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洛神花酒 下(1 / 1)

齐彦铭准了她回去,赵爰清将剩下的事务交给以木打理,又嘱咐一番,后带着以竹和钱陆回酿造局去。

差不多忙完已经夜深,宫门怕是落锁了。楼惠妃替她另外安排了住处,可地方太偏,以木和以竹打着灯笼找了几回,都弄错了位置。

最后到那时走得脚底发酸,赵爰清身子没好透,又经一番折腾,已是疲乏困倦,大脑发晕。以木去烧热水,以竹扶她进房里。

这木门有些古旧,推开时发出吱呀声响,在寂静幽深的夜里惹得人心里发凉,不由毛骨悚然。

以竹取出灯笼里的蜡烛,将房里的点上。

这屋子的年代久了,桌椅、帘帐虽都整洁,却透着古味。赵爰清在外室转了圈后,走进里屋,桌上养着一株娇花,颜色艳丽,又开得绚烂。她没见过这般品种,顿时生出几分警惕。

“大人……您在看什么呢?”以竹见赵爰清牢牢锁在花上,走近瞧了瞧,“这花的模样虽然古怪,却没味道。想来只是寻常装饰用的,没有大碍。”

“你还是把它搬到外室,。”赵爰清说不出缘由,就是感到不安,“这儿毕竟不是咱们的地方,凡事还是稳妥些好。待会你直接去以木那帮忙,不用伺候了。”

“是。”

以竹抱着花盆出去,赵爰清掀开帘子,径自走到床边坐下,那样不安躁动的感觉不断被放大,随之愈演愈烈,叫她说不出话来。

一种沉闷的气息随之在房里蔓延,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赵爰清再次起身,四处查看有无不妥之处。而顺着房间绕了一圈,并未找到任何异常。

她迈着小步子,重新走到床前,刚准备坐下,突然弯下腰撩开遮住床底的衣布。

烛光透进漆黑的床底,一把泛着亮光的利剑直直朝外头刺来,赵爰清一惊,连忙退到桌后。对方没伤她的意思,在她闪开后收回剑锋,缩在床下。

两人就这样胶着,任时间寂静流过。

他定不是哪位宫妃派来的刺客,否则怎会轻易放过她,想是一招就能夺去性命。更何况,倘若他当真意图不轨想要加害,她带的婢女太监不多,还不会武功,这儿地处偏僻,根本逃不开。

赵爰清忍不住猜测,究竟是哪位人物躲在床下。明明身犯险境,安危未知,脑海中却忍不住闪现出折子戏本里的故事。

一个刺客在刺杀昏庸的皇帝时遭人出卖,身受重伤又被侍卫追杀,无奈躲进一个不受宠的美人屋里,美人救了他,还精心照料,后来两情相悦。刺客带着美人出了宫。

忍不住自嘲一番,竟在这种关头还能胡想。她站得久了,身子乏了,也不想继续软磨着,“现下夜也深了,本座想早些休息,不如阁下深夜到访有何贵干?还请出来直说。”

床下始终没动静,过了许久,赵爰清才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人:“侯爷……?”

沈鸢然双目赤红,气息微有不匀,他的动作很快,赵爰清来不及反应,脖颈旁便驾上了一把银刃。

“啊……”同以木一道进门的以竹惊得松开了手上的木盆,热水哗啦一声溅开来,湿了赵爰清的裙子。

“侯爷,我们大人素来本分,与您并无恩怨纠葛,如果有什么误会您大可直说。”还是以木镇定些,试图劝解,“大人好歹是大荣来的使臣,这刀剑无情,万一伤了,陛下面前也不好交代啊。”

“沈侯爷……”

“住嘴。”沈鸢然喝止她们,抬起左手指着以木,“你去太医院,说你们大人突发恶疾。”

“这……”

剑刃闪着白花花的亮光,猛地朝她逼近,甚至划出一条细细的血痕,“再磨蹭下去,你家大人兴许就等不到你回来。左不过一个酿酒的,还影响不到什么邦交事宜。”

“是,奴婢这就去。还请侯爷千万别伤害大人。”以木放下手中的木盆,迅速跑出宫门。

赵爰清从始至终皆没出声,这会儿,她淡淡看着沈鸢然,“侯爷,人已经照您吩咐的做了。这剑可否放下了?”

