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树成荫,流水穿庭而过,鸟啼阵阵,微风吹落花梢。
王府的日子平静又快乐,廷泽下朝之后就来到漱兰轩与她呆在一起,赏赏景,聊些闲话,偶尔还与她满院子追逐嘻闹,把一旁伺候的侍婢们惊得目瞪口呆。
王爷一向不苟言笑,严肃起来更是威严迫人,是以下人们在服侍的时候皆是提着一万个小心,生怕出了差池惹出事端。这位若兰姑娘来了之后,王爷的脸上时常挂着温柔的笑,脾气也好了很多,跟变了个人似的。
这样的日子好归好,就是太闷了些。
这日清早用过早膳之后,若兰支开丫鬟,摘下墙壁上挂着的月刃剑,独自到别院练剑。
清晨的日光熹微,四周的薄雾还未消散,隐隐带着几丝凉意。
若兰窃笑一声拔剑出鞘,手腕转动剑柄挽了个漂亮的剑花,灵动的身姿游走于庭中,闪转腾挪,剑光闪烁,游龙持练,凌波御风,端的是英姿飒爽。
若兰正耍得兴起,突然从院墙上飞下一个身着绛朱锦袍的男子,不待若兰发问,那男子就欺身上前,与她交起手来。
那男子功夫了得,没过几招就占了上风,若兰自知敌他不过,就使了一招声东击西,而后在空中轻巧地旋了个身,退到了离那人一丈开外的地方。
若兰抬头,看到一双修长俊逸黑白分明的桃花眼,继而就是他唇角勾起的一缕邪魅笑意,那眉骨上方一道两指宽的嵌玉抹额中和了他的阴柔,平添了些许英气。
世间男儿万般不同,若说姐夫温润如水,廷泽是那巍峨高山,眼前的这人却似一块上好美玉。
“你是何人,为何闯入王府里来?”若兰慢慢朝院门那边退去,随时准备大呼救命。
那男子高声一笑,目光凝着若兰,抬手道:“姑娘莫怕,我不是坏人。”
“坏人两个字又不会写在脸上,别以为本姑娘那么好骗。”若兰转身拔腿就跑,却撞到了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里。
廷泽搂着她,低头问:“有没有伤着?”
若兰揉了揉发酸的鼻骨,摇了摇头,“没有。”
“二哥几时在府中藏了这么个美人,这资质连京城的王公贵女都未比得及。”那人嬉笑着向若兰行了一礼,自己介绍道:“本王是瑞王赵廷宣,跟二哥是至亲兄弟,方才惊扰姑娘,还请姑娘莫要挂心。”
廷泽松开若兰,往身后一掩,转脸道:“你先回去。”
看着若兰的身影消失在院门之后,廷泽才转过身来,脸色冷沉,“瑞王殿下若是无事,就请回吧。”
廷宣脸上笑容一僵,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二哥如此不待见我,连便饭都留我吃上一口,亏我还大老远跑来告诉你一件要事。”
“有事快说!”
廷宣摸了摸下巴,“二哥先告诉我那姑娘的芳名叫什么,我再说不迟。”
廷泽耐心告罄,抬脚就往里走。
“哎,二哥,请留步。”廷宣被他冷言冷语对待惯了,也顾不上那么许多,小跑上前,拦住他的去路,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条递给他。
廷泽接过瞥了一眼,那纸条上面写着:慕王府,漱兰轩,金屋藏娇。
廷宣扬起下巴,似是在邀功,“一大早有人把这个纸条传到我手里,看来二哥的府上是出了内贼了。”
廷泽皱了皱眉,这上面的字迹是……
他掌心运力,纸条瞬间化成了齑粉,手一挥,飘扬无踪。
若兰在漱兰轩的廊檐下,绞着手帕朝外张望着,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候,才见廷泽那高大的身影从玉兰石拱桥上走了下来。
她上前握住他的手,急问道:“那位瑞王爷呢?初次见面,若兰应该向他行礼问安的。”说着她握起拳头敲敲脑袋,懊悔道,“我一着急就给忘了。”
廷泽抬脚跨进门槛,在上首的椅子上坐下,神色不悦,“不用理会他。”
下午的时候,花穗带了裁缝师傅给若兰量了腰身尺寸,又教了她一些宫中礼仪,若兰问起因由,花穗只道是王爷交代的,旁的也不多说。
两日后的清晨,若兰伸了个懒腰,掀被坐在床边,揉揉困倦的双眼,打了个哈欠,朝外面喊了句:“花穗姐姐,我醒了。”
花穗应声进来,身后跟着几个端个托盘的丫鬟,在她面前一字排开。
“姑娘今日起得早。”花穗伺候她洗漱,而后向丫鬟招了招手。
她们展开托盘中的衣裳,一件件繁复精美的锦罗华衣呈现在她眼前。
花穗道:“王爷让姑娘从中选一件。”
若兰挑了一件稍微素净些的藕色攒珠百蝶穿花大袖对襟罗衣,由披星、戴月伺候着穿了,腰上系了一枚平安扣玉环,和一只绣着荷花的金累丝方盛香囊,香囊下端缀着百结南红流苏宫绦。
用罢早饭,画了细致妆容,若兰在丫鬟的搀扶下上了一辆由红锻装裹悬着缨饰的马车。
马车在皇宫门口停下,纱帘挑起,一只宽厚的大手伸过来,若兰笑着握住他的手,由他扶着跳了下去。
“慢些。”廷泽宠溺地轻斥一声,眼睛一抬,却愣住。
她今日未穿那件洗得发旧的碧色翠烟衫,换上了这身裁剪精良的簇新宫装,肩若削成,腰如约束,脸上略施粉黛,檀色口脂点唇,头上盘着流云髻,缚花缠叶的金步摇晃着流光珠色,衬得一张如玉花颜柔媚娇俏,让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若兰望向面前气势恢弘的斜檐飞角,抓了抓他的袖子,惊叹道:“这就是皇宫啊,好漂亮啊!”
