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周正终于将心中的无奈发泄完,回过神来才发现渔船已经驶回了满渔村。
原来范老板心善,他心想周正在冷水里泡了许久,只靠他那件锦袍御寒是撑不了多久的。他怕周正久寒伤身,便放弃了继续收网的计划,决定先带着周正去满渔村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再喝上几口热汤。
老虾在满渔村颇有几分威望,众人又知道他是随着挑剔得出了名的范老板出水打鱼。因此他的船刚靠岸,还没系好固定用的绳索,村里闲下来的渔人便围了上来,纷纷攘攘地说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难道是运气好,给老虾你网到什么好宝贝了?是鳜鱼还是河鳗啊?”
老虾斜着眼将人群扫视了一番,看到了几张与自己不对付的面孔,冷哼了一声,说道:“从湖里救了个人,没顾上生意。”说着便替范老板开道,让人群让出路来。
老虾要带周正去暖和暖和,在开道的同时,顺便抽冷子给那几个看热闹喝倒彩的对头来了几下阴的。
周正就在一群人的围观下,去到了老虾的家里。他像木偶一样由着老虾和范老板替他安排——先是喝了一杯呛口的烈酒,接着又洗了个相当热的热水澡。
蒸腾着白雾的热水,将他的皮肤烫得微微发红。周正感受着皮肤上传来的热量,这份热量一点点地驱走了他体内的寒气。
“这算是怎么回事啊,我怎么就穿越了呢?”周正皱着眉头,喃喃自语道。
不过很快周正就忘掉了这个问题,因为以他的知识,无法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而且就算能知道答案,似乎也于事无补,他并不认为自己能逆转穿越的过程。
于是周正又换了一个问题来问他自己:“我该怎么办?”
工科狗的思维大抵如此——发生了什么,哦,那该怎么办呢?合格的工科狗遇到困境,绝没有发牢骚、发感慨,顺便发朋友圈的习惯。
泡在热水里的周正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办法,徒劳地思索了许久,最后得出的结论也不过是走一步算一步——现在的他,甚至连自己是不是在他所熟知的中国古代历史中都不确定。
皱着愁眉洗完了澡,收拾了一番仪容,周正再次出现在范老板面前。这时候没了溺水的狼狈,更显出了浊世佳公子的风采。只见他面如冠玉,洁白无瑕,目若点漆,似有电涌,八尺身躯昂然挺拔,仿佛孤松独立。
纵然是范老板这种见多了富贵公子的人,也不禁拍手叫好,大赞道:“恍若玉山上行,好一个俊俏小郎君!”不禁生出几分亲近之心。
“多谢……阁下救命之恩。”周正见了范老板,一躬身便要道谢。可乍一开口,多谢两个字后面却怎么也接不上合适的称呼,沉吟了许久,才总算憋出了一个“阁下”来。
“小郎君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而且说来也怪,我与小郎君应是素未谋面才对,可我怎么看小郎君,都觉得有几分面善,却偏偏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想来也是缘分。”范老板摆了摆手,笑着请周正先落座,然后说道:“听得小郎君口音,可是北方人士?”
