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回暖房之中,韩大他们已经摆开了龙门阵,打起了麻将。在赌桌之上,韩大一边为马公公讲述着平江府的种种好处,一边与马将军、袁自省一道给马公公点炮,好让他不断赢牌。
而马家妾氏也停了琵琶,在一旁挑着机会,不住地吹着法螺,吹捧得马公公神清气爽,场上气氛可谓其乐融融。也正是在这时,门卫用跑了来,通禀道:“韩大爷,您的同伴要您出去说个话。”
韩大看了马公公一眼,想要告个暂退,却不料马公公肥手一挥,说道:“真是的,又是暂退暂退,那岂不是又要把咱家晾在一边儿?我看啊,既然是韩大爷的朋友,那自然也不会是无聊之辈。不如让他也进来,一起聊聊,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这边韩大一听,心知不妙,连忙对着袁自省打眼色。袁自省一瞧,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大约也明白了,在外头的人肯定有什么问题。他便笑着劝说道:“亲爸爸,我看还是让韩大爷出去一会儿。”
“不行,谁也不能耽误了咱家玩牌。”马公公也不傻,一张嘴理论也是一套套的:“若是真有急事,韩大爷也不会这么淡定。他准是知道外面是谁,而且也知道没甚急事。所以啊,就别编借口了,把人叫进来吧。你们在这里挤眉弄眼的,真当咱家是瞎子吗?”
马公公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自然也没人敢触他的霉头。韩大选择了闭嘴,在那儿讪讪地笑着,袁自省倒是做着最后的努力,试图让马公公收回成命。不过马公公话都说不出来,又怎么会再吞回去?倒弄得袁自省吃了一番挂落。
“唉,只希望别弄出什么祸端来。”袁自省腹诽着。他深知周正的脑回路与常人不同,就怕他与某些“道德之士”一样,对太监有别样的偏见。那一边的韩大爷,心里抱的也是差不多的想法。
不过想这些也没用,不多时,护卫便将周正领进了暖房,而他的表现也令袁韩二人长舒了一口气。
周正进了暖房来,见袁自省以蜜蜂振翅般的频率,飞速地朝他眨眼。又见韩大、马将军分侍两旁,将主位让给了一个他不认识的人。他便知道了,这一位必然是护卫们所说的马红俊马公公。护卫们一路之上,都在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千万小心应对,绝对不能违背了公公的心意。
“草民见过公公。”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周正虽然不愿意,但还是乖乖地跪倒了下来,向着马公公磕了个头。
马公公受了周正一礼,先不说话,而是上下左右打量了他一番。几眼扫下来,见他气宇轩昂,品貌不凡,不禁心生欢喜,便笑着点评道:“哟,先前只知道平江府富裕丰饶,占尽了物华天宝。这眼下一看,府里头男男女女,也都俊俏,当真是人杰地灵。韩大爷是儒雅书生,小袁子是机灵滑头,这一位,这一位叫什么呀?”
