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昭明善良(?)的并没有戳破游十七错误的自我认知,他只是若有所思的整理了一下刚刚得到的讯息。
得知小姑娘最近在家绣嫁衣不能出门,他想了想,就让游十七稍微等会儿,支使文采去将他新得的那套套杯拿了过来。
那杯子一套有九个,最小的也就两个指头捏住,最大的近乎一个小盆儿,九个不同大小套在一起整整齐齐,杯壁外头雕刻了花鸟鱼虫,每个上面花纹都不尽相同,料子不很珍贵,但雕工却是难得。
文昭明知道游慕橦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喜欢什么,大抵是些胭脂水粉之类的,但他寻思着,几次见面,小姑娘看起来并不像是用过这些的样子,所以他也不确定游慕橦究竟是喜欢不喜欢。
想了想,还是觉得这套杯新奇又有趣。
游慕橦听游十七插着腰说自己今天如何和文昭明周旋,心里第一反应是茫然。
就不是很懂她哥这么个傻白甜(不是)为什么会和文昭明凑在一起。
仔细问了两句,才知道是纯属偶遇。
游慕橦将盒子拿过来打开,瞅见里面那套杯子,不禁轻轻的“呀”了一声。
这雕工是真的太惊喜了。
她没忍住将九个都取开来一个个拿在手中细看起来。
这种套杯放在现在机器生产的可能轻而易举,但放在这个年代里,纯手工搞出来这么一套是真的不容易——最起码游慕橦的眼光是这样认为的。
她美滋滋欣赏了一会儿,一时不知道自己能回什么礼,想了想就对游十七说道:“过两日我准备好了,你帮我给他回个礼。”
游十七:“……”
游十七脸上的笑容微妙的僵硬了那么一下。
怎么说呢,他倒也不是怕文昭明,就是这郎君比他大了不到十岁,就已经在朝堂上混得风生水起,他这样的年轻人,和他就很没有什么共同语言。
从善如流的忽略掉自己当时被文昭明看上一眼就下意识挺直脊背心里怂的一批的现实,游十七成功的自我说服自己是和他没有共同语言才不想有交流,然后冷静开了口:“他这种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和我这样的年轻人,活动区域不在一块儿,我……”
他拒绝的话没酝酿出口,旁边游慕橦就已然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拖长了音调喊他:“三——哥——”
游十七:“……”
无,无法拒绝!
爱面子的年轻人立刻被自家妹妹的眼神所折服,嘴巴一秃噜就应道:“行行行大不了哥哥亲自去他府上给他送!”
游慕橦眼睛登时亮了起来,喜笑颜开道:“谢谢三哥!”
游十七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想反口然而看着游慕橦开心的样子又说不出口。
我可太难了。
他想。
……
不知道自家兄长心里有多虚,对文昭明印象为外冷内热的游慕橦完全不能感受到一般人在面对文昭明时候要经受的深沉考验。
她就是美滋滋的送走游十七,然后将那套套杯又把玩了一会儿,然后才收拾起来开始考虑自己要送个什么回礼比较合适。
她想了一通,没想出来,就决定明儿个去请教了一下游张氏。
……
游张氏看了游慕橦手上那套套杯,心里第一个反应是这人倒还挺有心的。然而再一抬头看着游慕橦把玩着其中一个,看着就爱不释手的样子,心里立时就又酸了起来,不禁想着这青年果然年纪大比较会,送礼倒是会讨巧的很。
——明明是同一样东西同一件事情,这心态不同,感官立马就不一样了。
然而即便心里一时间宛如吃了柠檬,表面上游张氏还是很不动声色。
她原想着,再有一个月就要成亲了,让崽崽送点儿自己的绣活儿提前联络一下感情倒也未为不可,然而瞅着人家只一套套杯,就讨了自家崽崽的欢心,游张氏话到嘴边,就改了主意。
她笑眯眯道:“这文氏郎君送了这样的套杯,想来自己对这类玩意儿也是喜欢的,娘记得私库里也有一套杯子,琉璃的,是娘嫁人是你外公从异人那里得来的,便用这套回了罢?”