听得范老板这句话,本来心情有些忧郁的周正差点就没笑出声来。他哪里是什么北方人士,他是地地道道的苏州人。只不过在二十一世纪的中国苏州,从幼儿园开始就推行普通话教育。在这种情况下,说不好苏州话的苏州孩子一大把,说不好普通话的还真真是少见,最多就是有点前后鼻音不分。
可是就周正这种前后鼻音不分的普通话,在范老板听来,却算是非常标准的北方官话了。
不过说来也巧,之前是心烦意乱没有留心。现在周正冷静下来了才意识到,范老板和老虾说的话,与周正所熟知的苏州话非常相似,可以说是没什么差别。想来这个地方放到地球上,也应该是吴语区。
周正正想用苏州话回敬一下范老板,好让范老板晓得,他周正不是什么北方人士。不过话没出口,他便改了主意:“记不得了。”顺带还无辜地摇了摇头,摆出绞尽脑汁苦思冥想过后大脑疼、小脑疼、大小脑都疼的痛苦表情,表明自己是个失忆人士。
失忆可以拿来作为一切不符合当代标准的行为和思想的解释,省得露出什么马脚。
“哦……”范老板沉吟了片刻,说道:“那不知小郎君还记得些什么,如果有多些线索,老朽也好让人传些消息出去,好让小郎君与家人早日团圆。”
周正再次摆出了绞尽脑汁过后大脑疼、小脑疼、大小脑都疼的痛苦表情:“我叫周正,我只记得这么多了。”
范老板听得周正的回答,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拈了拈胡须,说道:“若是如此,恐怕便有些难了。不知小郎君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如果想不出有什么地方可去,不如就到老朽的酒店呆些日子,总也算是个遮风挡雨的所在,少不了小郎君的吃穿。当然,老朽也会尽力帮小郎君找寻家人,小郎君看这样可好?”范老板家有乐善好施的祖训,这不是他第一次收留落难之人,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全凭先生做主。”周正向着范老板做了个揖,如是说道。
范老板则笑着摆手推辞:“哈哈哈,你就跟老虾他们一样,叫我一声范老板就好了。先生不先生的,我一个生意人也担不上。”
“那接下来就要蒙您照顾了。”
“好说好说。”
交谈过后,范老板又找来老虾。他一改方才的忠厚长者模样,脸红脖子粗地大吼大叫了一番,逼着老虾发了个“一定优先供货”的誓言,这才放下心来,要带周正回镇上去。
周正临走的时候,听到老虾在那边阴恻恻地嘀咕着“救命”、“王八蛋”什么的。后来周正才知道,老虾原是外乡人,小时候逃难逃到了金水镇,是受了范老板他爹的救济才活了下来,并最终扎根满渔村。
“要不是你们家救过老子的命,老子才不招待你们这种王八蛋客户!”在以后的日子里,在陪着范老板到老虾这里取过好多次货之后,周正终于完整地听清了老虾嘀咕的这句话的内容。
范老板家三代人都一样的乐善好施,也一样地极端挑剔。
言归正传,与老虾约好了供货事宜,范老板便引周正上了自己的马车,又吩咐车夫将车驾得稳些。
虽然除了失忆,周正表现得一切都好,但范老板却不相信。在他看来,没有一个人能在冰水里泡那么久而不受伤害,要知道,周正被捞起来的时候可是昏迷状态!
马蹄踏踏,北风呼呼,只花了没多少功夫,范老板和周正就回到了悦客来前。酒店里的工人远远看到范老板的马车回来了,在马车停下来前,便已经有人等在了路旁,准备将范老板带回来的鲜货搬回后厨。
但这回却与往常不同,往常范老板回来时,他的马车后面都会挂上一辆满载食材的板车。这一回范老板却没带回板车,而是带回了一个男人。
“老板,这……老板娘能饶得过你?”酒店里的工人伙计,都知道范老板的脾性。知道他为人和气,只要不涉及酒菜的质量问题,其他话题都很难让他生气,平日里与他说话都是想到什么说什么的。此时此刻这伙计见老板带回来一个白面小后生,还当是范老板的私生子,惊呼了起来。
范老板看着伙计的眼神和表情,自然知道他在瞎想什么,难得地板起脸,冷哼了一声,说道:“胡说个什么,这小郎君是我从金水湖里救起来的。”
“那就是老板你救人的毛病又犯了,老板娘饶得了你吗?”
“是啊,老板你救人的瘾又犯了。”
“你们懂个屁。”
跟伙计们胡闹了几句,范老板做了个延请的动作,请周正往悦客来里去坐。周正从马车上下来,向范老板抱拳言谢,然后才迈了步子向酒店内走去。
范老板在周正从他面前走过的时候,又盯着周正的侧脸看了一会儿,直到周正完全走进了酒店,范老板才有些羡慕地说道:“要是我的私生子有这么帅,被老婆子罚跪搓衣板我也认了!”这喃喃自语的两句才刚出口,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皱了皱眉,继而自我解嘲道:“呸,要是老婆子能生出这种俊俏公子,那她肯定是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