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桢良听卿子菀这么说,并没有露出什么不悦的表情,反而是勾起唇露出个温文的笑,问道:“朕是打扰皇后了?”
他的声音低沉温柔,听起来便让人有些沉醉。几个秀女见到他已经红了脸,此时听他如此温柔地对卿子菀说话,不由得羡慕起她来,正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卿子菀微抿起唇,唇角却是轻轻上挑,斜斜看了一眼已然站起来的向庭昭,对华桢良道:“便是这位了。”
华桢良顺着卿子菀的视线看去,立时便看到一身狼狈抱猫站着的向庭昭。他只随意看了一眼,向庭昭便一副娇羞模样,因此并未注意到其他秀女看她那怪异的眼神、卿子菀似笑非笑的神色,以及皇帝眼底的不耐。
“怎么回事?”华桢良转过脸来又看向卿子菀,沉声问道。
卿子菀轻哼一声,不想开口的样子。白颜赶忙道:“回皇上,娘娘今日接见秀女,早便传了口谕定了时间,还嘱咐了不能迟到,结果……”
“怎么?”华桢良静静听着,问道。
“回皇上,除了右侧这五位之外,左侧这些个,以及中间站着的这位,都是迟来的。”白颜直言不讳道,“中间这位特别迟些,所以娘娘正问着呢。”
华桢良看向向庭昭,她正一脸楚楚可怜的模样,仿若杨柳依依,身形纤瘦,看着倒是有一番风情。
只不过,和卿子菀一比,她那点风情就只是一点可怜的搔首弄姿。
不说华桢良,就连白颜和小卓子都注意到向庭昭那点细微的变化,心中也有些轻鄙和不屑。虽说如此,白颜还是老老实实地将事情来龙去脉细细地介绍了一遍。
当下,华桢良也并不留意向庭昭,看着卿子菀,面上温文尔雅的笑,轻道:“那便继续吧。”
有皇帝在此,刘清棠先前面上那展露出来的幸灾乐祸也收敛了些。本还有些担心皇上这一来会否宽宏大量便放过向庭昭了,不过看他模样并没有要插手的意思,而卿子菀也没有要宽容的意思,便也放心下来。
向庭莹却是失望极了,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向庭昭,内心挣扎着,最终还是决定按照家里嘱咐那般——
她当即便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走到中间,朝着华桢良和卿子菀跪下来,俯首道:“臣妾管教不力,让妹妹失了礼,求皇后娘娘开恩,要罚,便罚臣妾吧。”
向家在朝廷中势微,其中有一半原因便是因为祖上并非华国人。看她二人这琥珀眸色便能看出一二。这一次她们能够被选入宫中,家里不知是多么欢喜。她身为姐姐,被叮嘱要好好照顾受宠可能性更大的妹妹。她虽然也有些不甘,但事实确实如此,毕竟向庭昭长得比她要美些,便也在向家祠堂前发了誓。
本以为以两人聪明才智,不说宠冠后宫,但几分宠爱应当是不成问题的。没想到,入宫当日便这么多问题,现下向庭昭更是背着个御前失仪的罪名。
卿子菀施展了读心术,向庭莹心中复杂她自然知晓。再看向庭昭,她也跟着跪了下来,并不说话,已然落了泪,一脸委屈苦楚,看着倒真是让人心疼。
“好一个姐妹情深。”卿子菀瞧着跪在地上的两个人,唇边勾起凉凉的弧度,一双乌黑的眸子里仿若氤氲着雾气,“本宫都于心不忍了。”说着,便转向华桢良,眼中带着点笑意,却是冷冷地看他一眼,道,“不如便由皇上发落吧。”
华桢良听她语气并没什么异样,面上神色也没有什么异常,可那眼神却是凉凉的。心中一动,看着跪在地上的向庭莹和向庭昭,反而又对卿子菀道:“皇后可有什么主意?”
跪在地上的两人本听卿子菀让华桢良来决定,心中都是一喜。偌大华国,谁不知道崇宣帝华桢良是个温文儒雅的皇帝。念在她们不知者无罪,这初来乍到的,说不定也便就饶过她们了。可谁知华桢良一句话,又将她俩这问题轻飘飘地推回给传说里亦是宅心仁厚、心地善良,事实上今儿一见只觉得赏罚分明、说一不二的皇后娘娘解决去了。
这下子,两人面上还没敢露出来的几分喜意便生生地压下去。
卿子菀自然觉察她们心中所想,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露出些为难的神色,轻叹一声,道:“皇上有所不知,臣妾先前已经罚了四位秀女禁足碧珊宫,若再继续这么重罚下去,怕不知情的要说臣妾是个油盐不进的无情皇后。”她轻轻蹙眉,“可若是不罚,臣妾日后还得怎么管理这后宫?现在只是十一个秀女,可以后呢?以后人若多了起来,臣妾哪还能做主了?”