这玩意儿放她库房里好多年,一直没人用也就没想得起来,游张氏也是近一段时间给游慕橦收整嫁妆时才看见。
游慕橦“咦?”了一声,没见过游张氏提起这套杯子,且听起来比起手中这套杯更珍贵难得的样子,当下来了兴趣,缠着游张氏要看一眼。
索性是要做回礼送出去的,游张氏令人将那套杯子拿了出来,游慕橦瞅着,果真比游张氏说的更漂亮些。
这一套是八个,都是不同颜色的,比时人惯用的茶杯略小一些,虽则自带了颜色,从杯底到杯口颜色从深到浅,但每个都看着晶莹剔透,不见一点儿杂色,杯底上不知是绘的还是怎么弄得,各色花苞缀在枝桠上。
见她盯着杯底上的花苞瞧,旁边游张氏含笑道:“这杯底的花苞也是一项趣味,空着时看着是花苞,等盛了酒水,那花苞便会根据不同的酒水而产生变化,或是直接绽开,或是半开半掩,十足有趣。”
游慕橦能猜得到这大概是光线折射之类的原理,但也确实不是很懂到底要弄到什么程度才会产生这样精巧的效果。
听游张氏描述也想象不到,她歪了歪脑袋,禁不住就央着游张氏要往里面倒些酒试试。
游张氏:“……”
游张氏思考了一下,反正这会儿还没送出去,让崽崽长长见识倒也没什么,于是果真让人拎了酒水过来。
母女围着杯子两人倒了酒进去,看着杯底的花苞随着酒液的增多慢慢绽放的过程,一时间啧啧称奇。
等八个杯子都看了一遍,游慕橦都有些不舍得将这杯子送出去了。
游张氏见她这样,顿时感觉在杯子这方面赢得还是自己,心里一高兴,人也宽容起来,便好笑的垫了垫游慕橦的眉心,笑道:“你呀,人家特地送了这样一套套杯,回了这套也正合适。”
更何况,这会儿送过去,等一个月后两人成了亲,东西还不是你用的?
游张氏心里这样想着,却并没有直接说出来,就若无其事的将游慕橦笑话了一通,让游慕橦禁不住撞进她怀里嘟嘟囔囔连声道:“送就是了送就是了,娘可别再笑话儿了。”
定了回礼,游慕橦也没亲自去,仍旧托了游十七送过去。
上次游十七见文昭明纯属偶遇,这回要去回礼,问了一遭,知道这人一般除了在东宫太子那里,就是在家,剩下的地方就不知道了。
游十七想了想,东宫他是没资格过去,只能去文昭明府上。
不过文昭明虽则身为太子少傅,官至二品,但他的府邸却很不合群的并没有在城东这片。
——时人以东为尊,在城市居民的分布上也贯彻了这个观念,大体上城东这一片都是位高权重的大佬,城南算是富人区,城西和城北相对来说就比较贫穷一些。
当然也只是相对,毕竟能在京城里落户的,再穷也穷不到哪里去。
嗯,扯远了。
总之作为一个位高权重的大佬,文昭明他就很不合群,府邸没在城东,反而在城南和城西交界的地方——就距离游家还挺远的。
游十七委屈巴巴转了大半个城池,才找到文昭明府上,远远看着那做和旁边的房子画风不同的阔气宅邸,他松了一口气,连忙让侍从很紧了向着那边走了过去。
他越走越近,刚刚松开的那口气也情不自禁的提了起来。
这不是他之前不关注也不清楚,只大致听说过知道这人并不是个好性子。
自从上回文昭明逮着他给妹妹捎了礼物,一同在国子监上学的同伴们这才仿佛真切意识到了文昭明要给游十七当妹婿了,个别关系还算可以的知情人就怀着怜悯的心情给游十七仔细安利了一下文昭明这个人。
听完后游十七就:“……”
虽说文昭明和他们这些年轻人不是同一拨的,但不得不说文昭明年轻(时)名声委实太盛,如今国子监这批人家里总有些年纪和他相仿的,当年很是被他压的抬不起头来。
对于和文昭明同龄的那群郎君来说,文昭明其人就是个不可逾越的高山,就好像他们再努力都不可望其项背,那种挫败感可真不是三言两语能形容的出来的。
后头文昭明一朝反水给自家送了个流放套餐,这群郎君当天就只觉普天同庆吆五喝六去庆祝了一回。
只可惜还没乐呵两天,就得知了文昭明不但没凉,他还改个名字升官了。
一众郎君就:“……”
哎,既生瑜,何生亮?
