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才一个月就恶化成这样。”
基丽雅疾步走上台阶，领着几名医女去给卡米洛看病,走到陛下的寝殿外，两排宫人正低着头站在门口，气氛安静得令人窒息。
她看见侍女手里端着的汤药，不由眉心一皱：“早上的那份药还没端进去？”
“回国师大人的话，药已经温过两回了，我们一直在门口等着，刚刚又问过了……王还没醒。”侍女声音越来越小，不敢再往下说了。
基丽雅神色微变,不由分说地推门入内：“我进去看看！”
杰瑞米伫立在门口的身子一动,疾步上前拦住了她，语气严肃：“吾王有令，除了魔神冕下,其余人都不得入内！”
“你开什么玩笑,我可是医生……”
“王知道，他只是身体虚弱,意识还清醒的很，”杰瑞米打断了她，“我身为都城卫统领，只听从王一个人的命令,他既然下此命令，我就必须严格遵守。”
基丽雅面色一冷，差点要翻脸：“你什么意思,难道我还会害他不成？！”
杰瑞米：“若他不肯服药，你仍逼着他服药，不是害他又是什么？他身为王，连自己生死的自由都不能决定了么？”
“信口雌黄！”基丽雅暴怒至极，霎时间悍然拔刀准备硬闯。
周围的人都震惊了，纷纷退让到一边。
都城卫的士兵们还留在原地，紧张地守着自家统领，杰瑞米一步都没有后退，如同一块岩石般矗立在基丽雅面前，平静而镇定地直视着她：“国师大人，在下并非信口雌黄，这些都是王的原话。”
基丽雅在他的目光下略微一顿，她忽然发觉这个小子的眼神已经不像是当初那个怯生生的男孩儿了，从骨子里都散发着骑士般的阳刚气魄，而他胸口那枚金色的骑士勋章，也是卡米洛去年授予他的。
两人正对峙时，殿门从里面打开了。
阿梅代奥走了出来，他听到了到门外的闹剧，微微凝眸，似乎有些不悦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转头看向一旁的侍女：“把药端给我，卡米洛醒了。”
这淡淡的一句话立即给众人带来了希望，基丽雅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意，上前问道：“那他现在情况如何？”
阿梅代奥迟疑了一会儿，并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玛雅那边都瞒住了么？”
基丽雅身边的医女说：“都安排好了，小公主被菲欧娜带去格瑞林堡游玩，现在什么都还不知道呢。”
“嗯。”他点了点头，然后轻轻阖上了门，基丽雅还要追问，门已经从里面反锁了。
寝殿内。
卡米洛躺在床榻上，头发从脸颊垂落在身侧，壁炉的火光映衬在脸上，显得还有几分聊以慰藉的红润。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昏睡，有时候阿梅代奥叫他的名字，他朦胧中会应一声，然后转身接着睡。
阿梅代奥走过去坐到床榻上，伸手探到被褥下面握住他的手，刚刚才焐热的指尖，现在又冷了。
屋里摆着好几个暖炉，床上也盖着厚实的毛毯，每晚都用暖瓶熨烫床铺，一般人在屋里待久了都会觉得燥热，但卡米洛从未出过汗，身体冷得根本不似活人的体温。
阿梅代奥盯着卡米洛昏睡的面容，过了半晌，才尽量温柔地说：“你醒醒，来把药喝了吧。”
卡米洛含糊的嗯了一声，似乎并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
“你几天没进食了，就当喝点水润润唇。”阿梅代奥一手端着药碗，舀了一勺汤药，俯身送到卡米洛的唇边。
卡米洛嗅到了药味，下意识地就扭开了头，勺子因此晃动了一下，里面的药汁顺着唇边一直洒到脖颈。
“唉……别乱动。”阿梅代奥连忙用毛巾擦干药汁，然后他试着把卡米洛拥进自己怀里，又喂了一次。
但卡米洛还是紧抿着唇，一滴都喂不进去。
“这次的药方是甜的，你喝一口试试，行不行？”阿梅代奥极尽安抚道。
折腾了一会儿，卡米洛微微睁开了眼，不耐烦地说了句什么，声音很轻听不清楚，但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阿梅代奥见他还有力气骂人，不由淡淡地一笑，这一次他自己喝了一口药，把药汁含在嘴里，然后俯下身吻住对方的唇，温柔地摩挲了一会儿，再用舌尖撬开卡米洛的牙关，把药汁悉数灌进他嘴里。
“咳咳、咳……”卡米洛试图推开他，但他浑身乏力，轻而易举地就被阿梅代奥按住了。
“最后一口了，很快的。”阿梅代奥亲了亲他的额头，等他缓了一会儿，如此又喂了几口，终于把一整碗药都灌了下去。