“草民周正,周王朝的周,正直的正。”
“名儿不错,且起身,走近了让咱家瞧瞧。”
周正不疑有他,站起了身来,走上前去,到了马公公家近前。马公公看了两眼,又赞叹道:“长身玉立,风姿卓越,真是一等一的少年俊彦。”
“谢公公夸……”
周正正要开口答谢,没成想话还没说完,他便觉得手背之上,忽然被什么油腻腻的东西划过。他低头去看,却发现是马公公那肥短的食指,正在他手背上无规则地移动。
“……”
周正连自己会武功都忘了,也记不得什么“不可违逆公公”,一个后跳跳出了三步远。他的心里十万头羊驼飞驰而过,脑海之中闪现出的场景,是《九品芝麻官》里周星驰双手掐腰,正在那里疯狂痛骂“阴阳人烂屁股”。
而马公公显然没有作案被抓的羞愧感,反倒摆出了一脸的不高兴,仿佛是自己被人给欺负了。他坐直了身子,一双眯缝眼猛地睁开,尖声道:“一蹦三丈远的,怎么,嫌弃咱家是个阉人?”贱人大体是这样的,很少会考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只觉得发生任何事都是别人有意针对。
周正一肚子是火,却又不能就此发作,只能打落了牙齿往肚里吞。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让自己不会冲上去打爆马公公的猪头,然后勉为其难地笑着:“草民不敢。”他本想编一个借口的,但又怕弄巧成拙,便干脆没说。
马公公见周正没敢反驳,脸色便稍微好了一些,但仍不肯就此罢手:“既然不敢,那就走过来,到咱家跟前来。”
“……”
周正真的是快爆炸了,但他仍然忍住了爆发的欲望。不过他也实在没办法那么无耻,靠出卖自己的肉体去换取太监的好感。于是乎进退两难之间,他便带着尴尬的微笑,呆立在了原地。
马公公眼看着这一切,呵呵地冷笑了两声,既不催促,也不放弃。他依旧瞪着那双眯缝眼,死死盯着周正,就看周正要怎么做。
如果说方才,在场的其余人,因为桌子的遮挡,没能看到马公公的咸猪手。那么这一回,从他二人的神情姿态,在场的诸位大致也猜到了事件的原委。
不过这其中,马将军家二位,跟周正本就不是一挂,自然不会为他出头。他俩眼观鼻、鼻观心,跟老僧入定似的,就当眼前一切都不存在。
而韩大家大业大,实在也不敢去触马公公的眉头,生怕自家惹上祸端。因此他虽然想帮忙,却也完全不敢开口,只得朝着袁自省连连眨眼,希望他能想想办法。
袁自省把这些都看在眼里,也是不禁一声叹息,心想着:“评书里都说自古红颜多祸水,到了这儿,蓝颜也能当祸水了,真是奇也怪哉。”不过想归想,周正对他毕竟有救命之恩,况且他也指望着后头的《九转金身诀》,便站起身来,离开了牌桌。
袁自省带出尴尬的微笑,向前走了几步,来到马公公身边。又凑到马公公耳旁,想要说话,却被马公公一个歪头躲了过去。
“今儿个谁也不准帮腔!”
到了这儿,就看出年纪小的好处了。换了旁人,被马公公这么一吼,就该偃旗息鼓了。但是袁自省无所谓啊,他反正年纪小,就当看不懂局势就行。他采不管那么多呢,依旧尴尬地笑着,凑上去小声说道:“亲爸爸,您别这样。周正是我结义大哥,算起来也是您半个干儿,您怎么能这样呢?”
“你没骗我?”马公公一听,也是一愣。
要知道太监虽然是不完整的男人,但一样是娘生爹养,吃着粥饭长大。他们生活在这个世界里,也一样受礼仪伦常约束。从道德的角度来说,对马公公而言,玩玩男宠这是没什么的,毕竟自古有龙阳之癖。这种兴趣爱好,现世说来虽上不得台面,但在私底下,却被认为是风雅事一桩。
可是如果这种事情里,涉及到了伦常,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而义父与义子的结义兄弟……这听起来有点绕,而且也不是血亲,但依然是受社会认可的一种伦常关系。
就像袁自省说的,如果周正真的认下与他的结义兄弟关系,那受此牵连,他差不多也就相当于是马公公的半个义子了。他出去也一样可以用马公公的名号刷脸,而若是马公公倒台了,别人清算阉党,那他也逃不掉干系。在这种情况下,面对着这样的关系,马公公虽然是个混蛋,但也有点下不去口,有点尴尬。
“咳咳,那你说说看,你们两个年纪相差悬殊,是怎么成的结义兄弟?”马公公面色依旧不善,但已没了方才的咄咄逼人,而是挠着头,颇有些无奈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古代的义父义子间,有改名的也有不改名的。像明朝的御史崔呈秀就是魏忠贤的养子,但他也没改姓。)
(古代结义的关系肯定不如亲生,这是毫无疑问的。但“结义”的关系,也确实被认为是一种伦常。举个例子,在明朝特别规定,义父娶义女的,统统以“奸”论。所以义子的义兄虽然比较疏远,但真说起来,也受伦常约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