沈鸢然的面部像沁冷的寒铁,棱角分明。本是英姿卓越的少年,却像北国之冬,一双眸子更是犀利彻骨,如同玄剑瑟骨。他没多为难,利索地收回剑,却一步上前,死死握住赵爰清。

像被水冲出洞的土墙,只冲破一小些,就整个开始崩塌。

“沈侯爷,您放开大人。”以竹慌忙上前,用力掰着沈鸢然粗糙的指节。但他七尺男儿,又出身武将,哪是寻常少女能撼动的。只轻轻一甩,以竹就摔到在地。

“阿月,阿月。”沈鸢然面色泛红,双目泛着浑浊,早已不复清明。钢铁般有力的臂膀牢牢搂着赵爰清,像孩子似的,不断缩在她肩窝,喃喃叫着。

小麦色的手指刺啦一声,撕裂了一侧薄衫,以竹立刻爬起来,继续阻挠他,但依旧没法子,整个人重重撞上了柜子。

倒是赵爰清身在局中,却异常镇静地打量沈鸢然,没一会儿,她的外衫破了,沈鸢然的手指碰上里衣,这才凉凉地开口,“侯爷,您这样,要是皇后娘娘知道了,可怎生是好?”

沈鸢然的动作生生停下,眼里露出几分迷茫。突然像发狂一样,用力推开赵爰清,自己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几步。却猛地撞上桌子,发出“砰”的声响。桌上的茶杯茶壶哗啦啦地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他极尽忍耐地攥紧拳头,凸起的青筋彰示着言诉不出的痛苦隐忍。

以竹趁着这个机会,立刻从旁拿了件衣裳给她披着,并将赵爰清死死护在身后。

“大人,您快跑。侯爷像是……”以竹犹豫道,“像是中了春、药一类的东西。

“没事。”沈鸢然痛苦地倒在地上,一下子抽出剑,往左臂狠狠割下去。一道血印子触目惊心地出现在墨色玄衣下。

“你去拿绳子来。”紧接着又是一刀,血水顺着衣物滴上地板,一股浓浓的铁锈味散开。

“大人……”以竹不放心,唯恐沈鸢然突然起来,对赵爰清做些什么。

“无碍。他要真想做什么,也不是你能拦住的。”赵爰清看他一刀刀地割碎衣服,伤口深透入骨,旁人瞧着就觉着一股钻心的疼痛。

以竹忙不迭地寻绳子来,沈鸢然的左臂上剑伤纵横,血肉模糊,但所幸意识稍微清明。

“侯爷,得罪了。”赵爰清拿了绳子走上前,沈鸢然由她将他的双手捆住,一开口嗓音格外沙哑,“捆紧点。”

“是。”

连打了两个死结,赵爰清算是猜出大半,从宫宴上的洛神花酒到洛神戏和如今中了药痛苦坐在地上的沈鸢然。

“以竹。”赵爰清起身,将衣服重新整好,“你将这打扫一遍,碎瓷片还有血迹都弄干净。”

“是。”

“侯爷。”赵爰清转道,字字森冷,“有人想陷害我们,您一会到偏殿呆着,不能被人看见。”

果不出所料,赵爰清坐在桌前,静静喝着新泡的龙井。以竹悄悄溜进来,贴在她耳边细声细语,“大人,跟您想的一样。刚才钱陆在半道上悄悄盯着,沁夫人正领着陛下往咱们这来呢。”

“那好。就照着先前说的做。”赵爰清搁下茶杯,轻兀自解了外衣躺在床上,还放下帘幔。

“陛下,娘娘,大人病刚好,一回来就睡下了。您要是有事找大人,还请在外头等等,奴婢去叫大人起身。”以竹拦在门口,不让他们进来。

“本宫方才听说,赵大人为了乞巧宴过度劳累,在回去的路上晕倒了。心里担心着,就特意前来探望。”王沁绕过以竹,朝里头瞧,“我们直接进去就好,不劳烦姑娘代为通报了。”

“大人已经睡下,衣裳都还没穿好。娘娘总不能叫大人衣衫不整地见人吧。”以竹一侧身,继续阻挠她的视线。

王沁心里冷笑,可不就要让陛下看看,她衣衫不整的一面吗?但顾忌齐彦铭,仍是温柔道,“陛下,您看……?”