日后?华桢良微笑着听她说话,心中想着,或许不会有日后。这后宫,一开始是个什么样子,最终也要是个什么样子。心中如此想法,脸上仍旧是柔和的笑意,抬手轻轻覆上卿子菀搁在桌上的手,握在手心里,对上她乌黑的眸子,他轻声道:“有朕担着。”
卿子菀看着他,亦是乌黑的眸,和她的却不尽相同。他那双眼瞳仿若是蒙了一层玉,泛着温润的光。乍一眼看去,是一双温柔的眼;可深深看去,其实什么都看不出。便是这样的人,才会让人不禁遐想,若是褪去那颜色,会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读心术她已经用得熟练了,可对上华桢良,她还不敢用。皇帝身边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息,虽不强烈,但也透出些修道者的意蕴;而那次在祥庆宫突然出现的人物身上也有灵力的波动。明面上,卿子菀不过是个普通的凡人女子,不通修炼之事,若使这读心术被揪出来了,别提报仇,恐怕得再经历一次那般痛苦。
于是,卿子菀便顺着华桢良的意,微微一笑,转脸朝着跪在地上的向家姐妹,道:“想来你们也知道的,本宫并没有什么年岁相当的姊妹,这样的故事书中读得多了,却从未亲眼见过。今日得以一见,你二人姐妹情深,本宫着实感动。”
她这话说来,并无追究之意,反倒是在夸赞。可向庭莹、向庭昭并未有半点欢欣,向庭莹反倒更加担忧。选秀时她便觉得这皇后娘娘脾气有些古怪,现下更是觉得她真是捉摸不透,令人感到迷惘。
向庭莹和向庭昭不敢回话,卿子菀静了一会儿,微微侧脸看向华桢良,对上他并未有什么变化的眸子,于是笑笑。再看回向家这对姐妹,卿子菀沉吟片刻,缓缓道:“不过,本宫先前也说了,既然你们犯错,那便不能不罚。向庭莹因是顾及妹妹,虽没犯错,但毕竟管教不力,回去便将《十法》抄个一百遍以充朝廷公用。至于向庭昭,念在是初犯,便禁足两月,待在碧珊宫不要出来了。”
禁足两月,对于新晋的秀女来说实在是罚得有些重。向庭莹当即身形便有些摇晃。
《十法》是卿家卿子淼和卿子垣联合了其他一些朝廷官员新编的华国律法,先皇在世时便已经开始施行,至今偶尔还会有些小小的变更。这律法极其全面,赏罚分明,深受华国人民好评。而卿子淼、卿子垣两人本也是精彩绝艳的角色,尤以卿子垣还有那么几分玩世不恭的意思,这《十法》里还有些插录的短文,特用于解释案例。这些文章无一不是文采出众,约莫是卿子垣本人写的。故《十法》除了在官府衙门中能见到,寻常百姓家也备着一本,既可以查询律法,也可以学些文章。
向庭莹入宫前在家中也看过《十法》,虽篇幅极长,但抄一百遍只是时间问题。可向庭昭那禁足两月实在罚得太重——这两个月会发生多少事?就连刘清棠也只罚了一个月。说不定这两个月里,那些没受罚的秀女都已经得宠了!