“今日带你去见一见我母妃。”廷泽笑着握着她的手,往帘翠宫中走去。
本想多把她藏在王府几日,有人有意让廷宣提醒他,该去母妃那里拜会一番了。
若兰在帘翠宫门口瑟缩不前,廷泽对她温柔一笑,“有我在,不用害怕,母妃待人很是随和。”
门外一声通传,“慕王殿下驾到。”
云贵妃从榻上站起身,未走出两步,就见廷泽带了一个模样干净水灵的女孩走了进来。她微微一笑,退身复在榻上坐下。
廷泽撂袍一跪,“儿臣见过母妃。”
若兰赶紧随他跪在身侧,照着花穗教她的规矩,端正身姿,向榻上之人行了个敛衽大礼,恭敬道:“民女江若兰见过云贵妃娘娘,娘娘福寿康宁,千岁千千岁。”
她的声音轻软如莺啼,略带拘谨,那模样倒是灵俏又招人疼的。云贵妃欣喜着抬手道:“都起来吧。”说罢又向两旁吩咐着,“看座。”
若兰背脊僵直,手心里都冒了汗,廷泽拉着她的手落了座,察觉出她的紧张,就向云贵妃道:“儿臣在扬州办事时,突遇刺客袭击,若兰舍命为我挡了一支毒箭。本来早该带她来拜见母妃,只是她伤毒未愈,不宜挪动,如今身子大好了,儿臣就赶紧带她来给您请安了。”
云贵妃拨了拨手上嵌着翡翠宝珠的护甲,眨了眨眼道:“竟有如此凶险之事,母妃可要好好谢谢这位若兰姑娘了。”
若兰低着头,双手无措地放在腿上,脸颊红得就快滴出血来。她不是不知道,他是在为她说好话,博得他母妃的好感,可是这样,只会让她愈发紧张了。
云贵妃向一旁打了个眼色,旁边的侍女退了下去,不一会儿从偏殿中捧来一只镂花漆盒,屈身向着若兰打开。
那盒子里头装的是八颗晶莹圆润的珍珠,有黑、白、金、紫四色,每色两颗,每一颗都有鸽子蛋那般大,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稀世之物。
“皇上昨日赏给本宫这么一盒子珠子,本宫嫌太花哨,搁在库里也是浪费,就当本宫送你的见面礼了。”
廷泽一把接过盒子,替她向母妃道谢,“儿子替她谢过母妃厚意。”
若兰听言赶紧从位子上起身,向上首跪下,“民女谢贵妃娘娘赏赐。”
廷泽眉头一皱,没等云贵妃免礼,就握着她的手臂将她扶起身,温和地道:“伤还未全好,不要动不动就下跪,母妃最是和善,会体谅你的。”
云贵妃唇角衔着一个若有似无的笑,顺着他的话道:“这姑娘长得跟天仙似的,母妃一见就好生喜欢,快来母妃这边坐,跟母妃说说话。”
若兰看向廷泽,廷泽回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侍女在榻边添了两个绣墩,廷泽拉她过去坐下。
云贵妃细细端详她几眼,笑着颔首,又突然想起什么,忙问道:“你家可在扬州?”
