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上方最后一丝微弱的光亮消失,双目随即陷入一片黑暗之中,若宁被林昱紧紧揽在怀中,身体不断往下坠落,眼泪将他胸前浸得洇湿。无边的黑暗让她心生恐惧,但心里比恐惧更多的是后悔,她至今未给夫君生下一儿半女,如果今日她与夫君葬身此处,那真的是对他不住。
突然刺啦一片利刃碰击的尖锐声音传来,伴随着一道道迸裂的火光,若宁觉得身体下坠的速度放缓,但没来得及多想,就被林昱抱着在空中旋了个身,而后脚底板一阵锥心的剧痛,踩到了坚实的地板上。
“啊!”若宁惊叫了一声,身子不稳向一旁歪去,却躺到了一个温热的身躯上。
“咳咳。”林昱的咳嗽声在她头顶响起,她在黑暗中摸索着跪倒一边,扶着林昱的胳膊将他搀扶起身,“夫君,我压着你了。”
“娘子放心,我无事。这石墙虽然光滑,幸而年深日久,并不太过坚硬。我用匕首划着墙面,借着缓力跳下,能保得娘子毫发无伤,实在万幸。”林昱一边安慰她,一边收起匕首,从怀中摸出火折子,甩了甩风,吹亮后,开始环顾四周。
若宁紧跟在他身后,小声道:“这里好黑,我们还能出得去吗?与那个女人结下仇怨的人是我,是我连累了夫君。”
林昱转身执起她的手,灿若星辰的双眸含着笑,在昏黄火光的映照下,带着星星点点的亮芒,“你我夫妻本是一体,还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
突然脚底一硌,踩到一截硬物,林昱捂着火折子屈身一看,是一截发黑的人的腿骨。他微眯了眸,站起身,从腰间的锦囊中掏出两粒药丸,一颗喂她吃了,一颗塞进自己的嘴巴里,“这里瘴气浓重,服下这个,瘴毒便难侵身了。”
“嗯。”若宁咽下药丸,点了点头,跟随他往前走去。
火折子光芒微弱,仅能照亮方寸之地。林昱咳嗽一声,用回音分辨前方的情况,他们走到一处狭窄的甬道里,没走几步,前方传来一阵巨石转动的声音。林昱蹲下身照了照脚下的石板,发现地面是由无数块方形石块铺成,这石块踩踏的顺序有规可循,他们看不清脚下,不知不觉间触动了机关。
两人向里面走去,只见数只圆环飞刀在正前方向两侧左右飞动,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飞刀飞转的速度并不太快,但贸然前行,说不准会被利刃所伤。
林昱解下腰间挂着的一枚白玉玉佩,往前方运力一扔,玉佩还未经过那飞刀阵,就听见一声玉器断裂的脆响。
“我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阵法。”林昱撂袍盘膝而坐,闭目屏息倾听一刻,起身后在四周观察一番,向她道,“如果我猜得没错,这飞刀来去的两侧是两块磁石,飞刀被磁石的阳面吸引,快到近前时,磁石转动,以阴面斥力将飞刀推动到另一侧,如此循环往复,便成了此阵。”
若宁听得云里雾里,不由问:“可有破解之法?”
林昱在飞刀刚刚飞过的间隙,探头向凹出的地方看去,回身道:“磁石转动,必有缝隙,让两侧磁石同为阴面或同为阳面,或许可以破解。”
“夫君说的甚有道理。”若宁拔出头上的一只木簪,握在手中,“我来试试。”
林昱思虑一刻点了点头,在飞刀刚刚飞过的时候,朝里举起火折子,对她道:“娘子,快!”