“孤进去看一眼,她若是睡了,立刻就出来。”齐彦铭推开以竹,直直走进去。王沁得偿所愿,冲以竹露出一个示威的笑容。

以竹看她,过了几拍,徐徐绽出一个笑容,看得她心里发慌。这事她跟楼惠花了许多心思,该不会变生肘腋,叫赵爰清提前发觉了?可就算发觉了,那药混在洛神花酒里,旁人喝了没事。要配着源洲的一种花才能有效,一旦发作,劲道极强,压根没人能忍下。沈鸢然若真兽、性大发,哪是她能抵得住的?

王沁进去时,齐彦铭坐在床边,痴痴地看她宁静的睡颜,瞬也不瞬的。握惯狼毫、刀剑的手轻轻替她整理发丝,还按好被角。她很想笑,果真正主来了,齐彦铭眼里就容不下她这个替身。

上辈子,齐彦铭心里就没她,无论她如何容色倾城,门庭高贵。一心一意,就装着那个贱婢。

可重生后,她还想他心里拥有一席之地,哪怕上一世是被他赐死。但她放不下,不管用什么法子,能在陪在他身边就好。

她甚至愿意放下身段,去换一张不属于自己的脸。

尽管一切按着她想的,齐彦铭常去她宫里,却只让陪着吃饭,或者帮了磨墨。连守宫砂都是她想法子遮去弄没的,生怕旁人发现沁夫人盛宠之下难以启齿的秘密。

但这也够了,总有朝一日,他会被她打动,何况这一世,没有苏清清不是吗?苏清清当初不也是仗着自己陪了齐彦铭许多年,才让他念念不忘后半辈子。

王沁被生生刺痛了。赵爰清听见声音,缓缓睁开眼,刚想行礼,就被齐彦铭拦下,用她两辈子都没听过,和风细雨的声音,“我只是看看你,继续睡。”

赵爰清坐起身,倚进齐彦铭怀里,声音软软糯糯的,“你陪我。”

“……好。”齐彦铭受宠若惊,一时间连手都不知搁在哪,笨拙地抱她,还轻轻拍着,一下下,跟哄孩子似的。

都不需去看,赵爰清就能猜出王沁的表情。心里忍不住嘲讽,隔了两辈子,还学不乖。都栽过一回跟头,现下又想栽第二回,真是死性不改。

这是她头一回主动,齐彦铭心下悸动,话都说不出,傻愣愣的跟个毛小孩一样,“阿清,这样舒服吗?”

“恩。”赵爰清算计着其它事,随口应道。既然确定她的身份,还明白楼惠妃的目的,就能知道,如今皇后的处境已是十面埋伏,四面楚歌。

她得帮她。

齐彦铭不清楚这些心思,单以为是赵爰清肯接受他,跟他重新开始。在她见不着的地方傻乎乎地笑着,同床异梦。

本以为装着睡了,齐彦铭就能走开,没想到他维持着这个动作,直到天亮上朝才离开。赵爰清突然有些不舍,更多的是愧疚。是不是要给了希望,最后再一点点掐灭,而这一切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这真的好吗?

用了午膳,以竹陪她去侧殿看沈鸢然,边走边跟她汇报情况,“王太医昨晚说,侯爷中的药太复杂,怕是解不了。倘若不……欢、好,极损身子。本想替他物色个姿色好的宫女,大不了收作妾室,也算是高抬了。可侯爷不肯,硬生生泡了一整宿的冰水,左臂的伤口化脓,肿得厉害,清早烧得浑身发烫。”

“那请太医开药了吗?”

“开了。喝了两盅,以木正伺候着呢。如今好多了。”

“恩。”

进偏殿时,听见以木担忧的声音,“侯爷,您伤刚好。还是再修养一会。”

沈鸢然不予理睬,自顾自换了衣裳,血从绷带渗出,红艳艳的。

“侯爷……”

“下官见过临淄侯。”赵爰清作礼,不等沈鸢然开口,直接起了身,“侯爷急着想走。可下官还有些问题,想单独请教侯爷……是关于,皇后娘娘的。”

沈鸢然坐在一侧,唇色苍白,精神微有不济。

“侯爷昨晚遭人暗害,还出现在下官房里。不知下官能否请问侯爷,您可有头绪,是谁下的手?”

沈鸢然过了许久都不回话。

“侯爷不信任下官,不愿开口也没事。可此事兹事体大,关乎皇后娘娘后宫之主的地位,你们沈家的一门荣耀。”沈鸢然有些动容,赵爰清接着道,“侯爷毕竟是朝臣,宫里女人家的事儿就算想管也管不了。可将这样的人放在皇后身边,您夜里当真能睡得安稳?”

