……”
杨凡摸着下巴,吐着气,百思不得其解。
病房内,秦芳薇上了一趟厕所出来,看到傅禹冲自己招手。
她走了过去,只听得他低低说道:“爸的东西,你尽可以大大方方让他们看。但是,记住了,一件都不要少的留着。我估摸着除了我,别人看不出名堂来。”
那自信的语气,真的是让秦芳薇纳闷极了!
这人的心思啊,怎么那么的深?
想想真是有点可怕呢……
“傅禹航,你欠我好我解释。”
她轻轻提醒。
他笑着点头:“知道。”
*
秦芳薇离开没一会儿,邓溯踏进了傅禹航的病房。
那时,床上的男人正在闭目养神,感觉有人进来后,噌的一下,无比警觉的就睁开了眼,看到邓溯冲他挑了挑眉:
“傅禹航是吗?终于见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