这遭遇倒微妙的和如今的游慕橦于京城贵女们之间的关系有些微妙的重合。
游慕橦也是有一段时间将京城贵女们都压的死死的,直到三年前整个游家名声都一落千丈牵连了她,贵女们也算高高兴兴的过了三年。
当然,实际上于那些郎君们来说,贵女们那些手段只能说是小打小闹,文昭明这人才是真的凶残。
嗯,这倒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被迫了解了文昭明这人到底是何等样凶残的存在,游十七这会儿离文府越紧,脑子里就越能蹦出来前头同学们的诸多科普。
再加上文府在这片区域也确实是独门独户,存在感强烈,且周围普罗大众路过时都情不自禁要多绕上一段路不敢直接经过。
游十七眼睁睁看着两个在巷子那头还在说笑的路人一拐到这条路上,立时收了脸上的表情,连说话也恨不能直接手语交流的样子。
游十七:“……”
他突然就感觉有些怂。
站在文府门口静默了几秒钟,游十七朝身后侍从使了个眼色,说道:“你去,敲门。”
侍从:“……”
侍从睁了睁眼睛,差点儿没直接哭出来。
比起游十七这种不知世事的少年郎君,有的时候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反而知道的小道消息更多一些,也不消得从哪个渠道得来的消息,反正大家都那么说,一传十,十传百的,最后消息灵通的下人都知道文府是个不能进的地方。
侍从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盯着自家郎君灼灼的目光颤巍巍上前轻轻拍了拍门上的环。
环触在大门上,发出了十分轻微的碎响。
游十七:“……”
他没忍住抬脚在侍从屁股上轻踹了一下,没好气说道:“你今儿个没吃饭啊?!”
侍从苦着脸,知道自家郎君不会真因为这事儿罚他,心里也不怂,只回头笑:“奴才胆子小呗。”
游十七:“……”
游十七也是无法反驳,主仆两个正在说时,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打开了。
三个人对在一起,同时愣了一下。
游十七下意识盯着来人一脸惊奇的脱口而出:“这都能听得见?”
开门的人,也就是正打算出门的文采闻言,不觉茫然了一下,问道:“听见什么?”
游十七说出口看见对方脸上表情,便知道自己想茬了,当即干笑了一下,将这话囫囵了过去。
三人隔着门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文采见两人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才想起来什么,客气的问道:“敢问郎君来府上可是有什么事?”
游十七“啊”了一声,也想起来正经事,连忙道:“请问这里是不是少傅文大人府上?”
文采点点头,略有些惊奇的将游十七多看了两眼。
不是他说,印象里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主动找过他们家郎君了,更别说还是这种看着就过于天真无邪的小郎君。
游十七不知道文采内心的想法,确定了这就是文昭明家里后,连忙让侍从将游慕橦准备的回礼拿过来,一边介绍了一下自己的身份,然后说道:
“文郎君日前送的那套套杯舍妹很喜欢,托我替她回了礼,不知文郎君可在?”
文采怔了一下,一时之间是真的没有反应过来。
前两天他在家时倒是确实见到郎君遣人回来拿了那套杯出去,东西还是他亲自装的呢,不过那会儿他没多想就拿了,全然不知道那东西竟是送给游家娘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