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小韩家的那天,河精依旧穿着我送她的那条大红色裙子。她笑着说这样好像是要结婚一样,人类结婚不就是大红喜袍吗?
我没告诉河精,现在婚礼西化,穿的都是白色婚纱。他们生活的年代,凤冠霞帔,其实很美。
陆齐往车上狂放月饼时,我同白泽合计着,要送河精礼物。出发以后,我们没有直奔小韩家,而是先去了买了一套头饰。河精盘起头发那一刻,我忽然有种错觉,她这是要,去成亲的。
小韩早早候在小区门口,他的妻子站在他身边,一双璧人,岁月静好。见到河精时,两人眼中都闪过惊艳。河精太美,恍然如梦。小韩最先回过神,带着我们拐进了一座老楼。
他说这是韩靖住了几十年的地方,再过不久就该拆了。老楼只有四层,韩靖住在顶楼。小韩掏出钥匙开了门,风从外面吹进房间,带起一片尘土。家具都盖了布,上面落满了厚厚的灰尘。
小韩说爷爷不肯搬去新家与他们同住,自己在这边,一住就是几十年。韩靖走后,家里没人住,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河精踏进屋子,询问小韩能不能拉开这些遮尘布让她看看房间布置,小韩大大咧咧说了声好。
房间里
房内摆的满满都是木质家具,看的出是有些年岁。河精走在房间里,手指划过书桌、椅子,仿佛在感受韩靖独自生活在这里时的感受。佳人赴约,斯人已逝。
我站在门口,看着河精的背影,莫名觉得有些落寞。房间尘埃斑驳,整个基调都有些晦暗。河精那身大红色的裙子,是这个房子里唯一的亮色。小韩拾级而上开了阁楼门,,站在楼梯那里,招呼我们过去。
阁楼应该是锁了很久了,门上的锁也是锈迹斑斑。老房子的阁楼并不宽敞,当中堆满了杂物,但是摆放还是相当整齐。最吸引人注意的,是摆在阁楼最中央的画架。它安静在哪里待了很多年,等着有人来揭开画布来看它。
河精喉头紧了紧,一步一步走上前,抬起手又收回手,迟疑了好久,才下定决心,“哗啦”扯下了画布。那是一幅夜景,天上一汪明月,河里佳人如画。
是的,韩靖画的是他第一次见到河精的场景。如同我们当时一样,韩靖也是在美丽的夜色里遇到了生命中最特别的她。那是有着致命美丽的河精,是他心上念了一辈子的白月光。
韩靖爱河精,爱到骨髓里。他画了很多画,存放在阁楼。每一幅每一帧,都是他所惦念的河精。
小韩在一边讲解道:“我爷爷出过国,学画油画,当时国外x大一直让我爷爷留下,可是爷爷说自己未婚妻在国内,他要是不回去,她就找不到他了”
韩靖十八岁的时候,同河精私定了终身。不过是个口头约定,韩靖却是牢牢记在了心上。韩靖十九岁的时候出国待了三年,走之前,他在河边立了石碑,说他三年以后完成学业就回来,让河精等他。
韩靖少年得志,相貌英俊,气度非凡,追求他的不在少数。韩靖不厌其烦的说着自己有了未婚妻,拒绝了一切示好。后来干脆买了一对戒指,把自己的戴在了手上。x大很多人都知道,美院有个华国留学生,课业一等一的棒,对自己的未婚妻忠诚。独身在外的韩靖开始并不顺利,洋人瞧不起华国,因为它贫穷,连带着华国留学生都被瞧不起。
韩靖刚开始,没少受排挤。可是他愣是凭借着天分与努力,把洋人压了一头。有人不服气,嘲讽韩靖跟华国一样,文化再辉煌,武力不行有什么用。话音未落,就挨了韩靖一拳。那是韩靖第一次打架,洋人没想到,看似文质彬彬有些清瘦的韩靖,动起手来也不含糊。
韩靖将洋人压在身下,比他同自己祖国道歉。洋人嘴硬,韩靖也不着急,就坐在他身上掐着他脖子,一直掐到洋人服软道歉。学院教授批评韩靖时,韩靖拒不向洋人道歉,他说祖国是他的底线,谁也不能碰。
本以为会被学校开除,可是没想到,教授除了训了他两句,再没别的行动。自此以后,所有人对韩靖都客气了许多,包括那个曾出言挑衅被他打倒在地的洋人。他们说,韩,你是真男人,可惜你的同胞跟你不一样,他们自私又懦弱。韩,你应该留下。
“不,你们早晚会知道,我的同胞还有我的祖国,是谁也惹不起的!”
