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烧红的烙铁贴住了皮肤,只见周正的右手才刚搭了上去,孩子的脖颈上,便发出了滋滋的声响,听得人头皮发麻。更有一股股黑烟,从二人皮肤相贴之处,不住升起,在空中忽凝忽散,仿佛鬼魅。
而在周正这边,全身心操控着真气的他,遇到了生平最难缠的对手。冥王树种子操控下的死亡之气,比之除夕夜的冥河迷雾,在数量上要少得多。但是前者有冥王树种子在操控,而后者则只是简单地弥散在天地间,这里的差距,便不是数量可以弥补的了。
就好像灶膛里的火苗,再气势汹汹,也只能烧水做饭。可若是有人从中抽出一根燃着的木料来,稍加控制,便可焚毁一栋建筑、一条街市,甚至是一个村镇。
最关键的是,再也没有人比冥王树更擅长操控死亡之气。这种擅长,甚至超越了“如臂使指”,因为冥王树本就生于死亡之气中,又以死亡之气为食。有人甚至猜测,冥王树就是死亡之气无限聚合,最终产生的怪异生物。
冥王树一旦长成,便可怕至极,整个冥界几乎无人能对它进行有效钳制。它们的存在,是对冥界所有生物的巨大威胁,甚至逼得整个冥界放下仇怨,选择暂时联手,对它们实行了种族灭绝。
这样的一种生物,扎根在人类身上,控制着一团死气,与周正进行周旋。而周正既要设法将其完全消灭,又想着保全被寄生者的性命和健康……这太难了。
“我必须得找到冥王树种子的意识所在!”
为了尽可能保证这个孩子的安全,周正舍弃了简单粗暴的方法,没有直接摧毁冥王树种子寄生的整片区域。因为一旦他选择这么做,冥王树种子肯定会誓死反抗,求生欲望驱使下的生存之战,必将拼到一方油尽灯枯为止。
倒不是说这种战斗会对周正有什么伤害,毕竟周正的真气储量,以及灵魂强度,都要远高于还未萌发的冥王树种子。但是这种不死不灭的战斗,却可以彻底地摧毁双方的战场,也就是宿主的灵魂与肉体,那么被寄生的孩子就死定了。
这种结局是周正绝不愿意见到的,若是他愿意这样做,还不如当初一刀两断来得一了百了。因此,他选择了一条对自己最危险的道路——分出一缕元神来,附着在一丝真气之上,随着真气的流转,隐秘地侵入冥王树种子的核心区域。
周正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寻找到冥王树种子之中,那一点未成形的真灵。只要能顺利地找到这一点真灵,再用真气将其摧毁,那么剩下的死亡之气便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很简单便能被消除一空。
而很幸运的,在这种情况下,冥王树的反应如周正猜测得那样,并不怎么激烈。毕竟从冥王树种子的角度出发,周正的那股真气非常微弱,不过是癣疥之疾,无碍它的生长与发育,不值得耗费它宝贵的力量去消除。
要知道,消耗的力量越多,冥王树种子萌发的时间便会拖延得越久。要是宿主的生命之力被抽干了,它还没能成功萌发,那它就只能另谋出路了。事实上冥王树种子已经感受到了周围环境的恶劣——受制于枕流书社囚室的封印限制,它几乎无法从环境中吸取到一丝一毫的灵气或死气,这更给了它保存力量的理由。
而这也是周正喜闻乐见的,如此轻松便骗过了冥王树种子,令他很是松了一口气。过了这第一关考验,接下来便是大胆地假设,与小心地求证了。
要大胆,是因为冥王树作为冥界生物,生活在世间最残酷无情的地方,自然会尽可能地保证自己的安全。哪怕仅仅是一颗小小的种子,也有着绝对强大的自我保护意识。它会将自身的死亡之气,与宿主的生生之气混合,伪造出许多类似真灵的虚假标靶,并将真灵隐匿于其中。标靶与真灵还会随时变换位置,若是不够胆大,那绝对是抓不到它的。
要小心,是因为若是行动过于激进,或者错误地攻击了一团虚假标靶,那毫无疑问将招来冥王树的全力反扑。如果出现这种情况……周正寄托着残魂的这股微弱真气,是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的。那么最终的结果,很可能是周正灵魂受损,需要长期休养,而作为宿主的孩子被抽干生机,最终惨死。
周正的元神,依附在真气之上,像是一尾游鱼,轻灵地穿梭在死亡之气的海洋中。他小心地应对着周围的一切,尽量避免与过大的死气气流接触,免得被其所伤。但同时,很矛盾地,他又不得不往死亡之气最为浓郁的地方游去。
这不是一场轻松的春游,在成功地识破了好几次标靶的伪装之后,周正变得越来越累,但也越来越有经验了。
“我可以的,我一定很快就能找到真正的目标!”
