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小小不理宋晴末,带着丫鬟头也不回往西厢房走,半路背对着大家说:“怎么,秦朗你不走吗?”
秦朗愣了一下,话都没说,跟着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韩凝和宋晴末,两人四目相对,韩凝尴尬的笑。他单独面对表妹,并且有把柄在对方手里,浑身的不自在。
他说:“表妹你听我解释。”
宋晴末也不打他了,柔声道:“表哥你过来,我听你解释。”
韩凝哪敢过去,一边摆手,一边后退,拉开距离扭头就跑。宋晴末抡着扫把在后面追。
禄小小向下人要来热水,泡好带来的茶,和秦朗一边喝茶一边往窗外看,兄妹俩跑了几圈,韩凝突然不见了。
韩凝对郡守府不熟,不知道往哪躲。终于瞅准空飞快的躲进柴房,里面堆的全是杂物,只有小小的空间能供他容身。
他蹲下来大口大口喘着气,耳朵冲着门听表妹没过来,才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柴房和龙城群的大小差不多,看来这辈子是和柴房撇不开干系了!
他在柴房里呆到傍晚,也不敢出去。
可不能在这个时代呆了。先有秦朗又来个禄小小,就连表妹也得罪了,还有金碧楼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来报复。
还是快点和宋晴末挑明,送她去吕国找哥舒戈,在那也是荣华富贵。
外面太阳西沉,府里掌上灯,只有柴房这里还是黑漆漆的,外面更是静的要命。
韩凝突然听到有脚步声朝这边走过来,他吓了一跳,以为是宋晴末,刚要躲才感觉不对劲,这脚步声很沉,分明是个男人。
是秦朗?还是金碧楼派来杀手?
他决定往一排箱子后躲,刚要进去,听到外面有人在喊,“贤侄,你在里面吗?”
这声音他很熟悉,肯定在哪听过,想了一会才回忆起这是哥舒戈的声音,可是怎么叫起贤侄了?
嗯……大概是怕别人以为韩凝通敌,才这样叫的吧?真是想到谁谁就来了。他到窗前小声回应,“义父是你吗?”
柴房门被轻轻推开,进来一个大胖子。韩凝借着月光看他样子和哥舒戈相似,神情上却不像。
“你是?”
那人反身关上门,鬼鬼祟祟看外面一眼,转过身来,“我是你义父的弟弟哥舒夜。”
韩凝想起哥舒戈保证过,回到吕国就接他和表妹过去,还真派人来了。
他很高兴,过去开门,“你在这等着,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哥舒夜摸摸脑袋,“怎么你都知道了吗?”
“我明白什么啊?你快让开。”
“大哥在落魂坡大败,已经被吕建王下了大狱,半个月后就要问斩了。”
韩凝一屁股坐到地上,完了!最后的希望也没有了。
哥舒夜挤到他旁边也坐下,“大哥临入狱前告诉我,来萧国找到你,只有你才能救他。”
他的话韩凝完全没听进去,多少天他一直幻想能回去,可牵挂越来越多。左一个,右一个,好像都来讨债似的,债不还完怎会放他回去。
他越想越拧巴,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他把手搭到哥舒夜的肩上,望着一堆木柴,被夜色蒙上一层黑色。
现在跟随他的人越来越多,本想着都送去吕国,现在吕国去不了。
他总不能不回家吧?可是离开他这个郡守,他们就没了生计,还怎么生活?
对了,不如让他们互相照顾,苦瓜脸那么有钱,养这些人总可以吧?
把他们交给苦瓜脸,就去找跃龙井,可过谷的桥已经断了怎么办?
他看一眼哥舒夜健硕的身体,假装唉声叹气道:“叔叔我以前是轻闲身,想去吕国说去就去。现在当上郡守,走到哪都有人跟着,去救义父不再是简单的事。”
哥舒夜拔出一柄弯刀,“这不是问题,我带你冲出去。”
“额……我院子里有位护位叫秦朗,义父都打不过他,你的武功在义父这上吗?”
哥舒夜摇头。
“这么说肯定是冲不出去了,不过我倒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
“从萧国去吕国我知道条近路,从降龙山过去,不会被人发现。只是那里过谷的桥被冲断了。”
“好我带人去修,修好了来通知贤侄。”
哥舒夜倒实在,站起身推门要走。
韩凝也站起来道:“叔叔我还有句话要问你。”哥舒夜回头,韩凝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在柴房的?”
“大哥说过,你表妹只让你睡柴房。”
啊……
哥舒夜走后,韩凝到院子里,表妹的房间点着灯。屋子里不止表妹一个人。
他站在院子中间,表妹屋里的人说话听的很清楚。他怕别人看到他,跨到花坛边,躲在树影里。
听到宋晴末说:“你怎么来了?”