若宁探出头,看清磁石所在,反握在手中的木簪快速向那磁石射去,与此同时,林昱赶紧板过她身子,向后退出数步。只听咔嚓一声,磁石停止了转动,飞刀都被另一侧的磁石吸了过去。前方道路畅通无阻,两人相视一笑。
再往前走,到了通道尽头,只剩一堵厚实的墙壁。林昱把火折子交给若宁,四指并拢敲了敲墙壁,其声发闷,心知里面定然有密室暗道。他双掌用力推在石壁上,却没有推动半分,正发愁中,若宁眼尖在一侧发现了一个小洞,他举着火折子凑近细看,竟是个手指粗细的锁眼。
他伸手抽出若宁头上的一只发簪,又从袖口摸出一根细长银针,伸进锁眼中转了几转,墙壁便向两侧缓缓打开。
他们刚抬脚进去,身后的石门便快速闭合。林昱转身摸索一通,只见石壁光滑坚固,毫无缝隙,连外面的那个小孔也没有,似乎机关只能从外面打开。
“夫君,我们不会被困在这里了吧?”若宁担忧地问。
林昱从附近的墙上取下一盏油灯点燃,把火折子吹灭,收入怀中,看着她道:“这里油灯可燃,说明并不封闭,至少不会窒息而亡。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一定可以找到出口出去的。”
他的声音带着安定人心的暖意,若宁微微笑了笑,随着他一起往前方探去。
林昱将墙壁上的油灯点燃大半,四下登时明亮如昼。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个极为宽阔的殿堂,雕梁画栋,金玉铺地,极为奢丽。他环顾一圈,在墙壁上发现了许多飞仙壁画和密密麻麻的支月国文字。他用油灯照着一行行看过去,神色认真。
“夫君认得这上面的字?”
林昱转脸道:“不止认得,还能说上几句。”
“夫君真是博学。”若宁感叹道。
这话听起来很是受用,林昱笑了笑,“为夫我自小酷爱钻研医术,西域各国一些记录详实的医书我都看过,我嫌找人译文麻烦,就顺道学了。”
若宁低低哦了一声,抬眼道:“夫君快与我说,这上面都写了什么?”
林昱看到最后一行,眉头悄然一皱,那上面写着此乃支月国皇族禁地,非我族类,不得入内,若有违者,不得善终。
他神色如常道:“只是些无用的铭文罢了。”
殿堂正中的高台上,摆放着几十口檀香木棺椁,上头竖着刻有支月国历代国主功勋事迹的红色玉牌,林昱一个个看过去,在最后两个棺椁前停下。他敲击了一下棺身,指着其中一个道:“娘子,你看,这个空棺是玉鸣沙的,最后这个是当今的国主玉罕的。”
“我听沁姨说玉鸣沙在继位那日莫名失踪,没想到她的国人还在此处给她留了一个位置。”
林昱触摸一下玉牌,沁凉的玉质自指尖传来,带着一种隐隐的熟悉。
两人双手合十向那些棺椁拜了三拜,离开了高台,而后在宫殿四周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出口。若宁心急道:“这里没有水和食物,若是不能尽快走出去,我们只会困死在这里了。”
林昱道:“此处既然是存放国主遗体的地陵,必然有通道供棺椁进入,我们再找找。”
他在正对着玉牌的那面墙壁上挑灯细看,又与旁边的墙壁对照一番,欣喜道:“娘子,你看,这面墙壁比较新,也许是后来翻修的,说不定这里就是出口了。”
若宁走过去看了几眼,也赞成道:“夫君说的对,这里对着高台牌位,便是正门了,国主们的棺椁断然不会从旁侧小门抬进来。可是,这门要怎么打开呢?”
他们在墙壁四周寻了半晌,也未发现什么门道。林昱扶着若宁在台阶上坐下歇息,若宁伏在他的腿上,叹息道:“夫君,如果我们真的出不去,你会不会难过?”
林昱抚摸着她的秀发,柔声道:“若天意如此,能与你死同穴,也是美事一桩。”说着,他向两侧的壁画不经意地一瞥,脑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
林昱扶她起来,走到壁画那处停下,“这画上的两名飞仙仕女一个是反弹琵琶,一个是坐弹箜篌,娘子可看出有什么异样?”
若宁运集目力看去,那两名飞仙皆发髻高束,颜若舜华,身饰璎珞披帛,赤脚外露,仪态娴静,美得不可方物。她思虑一刻,“妾身眼拙,只能看出这名仙子拿的琵琶太朝下了,别的倒是看不出什么。”
“娘子说的正是。”林昱含笑道,“这两名飞仙一坐一站,可她们的左手手臂却在同一条线上。娘子再看她们臂上的手镯。”
若宁揉了揉眼睛,仰得脖子发酸,“那手镯有何玄机,难不成是机关所在?”