相比之下,向庭昭却是稳稳地。除了面上有些泫然欲泣的模样,卿子菀还真看不出来她有被这重罚吓到。
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卿子菀有读心术,当下便知向庭昭心中在想什么:再过一个月便是春节,届时宫中宴席,她身为秀女是一定要出场的。到时候只要好好打扮一番,自然能吸引住皇上,说不定便因此而撤了那禁足的惩罚,而若是能从此受沾雨露,那自然是更好了。
向庭昭如意算盘打得响,因此倒也淡定。卿子菀心中冷笑,觉得她实在是幼稚。她既敢罚她禁足两月,自然有考虑到春节时的宴席。她说两月,那便是两月,没有回囿的余地。
三人各怀心事,便没人开口。过了一会儿,向庭昭对着卿子菀深深地一拜,低声道:“臣妾遵旨,定当在碧珊宫中反省思过。”
向庭莹也俯首道:“臣妾亦然。今后会好好管教庭昭。”
她们两人抬起脸来,看向卿子菀,琥珀色的眸子里波光流转,倒是别样的风情。卿子菀亦看着她们,目光有些随意,看着向庭昭,看到她怀里,顿时想起狐妖先前的嘱咐,于是要开口索要那只白猫。
不想,向庭昭却再度俯首,请求道:“臣妾知错,不该损了皇家颜面。可臣妾请求娘娘将这白猫赐给臣妾。臣妾在碧珊宫中,若能有一只白猫陪伴,想来也是添几分欢乐。娘娘仁慈,请将这白猫赐给臣妾吧。”
这下,便是向庭昭抢占了先机。
不过,卿子菀不吃这套。
她听完向庭昭一番请求,默默地将被华桢良握住的手抽回来,两手一并端起了桌上的茶杯,只是捧着,并不喝茶。她看着向庭昭怀中的猫,唇边扬起温柔的笑,却道:“方才本宫也正想说,你进殿后这白猫不曾发出过什么声响,倒也是乖巧安静,本宫也喜欢极了。”
向庭昭本以为不会出什么差错,可没想到卿子菀也对这猫有兴趣,当下便有些乱了阵脚。她迟疑了片刻,微微垂下脸,低声道:“回娘娘,这白猫其实闹得很,臣妾来凤宸宫的路上,若不是听到这白猫乱叫,也不会发现它在树上。”
卿子菀挑挑眉,唇边的笑愈发扩大,却并不怎么温柔。说时迟,那时快,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青花瓷的茶杯连着盖子飞出去摔在向庭昭面前,发出一声闷闷的响。
杯子倾倒,茶水、茶叶泼出来,湿了地毯,亦湿了向庭昭的衣服。
而向庭昭怀中的猫并没什么反应,只是摇了摇尾巴,便再没动作。
不说向庭昭,饶是其他秀女都目瞪口呆。皇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向庭昭方才可没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呀!
却听卿子菀轻笑道:“你瞧,这白猫甚是安静,便是这茶杯摔在面前也不会惊闹,着实合本宫心意。”说着,她转向华桢良,一双手覆上他仍旧搁在桌上的手,语气中带了些撒娇的意味:“皇上,您不觉得这白猫可爱极了么?”
华桢良微微笑着,另一只手抬起来盖在卿子菀手上,看着她仿若闪烁着星光的眸子,温柔道:“皇后喜欢,朕自然也喜欢。”
秀女们将他们二人互动看在眼里,心中各自所想。向庭昭看皇帝反应,便知自己希望其实不大了,当下面色更加惨白一分。
“娘娘……”她嗫嚅道,“臣妾先见着这白猫,说不定它更亲近臣妾些,若是娘娘养着,怕它使性子、闹脾气,伤着娘娘啊。”
卿子菀露出微微失落的表情,转瞬却又露出个笑,道:“这不要紧,你将这白猫放开,看它亲近谁。”
向庭昭有些怔忡,可看着卿子菀,又觉得她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这时,华桢良也道,“便如此吧。”
于是,向庭昭便只好讷讷地放下手中的白猫。
放虽是放下了,却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碰到地面开始舒展四肢的白猫,心中祈祷着这白猫会选自己。
她为这猫付出了不少人力、物力,若是不放在自己身边,那真是浪费了心血。
众秀女目光也落在那白猫身上,内心猜测着它会朝谁走去。
只见卿子菀唇边是自若的笑,端庄典雅,又不失了美艳风流;而向庭昭脸色惨白,五官虽是精致,拿出去可以算是个美女,可和卿子菀一比却也只能算是丑了。
却见那白猫面朝着卿子菀,转头看了眼向庭昭,慵懒地甩了甩尾巴,便头也不回地朝着卿子菀走去。
它动作优雅,看着竟让人觉出种尊贵。向庭昭直勾勾地看着它的背影,只觉得目眦欲裂。
卿子菀唇边的笑意更甚,仿若三月春风,干脆微微俯下身伸手抱起那猫,搂在怀里,抬手轻轻拂了拂那白猫,轻道:“既然如此,那便唤它琥珀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