“我进到你们府里,没想到闹的你和表哥不和,我想我欠给你个解释。“禄小小的声音。
韩凝吃了一惊,她们两个到一起,一会表妹又要迁怒于他,到时候肯定不是扫把这么简单。
宋晴末说:“你勾引我表哥,我不想听你什么解释。你最好识趣点给我出去。”
“妹妹我能坐下吗?“禄小小声音很平和。
“你愿意坐就坐,你不是说自己这里的女主人吗?“宋晴末听到她的语气,也让了一步。
屋里人影舞动,禄小小的影子矮下去。
韩凝就像在看皮影戏。
禄小小说:“我从小被卖到艳春楼,在我记忆里我有四个哥哥,三个在地方上很有名气,后来我在艳春楼学会写字,就给他们写信,求他们救我,没有一个肯给我回信的。”
“我慢慢对他们失去了希望,长大后老鸨把我训练成艳春楼头牌,我更是没希望出去了,那时候我朝思暮想,只想恢复自由身,过几天普通人的生活,可这又谈何容易,慢慢的我感觉这就是我的命,我只能在艳春楼过一辈子了。”
“直到我认识了你的表哥,他改变了我的想法,他是一个好人,只有他不嫌弃我的身份,肯向我伸出援手。我们并没有真成婚,那都是你表哥骗艳春楼老板的,我住进你们府中,也是想有机会报答你表哥,除此之外别无奢求。”
宋晴末沉默了,低下头像在下什么决定,很久才说:“姐姐你的身世也怪可怜的,都怪我没有问清楚。我也想表哥有你这样漂亮的妻子,其实我也很喜欢姐姐。只是我怕表哥有了你,再也不要我了。那样我一天也活不下去,没了表哥,我在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亲人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句句都扎到了韩凝心上。
他不是韩凝,空有韩凝的躯体。但那个韩凝从来没珍惜过宋晴末。也不知道宋晴末失去他意味着什么?
已是夏未,夏风刮过来打到他身上透心的凉。
真的要走吗?
为了自己去伤害另一个人的心?
窗里的影子探过去拉住宋晴末的手,同样声音也很低。
“妹妹咱俩的命运一样,今天我遇到了我今生唯一能依靠的男人,如果失去了他,我还得回到艳春楼去。那样我还不如死了。”
韩凝在现代就没什么朋友,很小离开家在外上学,父母也没照顾过他几年。他还从来没被人这样在意过,在意到失去他,她们就要放弃自己的生命。
也许这就是生命的意义。
也许这就他存在的价值。
他现在还不能走,是真的不能走。不把她们安给可靠的人,他怎么忍心离去?
他不想再多听一句,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他转身要回柴房,发现秦朗鬼鬼祟祟的站在身后。
“你在这干什么?”
“偷听。”
韩凝没想到百人之中没有胆怯的汉子,和他一样的毛病。
秦朗在月光下铁青的一张脸,严肃的像希腊的雕像。
韩凝一肚子的话想找人说,自己找上门一个。
他背过手去,想和他吐吐心事,又总不能在院子里站着。他想起还没吃晚饭。
他浅浅的笑道:“秦兄望江你比我熟悉,你找家酒楼咱们喝酒去。”
“你要带上银子。”
二人喝酒到半夜,回到郡守府,宋晴末站在院子里,夜染黑了她的衣裙,像阿尔忒弥斯女神似的杵在那。吓了韩凝一跳。
宋晴末看到表哥,高兴的跑过去还是以往的样子,甜甜的笑道:“表哥我误会你了,你宁可舍了脸面,也要救禄姐姐出火坑,你是真的变了。”他闻闻韩凝,“你看你又喝这么多酒,累了吧,屋子给你收拾好了快去睡。”
宋晴末变成这样,韩凝还真不习惯,但想想又很兴奋,终于不用睡柴房了。
韩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既然想好不走了,就要把望江治理好,郡里连年遭受战乱,百姓过着民不聊生的日子,想要改变现状需要什么?