周正这样鼓舞着他自己,而或许是伟大的信念起了作用,在又一次躲过大团死气气流之后,他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气息。
那是一团凝实得不可思议的死气,散发着好看的淡绿色。但若是仔细看去,又会使人不禁两股战战,因为这种绿色,寻常时候是看不到的。若是一定要形容,那只有荒坟之鬼火,才有类似的色彩。
这种色彩不属于人间,不属于生者,不属于一切活着的存在所有……它来自九幽之下,乃是亡者的标志,是不熄的魂魄之火。
“难道我真的找到了?”幸福来得太突然,周正自己都有些吃惊,但他仍保持着谨慎:“不不不,一定要小心,如果弄错了的话,就功亏一篑了!”
但是,这种阴郁到令人屏息的死亡之气,似乎在提醒周正——没错的,没错的,就是这里了。
周正觉得自己的额头冒出了大量汗滴,但此刻他的感官全都在这缕元神上,毫无疑问,这是种错觉。不过这种错觉,也证明了周正的紧张心情。
“只要你相信,只要你足够坚定,你就能照破世间的一切黑暗,而不会被其吞没!”这句话几乎成了周正的座右铭,每当他犹豫不决,他总会将这句话默念一遍。
犹豫的心灵,变得异常坚定,就连那小小的一缕元神,都似乎发出了光亮。
“破!”带着必胜的信念,一缕元神,一丝真气,就如堂吉诃德冲击风车一般,猛地撞向了那团绿色的能量气流……
而就在不久之后,周正的肉身睁开了双眼,接着,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成功了吗?”孟卓也是心动境界的武者,他能明显感觉到,一旁孩子身上的死气,正在逐渐消散。
周正点了点头,说道:“成功了,接下来只要驱散他体内的死气即可。”说罢,他姿势不变,依旧是左手单手合十,右手施无畏印。真元催动之下,周正右掌放射出重重金光,照得毒瘤上的鬼脸,一个个扭曲起来,最后都似雪狮子向火,通通消散了。
等到周正收回右手,平息了真气,再往那孩子脖颈上看,毒瘤已然没了踪影。但是坏死的肌肉组织不会瞬间再生,他白皙的脖子上,左侧的血肉已然腐烂,散发着腥臭的气息。
“周兄弟,你可有考虑过这孩子的未来?”
“我不知道,没想过那么远。”
孟卓有些心疼地瞧了瞧孩子的伤口,建议道:“若是周兄弟你信得过我,不如就将他交给我。我们枕流书社,必定将他培养成文武双全的好男子。以他的根骨资质,以他的经历,未来定是个除魔卫道的斗士。”
闻思绮立在一旁,听了孟卓的话,没来由地把这孩子,套上了前世周正的模板——资质过人又恨透妖魔,呵呵,还同样落入了枕流书社手里……这可不就是苦儒第二吗?
只不过前世的金水镇,被死亡之潮像犁耙似的犁了好几遍,除了周正以外,半个活人也没留下。眼前的这个孩子,自然也没有机会。
而周正是不知道这一切的,他看了孟卓一眼,沉默着,并没有立刻答应。这倒不是他不放心枕流书社,只是在他看来,既然这个孩子已经摆脱了冥王树种子,那有关他的一切事宜,都该等他苏醒之后,交由他自己来决定。
也就是在这短短的沉默中,一声短暂,而又包含着痛苦的“嗯”,从一旁传来。周正等三人都为其吸引,不禁转头看去,这才发现那孩子居然已经醒了。
“刀!”
似乎还没有完全恢复神智,眼前这个瘦弱的孩子,勉勉强强地抬起一只手,指向了周正。他的口中喃喃不断,尽是呓语——
“给我……”
“我要刀……”
“刀……生的刀,活下去的刀。”
其中有一句,别的人都听不明白,只有周正知道,之前的阿修罗也曾说过同样的话。周正见状,没有丝毫犹豫,解下了背在身上的戒刀,放到了孩子的手里。
虚弱的孩子接过了戒刀,像是抱着娃娃一样,紧紧地将刀拥入怀中,便沉沉地睡去了。
孟卓与闻思绮面面相觑,不敢相信哄孩子睡觉,还有这种操作。周正却只是轻叹一声,朝二人做了个手势,把二人往屋子外头引去。
就这样,周正等三人,便离开了这间囚室。他们不会知道的是,就在孟卓再次将门锁上以后,那昏昏睡去的孩子,竟一下坐了起来。更可怕的是,他的眼眸之中,散发出淡淡绿光,就像是传说中的荒坟鬼火。
一旁的骷髅虎受此影响,不禁簌簌发抖,努力地朝后缩着身子,想要找个地方隐藏。
而醒来了的孩子,并没有理会骷髅虎,只是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伤口,又将戒刀用双手捧在面前,仔细地端详再端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