韩靖期满回国,第一件事就是回河边找河精。石碑立在那里,表面有些风化,但是字迹依旧清晰可见。没有回应,河精还没回来。韩靖如是想着。后来战争爆发,韩靖丢掉画笔换了qiang,冲到前线保家卫国。
临走的时候,韩靖换了石碑,上面刻着吾若不归,卿可另寻良人。
韩靖这一去,就是十二年。回来的时候,残了一条腿,废了一只手。立在河边的石碑早在战火纷飞的年代被炸了个干净,韩靖不知道,河精有没有回来。韩靖不知道,河精有没有看到。
他站在江面,看着潺潺流水,最终决定,留下来。
韩靖有军功,韩靖有军衔。他本可以有更好的出路,可是他拒绝离开,解甲归田。他留在了韩家村,他说要等自己的未婚妻。所有人都知道,他有一个未婚妻,可是他的未婚妻,谁都没见过。
不少人要给韩靖说亲,他十几岁的时候就有,六十几岁还有。
年少时,他们说成家立业;暮年时他们说,你好歹给自己找个伴,有个说话的人。
可是韩靖都拒绝了,不管别人怎么说,他只是固执地一遍又一遍的申明:“我有未婚妻!”
华国重孝道,重传承。韩靖死了心不肯娶亲,老母亲流着泪说自己儿子被妖精勾了魂,无奈之下让他弟弟过激个儿子给他。韩靖对过继来的这个小儿子极好,父子两个感情深厚。
小儿子有时也会问韩靖,那个没过门的妈妈真的存在吗?
韩靖温柔摸着小儿子的头,说她在的,只是出了远门,早晚会回来。韩靖右手废了,就用左手画画。他太怕自己忘记河精的模样,所以选择画下来,睹物思人。
韩靖每年中秋都会去河边,看看河精在不在。一次又一次,伴随着失望归来。可是韩靖并不气馁,他告诉自己,河精一定会回来找他的。
韩靖每年都会去拍张照片,旁边空出一个位置,留给自己的未婚妻。中间缺了三年,是因为韩靖落魄的实在太厉害。照片按着时间拜访,从年少飞扬到英雄迟暮,时间从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韩靖给河精留了很多很多信,小韩说本来应该更多的,不过中间因为各种意外毁去了不少。河精把自己关在阁楼,一封一封拆开来看,同韩靖分享这迟来的独处时光。
我们带了门退了出来,小韩看着阁楼方向,有些迟疑笑道:“如果不是知道爷爷的年纪,我都有点怀疑那个小姑娘就是爷爷的未婚妻了呢。”
小韩接了个电话,说他先下去有点事儿,我们走的时候记得带门就好。陆齐闻言忙跟上去,态度强硬要分发月饼,房里只剩我跟白泽。
“你说,河精会消失吗?”今天是河精在人界的最后一天,我不免担心。
白泽站在我身边,视线落在阁楼上,轻声同我道:“不会。”
河精下楼的时候,手里拿着韩靖少年时的照片。她将韩靖最后一封信递给我,问我要不要看。我敏锐注意到,河精无名指上戴的戒指。河精一手抚上戒指,微微一笑:“这是他送给我的,我们的结婚戒指好看吗?”
“好看!”我真诚的赞美道,沉浸在幸福里的河精美艳不可方物,可惜韩靖已经看不到了。
我犹豫一瞬,还是打开了韩靖留给河精的最后一封信,那时的他已经预感到了自己大限将至。他的手应该是不由自主在颤抖,可是笔迹遒劲,风骨犹存。
他称河精为妻,他说等了一辈子,盼了一辈子。虽然河精没能陪在他身边,但是他并不寂寞。午夜徘徊无睡意的时候,他就摸着自己的戒指想河精。他说哪怕你不在我身边,我也知道你在。他说他一直记得他们的婚约,他说相信河精也一直记得。
他苦笑,说自己已经老的难看,说也有点庆幸河精没有看到他现在这幅苍老模样。他说时间是偏爱河精的,正如他也一直深爱着河精。他说他老了,可是河精在他心里,一直美丽如初。
他说自己已经等到九十七岁,本想再多等几年,可是现在,时间不肯答应。
他说,我可能等不到你来了。但是,我始终坚信你会来。
他在信里道了别,说了声珍重。
他说,如果你来,发现我已不在,请记得,我爱你,一如往昔。
眼泪滴在信纸上,打湿了字迹。我慌忙去擦,想同河精说抱歉,才发现她的身型越来越淡。
我说好可惜,他不在了。
河精微笑说,不,他一直都在。油画会褪色,但是记忆不会,感情也不会。虽然没能在他有限的生命跟跟他生活在一起,但是曾被爱过,且一直被爱,那就足够了。只是不能陪他慢慢变老,真是太遗憾了。
只是没能亲口告诉他我也爱他,真是太遗憾了呢!
河精说完这句话就消失不见了,我呜呜哭声声来。白泽借了个肩膀给我靠,我扑进他怀里,哭的不能自已。白泽环住我安抚道:“河精完成了自己的心愿,没有消失,只是回了妖界而已。你们以后,还是会见到的啊。”
“可是可是她跟韩靖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不,”白泽摸着我的头发,温柔说道,“其实他们,从没分开过。”
泪眼朦胧间,我仿佛看到,如水的月色下,有个少年看着少女,眼中满是爱慕,他说我们组一个家好不好。
少女笑靥如花,牵住他的手,用力点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