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太医出了悦客来,就往李府去了,他答应了李凤凰,要随时汇报周正的情况。他到了李府门口,门子早得了李凤凰的吩咐,直接将他引了进去。
“李姑娘,又见面了。”穿过了花花草草庭庭院院,石太医被带到了李凤凰跟前。他与李家乃是旧识,因此也不客套,没等主人家请坐,就自顾自的坐下喝起茶来。
“石太医……咳咳……”李凤凰笑着,正要说话打趣,却忍不住咳嗽起来。咳了几声,她才缓过了气,却已没了开玩笑的兴致,开口问道:“那姓周的情况如何?”
石太医用茶盖儿推了推茶叶,轻嘬一口,感叹道:“还是你这儿的茶叶最地道。”
“茶是我家的立身之本,又怎么能不地道。”
“呵呵,你爹的茶叶可就不怎么样。”
听石太医提起了自己的父亲,李凤凰面色微变,一时间愣住了。好久之后,她才轻摇螓首,解释道:“我爹本就不是爱茶之人,待客的茶,也难免有些不讲究,石太医您不要见怪。”
“我倒是不见怪,反正我喝茶从来都靠蹭,又不花自己的钱,不心疼。不过我想,你家对外销售的茶叶要也这么不入流,恐怕就不妙了吧?立身之本丢了,那可就没有立锥之地了。”石太医说罢,又嘬了口茶,摇头闭目,颇有些乐在其中的意思。
李凤凰当然知道,石太医所说的都是事实,只是她已久不管家里的生意,此时说来,无能为力。想了想,她也只能岔开话题,说道:“不说这些了,今日我找您过来,也不是说这些的。”
石太医闻言,点头道:“姓周的小子福大命大,决计死不了,这你大可放心。也正是因为他安稳无事,我才有闲暇喝茶聊天,谈谈你的家事。毕竟你这样的大主顾可难找,而且我也不希望好人没好报。”
逢年逢节,李凤凰都会给金水镇周围的穷人送去慰问品,春节时是猪肉白米春联,端午是粽子雄黄酒菖蒲……只要确实是穷人,只要确实有需要,李凤凰很少有吝啬的时候。要是有了周遭出了灾荒疫病,那她更会施粥赠药,不计辛劳,也不计糜费。
当然,得天之侥幸,平江府自古以来都是丰饶福地,天灾不多。但纵然如此,老百姓的日子,也舒坦不到哪里去。春耕秋收,就跟要和人做对一样,都在人最想休息,最疲乏的时节进行。想要错开还不行,错开了时节,水稻不肯长苗,不肯抽穗。都说农为国本,然而国本的日子,是最惨不过。
比如说吧,江南卑湿,五月六月间的洪涝,十年里总要来个两回。就算水淹得不厉害,蚊虫滋生之下也容易带来疫病,人们还要忙着在地里耕作,难免有个中暑头疼的。
又比如深秋隆冬,又是孩子发烧,老人气喘之类毛病的多发时间。这对家里有些钱财的,那自然说不上是什么天大的事,可对本就赤贫的人家,不就是天雷击顶了么?所以夏冬两季,李凤凰都会按时向石太医的药房采购常备药品,分发给她记录过的贫苦之家,省得这些人贫病交加,死于非命。
故此,才有了石太医“大主顾”一说。
“我也听说了,你家里的生意,每况愈下,早没了当日平江府第一等大茶商的威风。要是再由着你爹胡来,恐怕你家要完。”
李凤凰心知肚明,这石太医讲的是实话,可说了实话又能怎样?说话如果能改变世界,那岂不是人人都当皇帝了?她实在不好回答这个问题,便没接这个话茬,只是不住苦笑起来。再而后她眼珠子一转,耍了个花枪,说道:“您看我的经济都如此艰难了,不如您老给我降个价?”
石太医闻言,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一口回绝道:“这种事,别说门了,窗户都没有!”
“您学医,不是抱着一颗悬壶济世的心么?”
“是啊,是悬壶济世啊。可祖师爷传下这门手艺,也没说不能赚钱,不能享受啊!真要把大夫都弄得穷穷巴巴的,你说以后还有人肯学医吗,那医道不就完了?总之,什么事都好说,价格的事没门,再说了,我给你的价格还不够优惠吗?”
“我想还是可以再优惠那么一丁点的。”
“那我也不是谦虚,你还是另请高明的好。”石太医也反应过来了,李凤凰这只是有意岔开话题,倒也不是真的要谈价,便也收起了刚才的急迫,说道:“再说了,救人,讲究一个救急不救穷。要是碰到有人突发急病,那我帮了也就帮了,不收药费诊金也是无妨。可哪里有跟你这样的,你当你是谁,是佛祖啊,还是菩萨啊?一年年地帮着穷人买饭买药,也亏得是你家大业大,换了一般的人家,早该破产八百回了。”
“我也没那么伟大,一年里做预算都定死了,总之是一年一万两。多了没有,少了么,过年的时候多分发些。”李凤凰说这话时,语气平淡,仿佛一万两只是一笔小钱。
“哟呵,厉害了我的李姑娘。”只因为从闻思绮手里赚了三千两,就沾沾自喜了半天的石太医,听到李凤凰用这个口气说话,不禁笑了出来:“还是您境界高,视金钱如粪土。”
李凤凰轻叹一声:“也不瞒您,我爷爷当年对我有所偏爱,在我及笄之日,划了一万五千亩水田到我名下,说日后便作我的嫁妆……”话说到此处,她忽的流下泪来:“此生我是立志不嫁了,那这田地的产出,于我又有何用处?不如为爷爷他修个阴德。”
因为李凤凰那专爱炼丹的叔祖的缘故,石太医与李家人不可谓不熟悉,虽说不上是世交,但至少是关系不错。石太医也是因此,才托大了一回,摆出了长辈的姿态,想劝说李凤凰多管管生意,这样也算对得起自己的故友。结果他没想到,这里面竟还有这样的缘故……李凤凰的事,他自然是清楚的,这么一来,倒好像他故意揭人伤疤。
一时之间,石太医不禁哑然。
好在李凤凰不是寻常女儿家,她抹去泪痕,又昂起头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说起来,那周正没事便好,否则便都是我的责任。其实,这事也说不上为什么,一怪我放不下过去,二就要怪他自己太傻了,我是真没见过这么傻的人。”
石太医腹诽道:“在你面前,聪明人不多了。”不过才见过伊人落泪,他不敢再乱说话,只是顺着意思说道:“是啊,是啊,何止没事,还另有奇遇呢。”这一下,便把周正习武的事也说了出来。
李凤凰对这事不怎么关系,只是随口答了一句:“那倒也好。”
“你不怕他练好了武功,到你家来寻仇?”
李凤凰微微一笑:“那等傻人,应做不了这等聪明事。”
石太医“嘿嘿”笑了两声,又说道:“那苗小子那里呢,他可不傻。”
“我连夜修书一封到了府城,托的是可靠朋友,此事无忧。”
“那就好,那就好,不过你家生意的事,我劝你也多上些心。这年头,大主顾不好找啊。”说罢,石太医又啜了口茶,水冷了,香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