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朕生个孩子,好不好?
顾云羡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说,一时愣在那里。
耳边再次回响起多年前太医的话:“娘娘体质虚寒,恐怕……难以有孕……”
那时候,她曾因为这一句话,多次在无人处悲戚落泪。
从东宫搬到皇宫,她的身份更加尊贵,却离她的夫君越来越遥远。无数个独守空闺的夜晚,她也会幻想,如果自己能有一个孩子,日子是不是就好打发多了?
可这念头起来没多久,就被无情的现实狠狠打碎。
毓淑仪有她的女儿,庄婕妤和柔婉仪也有各自的儿子,如今连明充仪都有了。时间流逝,各宫的女人都相继有了自己的孩子,当上了母亲。
她偶尔也会羡慕,但心中却清楚知道,这里面永远不会包括她。
从前没这个福气,如今,连这个念头都没了。
一个女人,有了孩子就有了弱点,从此命运都不受自己的掌控。尤其是在这充满了阴谋的皇宫里,处处都是杀人的陷阱,她不希望自己有任何的顾虑。
因着这,她甚至觉得,没有孩子更好。
她知道这话如果被柳尚宫听到,一定会严厉地斥责她。孩子固然是弱点,却也是最大的护身凭依。如果情况继续这样发展下去,早晚有一天,无子会成为她的大问题。
但那又如何?未来的日子还早着,到时候再说吧。如今的她,一点也不想去考虑这个问题。
低下头,她装出一个羞涩的神情,“陛下怎么突然提这个……这种事情,臣妾又不能决定……”
他似乎也发觉自己问得有些可笑,叹一口气,“是朕糊涂了,竟问了傻问题。”吻上她的额头,喃喃自语,“不过这么一提,朕倒真有些奇怪了。按说也这么久了,云娘你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抑制住心头的慌张,尽量云淡风轻道:“兴许,是臣妾没有福分吧。”眄他一眼,“是不是臣妾没有孩子,陛下就不喜欢臣妾了?”
“说什么傻话!”他笑,“你怎么会没有孩子?我们一定会有孩子的。”顿了顿,“即使没有孩子,你依然是你,是朕最喜欢的云娘。”
她知道他这话不过是说说而已,只因他此刻并不知道她患有那要命的虚寒之症。如果他真的知道了,态度一定不会这么轻松。
想到这里,她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皇帝却又忽然想起一事,蹙着眉头道:“朕看月娘对你仍有许多不满,朕回头会想法子约束她,不让她找你的晦气。不过如今她是这样的情况,朕也不好说什么重话,恐怕这约束的效力有限。如果她还是忍不住冒犯了你,你……”
“臣妾明白,月娘现在怀有身孕,臣妾会让着她的。”她微微一笑,语气十分宽怀大度。
这话委实是发自真心。
今日她的怨怪不悦都是装出来的,为的无非是博得皇帝的怜惜愧疚。事实上,她对这件事看得并没有那么重要。诚然,姜月嫦有了孩子会变得更难对付,但事情已经发生,她也只能任凭发展。她不会再去找她的麻烦。
有之前的例子在,如今大家的眼睛都盯在她身上。若姜月嫦的孩子再出了什么问题,所有人第一时间都会想到她。
她可不会愚蠢到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他闻言却摇了摇头,“朕不是让你让着她。以月娘的性格,你要是一味让着她,就得被她欺负个够。朕的意思是,如果她做得实在过分,你又碍于皇裔不好处理,便告诉朕。朕来收拾残局。”
她愣在那里,半晌才结结巴巴道:“告诉……告诉您吗?”
“对。”他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告诉朕,朕为被欺负的小云娘出头。”
他说这话的表情实在太温柔,眼神里满是怜爱。他就那么看着她,仿佛她是需要他精心呵护的小女儿。
她心头一阵慌乱,半天找不回理智。偏偏他的眼睛还直勾勾地看着她,她被看得发憷,几乎是口不择言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才不需要你保护……”
“你不是小孩子吗?”他仿佛听了一件很新奇的事情,笑得连眼睛都眯起来了,“让朕算算。你如今二十一岁,比朕足足小了五岁,可不就是个小孩子……”
“小五岁很稀奇吗?”她恼羞成怒,“哪家哪户娶妻不都是小五岁!”