路……
对我们要先有路,把外面好的引进来,再把城里好的送出去。鼓励百姓经商,制造业,农牧业。
可是官道让金碧楼把持着,过路费商人们都吃不起。现在的实力又不能和他硬碰硬,不如把落魂坡的路修好。虽然难行些,但终归是近路,能省去不少费用。
第二天一早,韩凝早饭都来不及吃,叫上秦朗和卢大有去了游原县。
游原县是望江最大的农产品产出县,韩凝怕听不到实情,没让卢大有惊动县令,直接和三老去了地边。
庄稼绿油油的,长势一片大好,都已经成熟,却没人收割,很多烂在地里。
里保连呼带喘的赶来,韩凝问他是怎么回事。
里保似乎有什么隐情,一句话不肯说。
“你就说吧,这些事韩郡守早晚要知道的。”三老说。
里保长叹道:“郡守你看我们县的地肥是肥,庄稼生长的也很好。可三年前发生了一件怪事,种在地里的庄稼,蔬菜突然生出来一股怪味,再也不能吃了。也许是我们对天不敬,老天对我们的惩罚。”
韩凝看卢大有,他对韩凝点点头。
韩凝说:“既然你们主要供应郡里,这三年郡里都吃什么?”
里保说:“都是金碧楼从外面运进来的,他在官路上设了关卡,别的商家运不进来粮食,他就趁机抬高粮价。你想想我们普通人家哪吃的起,一斗粮就要三十文钱,平日里我们只能吃自己地里的,遇到饥荒,也只有山的上的野菜了。”
又是金碧楼,怪不得他在路上设了关卡,是在趁乱敛财。看来要改变郡里吃粮难的问题,还是要先修路。
韩凝让秦朗收一些菜,又和里保要袋粮。
回到郡里,韩凝让卢大有在群里最大的贤聚楼设宴,郡里有钱人除了金碧楼外都要请来。
楼上楼下坐满了人,韩凝在楼上敬大家酒,“今天我请大家来,是要商量一下落魂坡修路的事,这条路险是险了点,但通望江最近,可以节省大家时间,我会向这里派兵设关卡,保证大家安全。”
卢大有没想到韩凝设宴是为了这件事,这不明摆着是和金碧楼对着干吗?郡里哪有敢得罪他的人。
楼上楼下的商贾都沉默了,没一个人敢讨论这件事。韩凝感觉很下不来台,看来办事光凭头脑一热还是不行的。
“不知道大家怎么看待这件事。”他又嚷了一遍。还是没人说话。
宴席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结束了,卢大有向二人告辞。
韩凝和秦朗回到府里。韩凝没有去看表妹,一头钻进禄小小的房里。他向禄小小说了事情经过。
“韩郡守你也太鲁蟒了,在艳春楼咱们让金碧楼吃的是哑巴亏,他不好发作。你今天是在公开和他作对。你知道金碧楼是什么人吗?”
“国舅。”
“他表面是国舅,可你知道吗?他挣的钱不全是自己的,他是在给公孙前浦暗地里挣钱。你和他作对,就是在得罪公孙前浦。”
怪不得金碧楼这么高的气焰,原来和公孙前浦勾结。韩凝感觉事情确实办砸了,如果让公孙前浦知道这件事,不就看透他的心思了吗?
“姐你说怎么办?”
“你啊,还是拎着东西去金碧楼家探望一下吧,就以我到你家为借口。这样能打消他的疑心。”
“去他家,我不去。”
“你不去,那就我们都跟着你掉脑袋吧。”
禄小小怎么也比韩凝想的周全,韩凝感觉只能委曲求全了。
金碧楼家离郡守府很远,韩凝和秦朗骑了很久马才到。他的宅子比郡守府还气派。
秦朗递上贴子,不久家丁来通报让他们进去。
金碧楼在正堂坐在椅子上喝茶,把一对铁球玩的直响。看到两个人进来,连忙站起来。
“韩郡守今天怎么有空来老夫府上?有失远迎,有失远迎。”他连忙让坐,韩凝和他坐在正位上,中间隔张桌子。
韩凝也没什么可送的,禄小小就做了几道小菜,放到食盒,让秦朗拎着。
韩凝把食盒递过去,“本郡刚上任,也没准备什么礼物,仓促让小小做了些吃的。不知道也对不对金老爷味口。”
金碧楼笑道,“你看我这里什么也不缺,还就没有你这个。真是厚礼啊!”
“小小今天嘱咐我一定要登门道谢,如果没有金老爷的话,哪有我们今天的良缘。”
“何郡守这是说的什么话,咱们都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外话。来人啊,上茶。”
下人端茶上来,二人又客套两句,就提到落魂坡上,韩凝说自己刚到不懂规矩,上次落魂坡一战,烧毁了桥,总感觉欠郡里什么,所以想把路修好。如果真妨碍了金老爷,就此做罢吧。说着话韩凝感觉肚子疼,刚在酒楼喝多了酒,不知道吃坏了什么,得赶紧上厕所。问了茅草,就出去了。
上过厕所,刚出来突然感觉身后有一种又熟悉,又怪异的感觉。他刚要回头,一把刀别到他的腰上,一个老太太的声音响起,“别动,跟我走。”
是秋月,龙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