“你知道多少?”沈鸢然单手搭着桌上的宝剑。

“下官知道的不多。昨晚上侯爷来之前,楼惠妃娘娘请戏班子演了一出洛神,虽然讲的是洛神甄宓和曹植,但怎么看,都像在说皇后娘娘跟侯爷。”赵爰清不顾他隐隐的威胁,自顾自道,“下官仔细瞧过了,惠妃娘娘可一直盯着皇后娘娘看,仿佛戏不在戏台子上,而在皇后娘娘的脸上。”

“楼惠?”沈鸢然握着剑,指节泛白,“楼国公的女儿?”

“正是。”以木泡了果茶,赵爰清接过吹吹,“且昨晚来捉、奸的,是陛下的另位宠妃沁夫人。她们两人怕早就结成盟友,准备齐心协力,一块对付皇后娘娘。”

“乞巧宴是楼惠妃备的,她们兴许在大人的餐食里做了手脚。”北山的野果味甘,甜中带一些酸,“如果大人昨晚没克制,兴许现在宫里,就要沸沸扬扬传着临淄侯醉酒欺侮大荣女官,不仅言官要弹劾。传到皇后娘娘处,能不乱了娘娘心神?”

“不会……”沈鸢然像含了苦果,“她不会。”

“侯爷说笑了,您是娘娘的亲弟弟。又同出自沈国公府,一荣俱荣,一损皆损的,娘娘怎么会不忧心?”赵爰清暗加忖度,从言行看,沈鸢然对沈月然早不是姐弟之谊,怕超出了远不止一星半点。可见沈月然,却也不像坦然无事。赵爰清颇为头疼,前世从没听说过他们有些什么,怎来得这般突然。

“呵……”沈鸢然嘲讽道,“也只是这些了。”

“沈家跟你无亲无故,你说这些,有什么目的?”沈鸢然并未耽于失落,反而攫住她,目光狠辣,“你想得到什么?“

“侯爷有所疑虑,下官也能明白。可侯爷想想,下官来自大荣,过不了一年半载就得回去,这大齐后宫无论是谁的天下,于下官都没影响。”赵爰清搁下青花瓷杯,“下官之所以搅这回浑水,全是因为皇后娘娘仁慈,平素善待众人,下官又受过皇后深恩,想做些什么报答娘娘。”

“如果侯爷能相信下官,下官一定会成为你们最好的朋友。”

“啪。”王沁的左半脸出现一个鲜红的五指印,楼惠妃又抬手印上另一个。楼素上前替她揉捏顺气,“娘娘,快别动气。怒伤肝,为了这样的贱人生气,还伤了手,多不值得。”

楼惠将手抽回,指着王沁,怒目而视,“你说,为什么沈鸢然不在赵爰清那儿?倒是皇上,陪了她一宿?你办的是什么事?”

“臣妾也不知。可臣妾明明用皇后将沈鸢然诱了过去,王嬷嬷亲眼见他进去的。也不知道怎么出了岔子?”王沁的脸都肿了,说起话一抽抽的疼。

“这么好的机会,要再等得等多久。都是你办事不力。”楼惠妃气不过,狠狠踹倒了一边的桌子,“如果照着计划进行。现在,不仅皇后会因为沈鸢然和别的女人有染,慌乱难受。陛下也因心头好被沈家横刀夺去,心生憎恨。这样一来,沈家不管在后宫还是朝堂,都遭此一击,本宫的父亲没准就能趁虚而入,打压丞相的势力。”

“都是你。”楼惠妃随手拿起一只杯子,用力砸向王沁,杯子打在小腹,疼得难受,“全让你这个贱人毁去了。”

“娘娘息怒。臣妾这次将事搞砸了,臣妾下次一定将功赎罪……”王沁生怕楼惠断了她的药,“娘娘,臣妾知道许多秘密。除了沈鸢然和沈月然的,陛下了赵爰清的,还有好多旁人皆不知晓的腌渍。臣妾一定帮娘娘谋划,帮娘娘登上后位,求娘娘原谅臣妾一回。”

楼惠静了片刻,许久才压下怒火。重新恢复和善的脸,上前扶起王沁,“本宫也是因为错失良机,一时激动,口不择言。定是伤着姐姐了,还请姐姐不要怪罪。阿素。”

“奴婢在。”

“你替本宫将药膏取来,本宫要亲自替姐姐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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