“是与不是,摸一下就知道了。”林昱抱着若宁的腰,让她触摸上去。若宁转脸惊喜道:“夫君,这里是空的。”
“娘子,把你手腕上戴着的镯子放进去试试。”林昱在下面道。
若宁听言脱掉手镯,往那空隙之处一塞,契合得严丝合缝。
林昱把她放下来,叹了口气,“可惜娘子只有一只手镯,给了这位,就要怠慢另外一位了。”
若宁从另外一只手腕上撸下一只鸽血红手镯,在他脸前扬了扬,“若兰去京城之前把这另外一只手镯给了我,夫君竟未留意。”
林昱脸上笑容浮起,“娘子,快快一试。”
若宁把那只手镯嵌入墙壁的时候,心都被揪起,突然听到一声沉闷的声音,石门竟然向两侧打开了。
“夫君,我们可以出去了。”若宁欢呼道。
林昱微微笑了笑,心中思付着,那两只手镯与高台上的玉牌的材质一样,定然来历不凡,且又是她娘亲留下的遗物,是否可以说明,沁娘所言并非毫无根据,那玉鸣沙……
耀眼的日光刺痛人眼,林昱将若宁拉入怀中,抬手捂住她的双眼,适应了光亮之后,林昱取下若宁的两只手镯,扶着她向外走去。
跪在外面的众人看见皇陵的石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两个人影,跪在前面的几人被那名女子的容貌惊得目瞪口呆,旁边舞傩祈禳的巫师也停下动作,呆愣在一旁。
“鸣沙国主!”为首的那个身穿华丽衣饰的女人大叫一声,由身边的侍婢扶起身,走到他们面前,打量了若宁几眼,震惊道:“你们是何人,为什么从皇陵里面出来?”
她说的是支月国的语言,若宁听不懂,侧目询问林昱。
林昱与那人交流一阵,才向若宁道:“她是支月国的国师迷迦,我把我们误入地宫的前后经过跟她说了,她说你长得很像他们的鸣沙国主,所以才会如此激动。”
说着林昱把手中的那对鸽血红玉镯递给迷迦,迷迦接过看了看,讶然道:“这是本国圣物,只传继任国主,在鸣沙国主失踪之后,此物也跟着不见了。”
林昱向迷迦道清手镯来历,并将陷害他们的那名红衣女子的外貌特征告诉她,而后拉着若宁的手,告辞而去。
他们在客栈门口迎面遇见与人拉扯的江颂,若宁立刻跑上前,大声唤着,“阿爹!”
林昱向他一跪,“小婿拜见岳父大人。”
扯着江颂胳膊的一个小厮看见林昱,立刻跪下道,“主上,我们找到江老爷子后,说好让他在客栈等您和夫人回来,他以为我们骗他,执意要走,属下拦也拦不住。”
江颂被这突如其来的重逢惊住,定了定心神,才用颤抖的双手扶林昱起来,又看向那小厮,“这位小哥,老朽错怪你了。”
那人立刻惶恐着摆手,直叫使不得。
三人进了客栈的房间,江颂把他在支月国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向他们讲述。原来,他到了这里之后,一直打听前任国主玉鸣沙的消息,后来被人安了个偷窃的罪名扔进大牢,直到前几日才被放出来。
“阿爹,我娘当真是玉鸣沙,这里的前任国主吗?”若宁问道。
江颂从随身的包袱里取出一幅卷轴,慢慢在他们眼前打开,“我托人寻了一副玉鸣沙的画像,你们一看便知。”
画中女子身着皇室华服,头戴镶满宝石的帷帽,细眉明眸,朱唇赭颊,神色恬静,跟若宁竟有七八分像!
