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天隆帝感到一阵挫败,因为这意味着他失去了从容。
太二冒充太一之时,对他这个父皇还算恭敬,也懂得察言观色,让他去西南平叛,他二话不说去了。
身份被揭穿后,他的态度便变了,变得目中无人。
即便站在他面前,面对他的威压,他也不曾有丝毫动容,表情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不屑一顾。
他凭什么不屑一顾?
他是他父皇,是大夏的君主,主宰了所有人的命运,包括他的。
人们在他面前总是战战兢兢,恭维有加,顺从无比,渴望得到他的赞赏,嘉奖,宠爱,比如俞儿,眼里总是充满濡慕之情,将他的话奉为圭臬,时时刻刻想着讨他欢心。
可是他没有。
哪怕他被他轻视了个彻底,他也没有学会卑躬屈膝,非但没有想方设法讨好他,还敢违背他。
难道他不怕激怒他,受到惩罚吗?
还是说,他有足够的能耐,连他这个父皇都可以不放在眼里?
即便过了中秋,天气依然炎热无比,自他说完这句话,泰安殿里便沉寂下来,隐约听得外面树上有几声鸟叫。
就在天隆帝以为他要抗旨时,他突然开口了。
“父皇,儿臣可以出征,但儿臣需要一些保证。”
保证?
什么保证?
他这是谈条件?
天隆帝面色阴沉地看着他,从来没有人敢和他谈条件,他是第一个,尤其,这还是他儿子。
不忠不孝四个字立刻被他甩在他身上。
眼前之人长身玉立,脸庞和他年轻时有五六分像,和面对太一时一样,总是让他联想起年轻时的自己。
然而,他思索了一番,也没想起自己是否和父皇谈过条件。
肯定没有。
为了让父皇多看他一眼,多给一句赞赏,他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努力和汗水。
太二不像他。
也许是因为他在宫外长大,从来不曾得到过他的关注,也不知道如何讨好他,他在他面前,和陌生人大概没有多少区别。
所以,他不怕他。
不过要他做点事,他就敢讨价还价。
“你要什么保证?”
天隆帝最终还是妥协了。
他不想看到他,最好的办法就是人尽其用,把他赶得远远的,至于乌国神箭手是否当真如此厉害,会不会让他遭遇危险,他不关心这个。
也许隐约中,他希望他永远都不回来。
……
太二前脚回到思过宫,后脚圣旨便送了过来。
有两道,一道册封他为晋亲王,一道册封薛青迟为晋亲王正妃。
一同赐下的,还有个晋亲王府,只是府邸尚未动工,他们仍要继续住在思过宫。
薛青迟面带微笑接了圣旨,送走宫人后,问他,“你父皇怎么突然这么大方了?”
“他要我替他打仗,我要了点彩头。”
“什么?你又要出征?去哪里?”
“西北。”
西北?薛青迟忽然想起,似乎吴贵妃的大哥正是西北大将军,夺了严老将军位置那个人。
该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她有点担心,“这次你得带上我们娘俩。”
太二把摇篮里吐泡泡的孩子抱起来,摇了摇头,“他不会答应的。”
不留点人质,他怎么会放心让他带兵出征。
那个人,最提防的人恐怕是自己儿子。
“我们偷偷过去,不需要他同意。”薛青迟没把天隆帝放在眼里,或者说,整个皇权都不在她眼里。
她只关心太二和自己女儿,其他事情都不在乎。
“不,我会回来的。”他的目光中有着某种坚定,“我不打算拱手相让。”
“你要争皇位?”
薛青迟有点惊讶,他什么时候对皇位感兴趣了?
“我们不能躲一辈子。”
他握着孩子的小拳头,视线落在那棵叶芽上,薛青迟瞬间明白他的考量。
也许有一天,孩子身上的异样被人发现,或者他们异能者的身份暴露,他们可能会成为众矢之的,甚至可能和天下人为敌。
想要轻松化解其中的矛盾,必须拥有足够的话语权。
而话语权,则意味着权势,或者更确切地说,皇权。
成为至高无上那个人,对于所有异常,不仅不需要解释,甚至可以直接定义,人们也会自然而然地接受。
如同接纳国师那样接纳他们这些异类。
“而且,我也有资格,没必要放弃。”他轻声说道。
从回到皇宫那一刻,他就已经下定决心,命运与其任人摆布,不如掌握在自己手里。
尤其是,他有需要守护的人,希望她们过着安稳平和的生活。
而不是怀揣秘密,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好,我等你回来。”她笑道。
“我们给孩子娶个名字吧。”他突然说道。
薛青迟不擅长取名,他们两人翻了半天辞典,想了许多个名字,也没有看到特别喜欢的。
直到薛青迟突然想起分娩那天晚上占据了庭院的向日葵,笑道:“不如就叫姜葵吧。”
“姜葵。”
薄唇微动,念出这两个字,孩子似乎也听到了,冲两人欢快的吐泡泡,她应该不讨厌这个名字。
名字就这样定了下来。
离开京城前,太二将更多的人交给了薛青迟,那些是他回京后才培养出来的人。
由他们和大山大河护着他们母女,他才安心带兵去西北。
……
得知薛青迟被册封为亲王妃那一刻,吴玉莲砸碎了一套茶具,在寝宫里咒骂了半天。
中秋宫宴那天,众目睽睽之下,她的假发被一只黑猫抓走,光头一览无遗,她丢尽了脸面。
每每想起那一幕,她就恨不得把头埋到地里,掩藏起来,好让谁都看不到真相。
若时光可以倒流,她宁愿遭人刺杀,胸口中箭,也不希望发生那样的事。
可惜一切都无可挽回。
贵妃是个秃头的事情已经是权贵圈子秘而不宣的秘密。
她甚至不想见到每日来瑶华宫请安的妃嫔们,总觉得她们笑容背后藏着嘲讽,一定是在讽刺她的光头。
都是那只猫的错,她一定要找到那只猫。
可是事后宫人几乎翻遍了皇宫,也没有看到黑猫的影子。
剩下没查的地方,便只有司静宫和思过宫了,黑猫不在其他地方肯定在这两个地方,它不会凭空冒出来,更不会无端端跑到宫宴上。
原先她怀疑是赵莲蓉做的手脚,可是册封圣旨一出,她顿时明白过来,是薛青迟做的。
她一定是听到她和薛夫人的谈话了,不但戏弄了她一把,还让太二求了圣旨,当了名正言顺的晋王妃。
她错过了摆布太二后院的机会。
这口恶气,不吐不快。
“去,看看那只黑猫在不在思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