的确,大晋婚俗,女子十五岁可出阁,男子二十岁可娶妻,是以夫妻之间最常见的年龄差便是五岁。
“是不稀奇,可朕就是这么觉得。”他笑道,“朕还记得,当年与你拜天地时,你身量都还没长齐,个头才到我的肩膀。朕看着你,觉得自己好像领了一个小妹妹进门,心里的滋味那叫一个复杂。”
他越说越起劲,顾云羡没料到他从前是这样想的,又羞又窘,完全不知该如何回击。
正气恼间,他的语气却忽然软下来,带着一丝温存,“谁知吟诗却扇之后,我却发现这个小妹妹居然生得这般美丽。她修了艳妆的容颜,比新研的朱砂还要晃眼……”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完最后一句话时,唇已经贴上了她的。
顾云羡被吻得迷迷糊糊,百忙之中还记得自己最初的问题,“陛下今日不去陪着月娘,真的……真的合适吗?”
他不满她的走神,报复地在她的唇上咬了一口,“明日再去……你专心一点。说了要生孩子,不努力怎么行?”
殿内的熏香四下飘散,秋香绿的纱帐一层层垂下,营造出一个旖旎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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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羡与定美人虽已私下达成协议,却不愿别人知道她们的关系,是以见面的时候,总是选在寂静无人的地方。
深夜寂静的御花园,顾云羡裹着厚厚的斗篷,与定美人边散步边谈话。
“这天真是越来越冷了,再过几日下了雪,我们可得换个地方见面了。”顾云羡笑道,“天寒地冻的,本宫可不愿意出来吹冷风。”
说完这句话,又困惑地看向定美人,“阿苓你明明穿得比本宫少,怎么看起来却比本宫自在呢?”
定美人含笑道:“娘娘是南方人,自然畏寒。臣妾的家乡却是在煜都以北的康城,每年有一半的时间都在下雪。臣妾在那里长大,早就习惯了寒冷的天气。煜都对臣妾来说,已经算是温暖怡人了。”
“原来如此。”顾云羡道,“看来阿苓你的家乡不适合本宫,若是去了哪里,恐怕待不了几天就得冻出毛病来。”
“娘娘千金之躯,又怎会去臣妾的家乡呢?”定美人说到这里,忽然露出一丝黯然,“便是臣妾自己,此生也不可能再有机会回去了。”
顾云羡沉默。
如她们这样的女子,离家千里,所嫁的夫君是九五之尊的帝王,身处的地方是连绵不断的三千宫阙,过的却是提心吊胆的日子。终日忧惧,自然会比旁人更加思念家乡。
定美人心中的满城飘雪,她梦里的江南烟雨,都是她们最宝贵的记忆,承载了她们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可终究是,回不去了。
想到这里,顾云羡虽然一直不喜欢定美人,却也忍不住产生了一丝同病相怜的感受。
就这么相对沉默了一会儿,定美人似乎不习惯这样的气氛,率先打破僵局,“娘娘今日唤臣妾出来,可是有了什么计划?”
她的口气困惑,还带着一丝急躁,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顾云羡听到她的语气,忍不住淡淡一笑。
她知道定美人心中不解。本以为回宫了她就会有什么动作,谁知甫一下马车就碰上了明充仪有孕,阖宫的视线都盯着咸池殿。紧接着一连数日,顾云羡都安安静静地待在含章殿,半点要出手的意思都没有。
她在等什么?
“计划嘛,本宫倒是有了。只不知阿苓你的想法。”顾云羡笑吟吟道。
“什么?”定美人蹙眉,“臣妾的什么想法?”
“明充仪有孕,这事儿不会对你的决定造成什么影响吧?”顾云羡笑道,“你若是反悔了,还来得及。”
定美人一怔。
自己最近确实因为明充仪有孕一事心烦。顾云羡与明充仪的仇怨宫里无人不知,如今明充仪有孕,顾云羡的地位就显得不那么稳固了,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被取代。自己此刻跑去依附她,真的是明智的选择吗?
然而这些想法也只是在心里想想,她知道如今再说反悔已经不现实了。
本不打算跟任何人讲的事情,此刻却被顾云羡轻描淡写地提起。
她对她的心思,竟这般清楚?
她自问不是将情绪都流于表面的人,然而却依旧被顾云羡察觉。她如今的洞察人心的本事,当真是了不得!
再想想当夜在咸池殿,面对着怀有身孕的明充仪,陛下也选择了偏袒她。
心性过人,兼有圣宠,她的实力委实不容小觑。
值得她赌一把。
想到这里,她微微一笑,“臣妾当初既然下了决定,如今便还是那句话。臣妾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绝不言悔。”
顾云羡见状,知道自己方才的言辞已打消了她心头最后一丝不确定,满意地笑了起来,“这样就好。既然阿苓你心意不变,那我们就可以谈谈今晚的正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