若兰怯怯答道:“回禀娘娘,民女的家在扬州城外的一个小村子里。”
云贵妃长长哦了一声,目光转向廷泽,带着疑问。廷泽佯装看向别处,想要躲闪过去。
云贵妃了然于胸,眼前的这个姑娘便是那铃铛的主人了。廷泽只娶过一房夫人,还偏是个薄命的,自那人去世之后,他的枕侧一直空空,让她这个当母妃的很是忧心。如今看他对这个若兰体贴入微,倒也是件好事。
她转向若兰道:“本宫的家乡也在江南,自入宫之后就未回去过,那粉墙黛瓦,小巷深深,只有梦中才能得见。”
正谈话中,一个宦侍进来向他们分别问了安,道:“奴才奉皇上之命,宣慕王殿下到昭阳宫议事。”
廷泽并未接旨,神色有些犹豫。
“快去吧,别让你父皇久等了,这若兰姑娘母妃帮你照看着。”云贵妃推了推他的手臂,笑着道,“怎么,还怕母妃吃了她不成?”
廷泽无奈,只得起身行礼,“是,儿臣这就过去。”
廷泽走后,云贵妃拉着若兰的手絮叨了好一会的闲话,到午膳十分没见他回来,只皇帝身边的一个近侍过来通传,说皇上留了慕王殿下在昭阳宫用膳,下午还要继续议事。
云贵妃让宫女传了午膳,让若兰陪着一道用了,饭后又带她到御花园游赏一番,才命人送她回了王府。
廷泽从皇宫出来,快马加鞭回到府中,刚推开漱兰轩内室的门,就看到若兰拿着烧鸡一脸惊愕地看着他。
她的一条腿架在凳子上,两臂撑在桌上,举着一只肥腻腻的鸡腿,模样甚是滑稽。白日里穿的直领衣襟敞着,露出白皙的脖颈精致的锁骨,和里面浅藕色的绣花肚兜。
云贵妃虽然言语随和,但那么高的身份摆在那,又是阿泽的生母,若兰恍然有种丑媳妇见公婆的感觉,与她说话时,一直屏息倾听,如坐针毡,脖子梗得直发酸。午膳时她细嚼慢咽地端作闺阁淑女,只吃了个半饱,回来后肚子饿得发慌,便让花穗去厨房拿了一只蜜汁烧鸡来啃。
若兰见他进来,忙收回了脚,看了看手中的烧鸡,又看着胸前敞开的衣襟,想伸手去理,可手上油乎乎的,又怕弄脏这么金贵的衣服,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僵滞在那里,进退两难。
廷泽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口水,走到她身边坐下,抬手为她理好衣衫,抽出她胸前别着的绣帕,擦了擦她嘴角的油污,笑着道:“烧鸡好吃吗?”
若兰心中的尴尬变作害羞,一个劲地点头,“好吃,好吃。”
廷泽从桌上的盘子里撕下另一只鸡腿,大口啃了一块,嗯了一声,“确实美味,我陪你一起吃。”
花穗从外面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个场景,平日里英俊威严的王爷此刻正与姑娘一起津津有味地啃着烧鸡,还满脸的享受,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当那只肥美喷香的烧鸡只剩下一堆鸡骨头时,廷泽唤人过来伺候洗漱,而后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就跟若兰交代了两句,离开了漱兰轩。走在廊檐下的时候,花穗端着一盅山楂茶过来奉于他,他未接,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过,走了两步,停下道:“花穗,你真是愈来愈放肆了。”
“奴婢不敢。”花穗双眼噙着泪花,委屈地垂着头。
廷泽冷哼了一声,拂袖愤然离去。
夜半,京郊的墓地中,廷泽负手立在一座坟墓前,身后,几名暗卫正挥着铁铲挖坟。
几人合力起出里面的棺材,拔出封棺的长钉,哐当一声揭开了棺材盖。
“王爷,棺材里面只有陪葬物品,未见尸骨。”萧然在他身后禀告道。
廷泽叹了一口气,朝前走去,“善后。”
“是。”萧然领命后就吩咐他们把棺材放回,重新填土埋上,坟包外面做旧,与原来的样子无异。
这夜,廷泽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直捱到寅时才迷迷糊糊睡去。朦胧中他看到诗晗立在一株碧桃树下向他微笑,粉白色的花朵簇拥在枝头,有几片落在她的掌心。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而后,她的笑容慢慢淡去,容颜也换作那张他日思夜想的脸。周身的场景一变,她手执纨扇立在古枫树下,朝他摇了摇扇子打了个招呼。耳边似有悠远的笛声传来,她把扇子扔给他,在树下欢快地起舞。素手轻扬纤足挪转,身姿轻盈衣袂翩跹。廷泽想走过去抱住她,却怎么也迈不动脚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影渐渐远去……
“若兰!”廷泽惊叫一声,睁开了双眼,随后坐了起来。他看了看房内的摆设,伸手摸摸后背惊出的冷汗,才发现原来只是一个梦。
他再无睡意,披了件外衫就向漱兰轩走去。
他遣了守夜的丫鬟下去,走到她的床边,看到她安然的睡颜,揪起的一颗心才松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前方高能预警,白月光出没。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