基丽雅这次也下足了猛药，动用了各种稀缺的药材，就算是卡米洛真的只剩一口气，也能强行把他的命拽回来。
所以卡米洛才不愿意喝，原本已经昏睡中迷迷糊糊的，感觉不到冷了，现在意识清醒了，反而每一秒都冷得想打寒颤。
作为赔礼道歉，阿梅代奥抱着他睡了一夜，给他当了一夜的人体暖炉，第二天卡米洛照样没给他好脸色，醒来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滚。”
阿梅代奥见他的脸色比昨天好了许多，唇角微微一勾：“你真的忍心让我走？”
半晌没有达到回复，他就作势准备起身下床，却被卡米洛拉住了手腕，被褥下传来他闷闷的声音：“我一个病人，难道还要给你道歉不成？”
阿梅代奥无奈地笑了笑，又坐回床上抱住卡米洛泛冷的身体，下巴搁在他肩上，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哽咽道：“卡米洛……我是真的舍不得你走……你生病的时候，每天晚上我都不敢阖眼，生怕一不留神，我们连一个最后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卡米洛闭上眼，都是他不好，他从一开始就不该去招惹现在的阿梅代奥，如果没有当初的相恋，就没有这五十年后的分别。
“别难过了，”他虚弱地笑了笑，“哪有什么最后一次，一旦灵魂归位，这个身体会迅速康复，当初的卡米洛就会醒过来，我也会在未来等你。”
“可是我爱你啊！”阿梅代奥激动道，他说出了自己一直以来不敢说的话，“我爱你……爱的是现在这个你，我不要什么你在以后等我，求求你别走，和我再多待一天都好……”
阿梅代奥紧紧地攥住他冰冷的手，深情地亲吻他的额头、鼻梁和嘴唇，一秒都不希望这个人从他眼前离开。
“那我也有心无力呐，规则就是规则。”卡米洛将手抽了出来，微凉的手指无力地抚过他的脸，“梅，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等你，无论多久多远，我们都会再见面，然后永远地在一起。”
“记得我摘录的那个句子么，科波菲尔写的，‘美好的事物永远值得等待’。”
阿梅代奥跟着念了一遍，不禁失笑：“这句话是托拜厄斯写的，其实，你根本不喜欢古典诗歌吧……？”
卡米洛也没了脾气，枕靠在他的手臂上，无奈地交代了实话：“嗯，原本想看点书让自己心情平静，试着看了几章，结果发现古典诗歌果然还是无聊，还有……黄昏，也很讨厌……”
“那后来为什么还看？”
“因为你陪我一起看的时候，不无聊。”
*
当天下午，月塞蒙娜终于赶到王都，入宫面见王，陛下亲自下令寝殿内只留她一人，就连阿梅代奥也要出去回避。
她提着红皮箱疾步走进寝殿，刚一进屋就被室内的暖气吓到了，她不可置信地问：“王，您怎么会如此畏寒？”
卡米洛勉力支撑着身子依靠在床头，看到那抹熟悉的红色身影，眼里露出了几分欣慰，轻声道：“你终于回来了。”
“是梦娜回来晚了。”月塞蒙娜向他跪拜行礼。
“怎么会是你的错，五十年将至，你回来的正好，”卡米洛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快起来吧，一路上辛苦了。”
月塞蒙娜起身时忽然想起手中的皮箱，立即又跪了下去，神情紧张地禀报道：“王，这次我在塞维尔有重要的发现，译文的内容……”
“这个暂且缓一缓，”卡米洛平静地打断了她，“你先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月塞蒙娜愣了愣，迟疑地一步步走到床边。
“我真的后悔了……”卡米洛那天晚上说了很多事，每一句话的分量都远超过世纪之书，月塞蒙娜听得震惊不已，当场发下毒誓绝不会泄密。
卡米洛点了点头，平静地道：“蒙娜，还有最后一件事我必须拜托你去做……”
听完那段话，月塞蒙娜的身子猝然一抖，眼眶里泛起了泪光，她尽可能地保持冷静，颤抖着伸出右手，手指落在卡米洛的胸口，汇聚了灵压猝然一按。
卡米洛的心脏骤然一缩，他本能地倒抽了一口气，在一秒内经历了一个短暂的死亡，脑中无数的画面突然闪过，远处追溯而来的灵魂刹那间夺回本体，如同一道电流蹿过全身，心脏重新开始有力地跳动起来，伴随着体温也渐渐回升。
那一瞬间，卡米洛猛地睁开了眼，他一边大口喘息，震惊而不解地看着月塞蒙娜：
“蒙娜……你怎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