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率先把脚伸了下去,洪水刚好没过膝盖,尚能行走。
雨水仍然没完没了地泼下来,水位肯定还要涨起来。
廖诚振作了精神,对众人道:“走!赶紧走!还等什么!”
所有人都下了水,水中行走速度很慢,抬着廖荣的两人尤其辛苦,落在后面。
因为有的地方水已经没过腰际,他们不能直接垂着双手抬着担架,而是得曲着双手,以一个很不舒服的姿势半提着担架。
而且水这么深,完全搞不清楚路况,时不时就会猛地踩空,廖荣就会突然浸入水中。
没走多久,廖荣就被泡的全身都湿了,甚至还喝了几口脏水。
他心中恨不得日天日地日这些下人的祖宗,但又怕他们挨了骂心中不忿中途突然松手,到时他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然而他们才堪堪走到青山村房屋集中的地方,这里已经空无一人。
洪水早已破门而入,淹了半个墙根。
众人不免愈加恐慌,青山村都被淹了,他们这得往哪个方向去才能避免被涨得越来越高的洪水吞没?
福贵知道青山村的人都逃到镇上去了,他催促道:“往镇上走,他们都去镇上了。”
这话说得轻巧,平日他们去镇上也得走上一个时辰,走快些也得大半个时辰,况且这路上有上坡有下坡,地势有高有低。
高的还好,低的怎么办?
青山村也算是地势比较高的了,如今都被淹了,他们去镇上,真的能安全抵达吗?
有人哆哆嗦嗦建议道:“我们要不要先拆一两块门板,万一路上水太深没法过去,还能扒着木板游一段。
这倒是个好办法。
廖诚当即下令,众人拆门板的拆门板,找浴桶的找浴桶。
水位太高,已经没法把廖荣举得更高了,放到肩头抬着的话,下人就看不清脚下的路了。
于是,他被塞到一个大浴桶里。
廖诚满脸抱歉地说道:“儿子,先委屈一下你,要是觉得疼,先忍忍,到了镇上就好了。”
廖荣能怎么样,只能忍着。
还得由两三个人拉着他的木桶带他前行。
廖家一行人几乎半游在水里般朝镇上的方向赶去,目之所及,已经全是滚滚黄水,只能看到大青山浮在水面上。
也不知道这场淹了周围多少村庄,他们身边时不时飘过来一些木盆木桶木板,或者死鸡死狗,偶尔也有奋力划水的肥猪飘过,或者孤零零呱呱叫的鸭子游过。
这就是山洪吗?每个人心中都茫然恐惧不已。
前方两侧都是山崖,这里算是去镇上的路中最狭窄的地方,而危险恰恰在此时爆发。
他们一行人走到山崖底下,缓缓前行之际,其中一侧山崖突然整个滑落,还未等他们发出一声惊叫,所有人,轰隆一声,全被埋在了泥石里。
廖荣是唯一一个安然无恙的人,他原本就被落在最后面,在山体滑坡的瞬间,拖着木桶的人吓得手一松,下一刻就被埋了,廖荣则被荡漾开来的洪水推开。
他眼睁睁地目睹所有人消失在泥石里,洪水和泥石混合在一起,再也没有人看得出来,这里曾经埋了那么多人。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一般。
廖荣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那一声轰鸣,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滑下来的山体,那些来不及发出一声呐喊的人们。
里面有他的父母,妻子,孩子。
全是他在世间最最亲密,最最无间,最最在乎之人。
就算他是个混账,是个觊觎弟媳的人,是个令人不齿的小人,他在这个世间也是有羁绊的。
那就是他的亲人。
可就这么一瞬间,他们无声无息地被埋在这里。
从此,再也没有人管他死活,再也没有人管他天冷是不是需要加衣,再也没有人惦记他是不是腿疼,也再也没有人安慰他说“先忍忍,到镇上就好了”。
再也没有了。
全都没了。
他无力挣扎,也无法挣扎,失魂落魄地躺在木桶里,任由咆哮的洪水推着他漫无目的,没有方向的漂流。
也许下一个瞬间,他也会被淹死。
不是死在水里,就是死在土里。
廖荣从未如此近距离接触死亡。
哪怕他心中塞满恐惧,绝望,在这个时候,也只能听天由命。
苍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这场洪水里不知道发生了多少这样的悲剧,不知道有多少人家破人亡,有多少人妻离子散,又有多少人全家覆灭。
青山村的人们只知道,他们很幸运。
他们跑在了洪水前面,在千钧一发之际来到了镇上,然后便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小镇边缘河流一直往上涨,仿佛要把东来镇变成一座孤岛似的。
山民们纷纷对太二和薛青迟等人表示感谢,要不是他们,恐怕直到洪水涌入床底下,他们才会察觉,有多少人能逃出来,完全是个未知数。
也许一个也逃不出来。
逃到镇上的村民不止青山村,附近许多村落都有人逃了出来,即便是集市最热闹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多人。
有人为劫后余生抱头痛哭,有人为亲人骤然离去黯然落泪,有人为寻找邻村的亲朋好友焦虑不已,有人为平安无事欢呼呐喊。
连隔壁燕来镇都逃过来不少人。
“怎么你们燕来镇的都跑到东来镇了?这可是大半天的路程。”
“别说了,我们燕来镇不是挨着通天江吗?以往总觉得有个港口是好事,如今洪水一来,整个镇子都给淹没,才知道靠着江边也不都是好事。”
“真的假的,整个镇子都没了?”
“这有什么好乱说的,整个燕来镇连同镇下面的几十条村子,全都没了。”
“这可真是……”
教旁人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这样的情形,能逃出来的都不知道积了几辈子福。
涌到镇上的人仍然络绎不绝,有乘着床板过来的,有抱着门板过来的,有坐着大木桶过来的,也有的就扒拉着根木头过来的。
原本就狭长的东来镇街道塞得满满当当,不少店家都挤满了人。
连陆元琪所在的东来镇最大最好的客栈福顺酒楼大堂也站满了人。
几位公子在楼上瞧着拥挤不堪的东来镇,郁闷不已,这次出来真的是没看黄历吧,遇上的没一件好事。
看看,不是深山里差点被泥潭活埋,就是洪水里被困在破烂小镇上,这洪水要是再大点,没准把这镇子也给淹了。
都能写出一大部《大青山历险记》,或者写好几出《夺命大青山》的剧本了。
莲瓣兰连片叶子都没看到,也只能安慰安慰自己,好歹等老了,对着子子孙孙也有故事可讲。
“想当年,你爷爷也是经历过深山泥潭、山洪暴发、洪水围镇而大命不死之人。你们见识过的这点小风小浪算什么。”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他们仍然感到越来越压抑,越来越暴躁,好想发泄一通。
恰在此时,他们在人群里看到了太二和薛青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