“当年我在蛟河遇到你娘,那时她正往水里走去,我以为她想轻生投河,就跳进水中把她拉上岸,误会解开之后,她跟我回到家里,非要嫁给我。”江颂把画卷取回,小心地卷好,用手摩挲着,“后来,我便和你娘成了亲。”
“那阿娘后来为何离开我们了呢?”她和若兰从小被人骂作没娘的孩子,怕阿爹听了伤心,只好暗里偷偷地抹泪,如今知晓阿娘竟然还在人世,心中不禁有些酸涩。
“玉娘她在你六岁那年中了花神娘子,与撷芳楼的老板俞沁走得十分亲近。那撷芳楼做的不是正经营生,我劝了她数次就是不听,后来我为此与她大吵了一架,她气不过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来。”江颂叹了口气,“这些年我不是没想过寻她,只不过你们姐妹俩太过年幼,心盼着等你们都长大了之后再作打算。其实爹爹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盼着你娘能回心转意回来与我们团聚。就这样一直拖到你嫁了人有了托付,我才放心地离开扬州。可惜,爹爹在这里找了大半年,也没有寻到一星半点关于你娘的踪迹。”
这天晚上,若宁蜷缩在林昱怀里怎么也睡不着,林昱放在她腰间的手向上游移至她的后颈,点了她的睡穴,很快便听到她平缓均匀的呼吸声。
他伸手搭在左腕,为自己把了把脉,而后抱着她睡去。
翌日,他们刚刚起身下楼,就有一批侍卫整齐列在客栈外头,一名斯文的小臣进来向他们行礼,说是国师请他们到皇宫一叙。
两人上了从皇宫里派来的马车,由手持长戟的侍卫开道,畅行无阻地到达皇宫,他们被人领到一处宫殿里,见到了迷迦。
迷迦用汉话向他们问好,请他们入座,又命人上了些当地茶点。她微笑着看着若宁,“本座今日请二位来,是想跟二位说一说地宫的事情。有传闻说地陵宝藏遍布,其实那里只是用来存放历代国主遗体的地方,钥匙便是那两只手镯。镯子不见了之后,无法从正门开启机关,只好打通了旁侧的小门,又在门外设置了机关瘴气,防止居心不良的人进入。”
迷迦挥挥手,有婢女上前把一只盒子放在若宁眼前,里面正是那对鸽血红玉镯。
“不管这位夫人与鸣沙国主有何关系,这手镯既然落在夫人手中,还是物归原主的好。”迷迦道,“那个把两位推进地宫的人本座已经查明,乃是当今公主玉顾,请两位放心,本国执法严明,玉顾公主已经被关押入狱,等玉罕国主出使宋国回来再作惩处。”
若宁接过盒子道了声谢,正想问她一些关于阿娘的事,突然从外面进来一个侍女,将一封书信交给迷迦。迷迦展信看了一眼,起身道:“两位在此稍后,本座去去就回。”
迷迦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林昱和若宁在殿中等了许久,才有一婢女过来,“国师让我请二位过去。”
两人对视一眼,还是决定过去一看究竟。他们随那婢女来到一处富丽堂皇的宫殿里,往里绕进了一个卧房的密室之中。
密室修得极为隐蔽,里面桌椅床榻齐全,地上却躺着一具女人的尸体。
迷迦见他们进来,就迎上去一礼,满面哀容道:“帡幪无覆,不蒙天佑,国中灾祸将临。”
若宁关切道:“请问国师发生了何事,这位死者是何身份?”
迷迦哭了一阵,掏出先前的那封信,哽咽道:“国主使宋,命人送来一封信,本座依照信上的指示,找到了她房中的密室,可是地上躺着的这人,正是玉罕国主!”
玉罕死了,那使宋的那个人岂不是假的玉罕!
林昱蹲在地上粗略检查了一遍尸身,向他们道:“她是被人用利刃刺中心口,流血过多而死,且已经死了五日,尸身开始腐烂,因这密室隐蔽,常人难以发现。”
“五日!”迷迦双眼大睁,“五日前正是国主启程的日子。”
众人心绪正翻腾着,一名侍卫急匆匆来到密室,向迷迦道:“禀告国师,牢房被人攻入,玉顾公主不知去向!”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得我好累!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