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真心还是假意】
主仆二人又站着说了一会儿话,随后戚经天便先行离去了。
站在偌大的土楼里,陈若兰也觉得有些新奇。这房子本就长得奇怪,再加上戚经天刚才又说了什么太极八卦之类的东西,她心中就更加好奇了。
少女左右观望起来,用手摸着新筑好的坚固墙壁,还走到那个水井旁边,探头朝井中望去。
此处离大江很近,地下水源充沛,所以这井只挖了不到两丈就见水了,水质还很清澈,清晰无比地映照着她的容颜。
她不时地转头往大门的方向望去,可等待中的那个人却是迟迟不来。
“跟他们有什么好聊的……”少女小声咕哝了一句,随后便独自一人,提着裙摆缓步走上外楼的木制楼梯。
脚步声轻碎地响起来,少女从一楼走到四楼,驻足观望了一阵,又从四楼一路看下来,几乎每个房间都细细检查了一遍。新客栈过几天就要投入使用了,做为东家,这点工夫可不能省。
外楼检查完之后,她的目光自然盯上了内楼。跨进那道低低的门槛,正准备再将这内楼的房间也细细巡视一圈时,那道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了。
黎青山早已经望见少女了,口中亲昵地唤着她的名字。
少女脸上微微一红,有些紧张,四下里望了一圈,虽然空无一人,却还是说道:“黎公子,你……小声一些。”
“这里又没人,你怕什么?”黎青山嘴里说着话,一转身却把那门给闩上了。
“这下你放心了吧,外面的那扇大门我也闩上了,不会有人进得来的。”
听他这么说,少女脸上的红晕似乎没有消去,反而更深了。
这内楼中央的院子虽然挺大,可眼下只有他们两人,难免让她觉得有些不自在。
他又把里外两道门都给闩上了,这里便等于是个极封闭的空间。上回在田边树下他都那般放肆了,搂着她又亲又摸的,今日被他堵在这里,这可如何是好?
他若是又上下其手……
一想到这里,少女就有些慌乱,心中小鹿乱撞。她从小接受的教育让她从骨子里排斥这样,那天树下的那番情境实在是猝不及防,事后她也暗自后悔,所以今天她自然便有了戒心。
见她的俏脸骤然红了起来,黎青山有些无辜,摊着手嘻笑起来:“若兰,我可什么事都没做啊,我只是闩了门不让别人打扰我们而已,我……我真的是清白的。”
少女假装嗔怒地瞪他一眼,羞道:“先说好了,今天你可不能……可不能再像那天那般放肆了。”
黎青山假装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哪天?我怎么了?”
少女没有理会他的话,又是轻轻瞪他一眼:“如果你再……那样的话,我就——我就跑掉!”
这孩子气的话语从她口中说出来,配上那满脸的警惕,还有那含羞带怯的赧然神色,真是别有一番风情,黎青山一颗心简直快要融化了。
她以前向来是有些清冷的,难有笑脸,更别说羞涩了。可最近这种情况却改善了许多,整个人似乎开朗了,也懂得害羞了。
“知道啦,”怕她真的跑掉,黎青山连忙笑着应道,“若兰,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罢了,你不用这么紧张。”
他见少女一脸娇羞,目光顿时变得柔情起来,大步上前往少女身侧靠过去,低着头在她耳边轻声呢喃道:“其实那天我也不是故意的,我虽然不是柳下惠,却也不是登徒子……只是那一刻我真的太开心了,所以,一时间情不自禁,才……”
“不许你再说了!”想起那天的缠绵,少女的一张俏脸顿时又是红扑扑一片,连忙阻止他再说下去。
院中有长长的石椅,他们两人随后便双双坐了下来,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少女一坐下来就马上开口问他猴子的事情。
“猴子?怎么突然问起猴子来了?”
黎青山有些郁闷,好不容易有独处的机会,扯什么猴子啊,一起生猴子还差不多。不过他知道古代的女人都很保守,所以也不敢乱开玩笑。
少女当下把孙老板的信函又拿出来给他看,黎青山边看边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若兰,你记得吗?那位孙老板当时听我说猴子能治马病,恨不得亲眼看我把那些猴子吃了,没想到,现在终于相信了。”
“当然记得啦,”想到当时的场面,陈若兰也有些想笑,“可是,那些猴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是不是驯化过它们了?”
“哪里需要什么驯化,”黎青山摇了摇头,见她不解,便耐心地解释起来,“……猴子们天生就爱互相从彼此身上捉虱子、或是虫子吃。到了马厩里,它们成了孤家寡人,就只能从马身上捉了。所以只要有它们在,那些马基本上不会有什么皮肤病,即便是有,也会很快好转的。”
这一点他其实是偷师古人的,关于在马厩里养猴的好处,宋代以后就已经非常普及了,这个法子甚至传到了遥远的日本。
动物之间经常有这种互惠互利的关系,猴子与马便是典型的例子。除了能帮马清洁身子外,猴子性格好动,拴在马厩中时时惊扰马匹,让马多动,也可以让它们免患病疫。孙猴子之所以会被玉皇大帝封为弼马温,就是因为厩内养猴能“避马瘟”。
“原来是这样呢……”
少女听得津津有味,随后又支着下巴思考了许久。
猴子既然对马儿如此有帮助,那这个法子倒是值得推广开来……
听他说了这么一会儿话,见他果然还算规矩,少女这才放松警惕,想了想,又侧过头问:“那你刚才在驿馆门前写给高姑娘的那几个字呢,什么工蚁啊兵蚁啊,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黎青山正要解释给她听,少女却忽然用手掩住他的嘴,“算了,先不说了。”
“为什么?”这下黎青山反而有些好奇了,瞪大了眼睛望着她。
少女咬了咬嘴唇才轻声说:“这件事情高姑娘稍后一定会问起你,高大人既然叫我陪你一起学画,想必高姑娘问起来的时候,我一定也在场,就到时候一起听吧。”
“蛤?这又是为什么?”黎青山纳闷了。
他实在有些搞不懂女人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别的女人也就算了,可现在他心里只有陈若兰一个人,所以对她的想法难免有些好奇。
少女侧过身子望着他,振振有词地应道:“这样子,我的反应才自然嘛。那位高姑娘一看就是个心细之人,我如果早早知道了,到时候一定会被她瞧出来。”
这算什么破理由?黎青山一时有些哑口无言,一副被打败的样子。
“至于这么讲究吗?”许久,他才终于无力地问道,“你就是比她早知道这些,又能说明什么?我真的搞不懂了。”
“说明我们之间关系不一般啊。”少女不假思索说道。
“然后呢?”
少女的身子微微一僵,似乎有些后悔刚才一时说得太快了,沉默片刻,才低着头轻轻说:“我不想让高姑娘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黎青山刚才一直嘻嘻哈哈,以为她在逗自己玩,可此时听她这么说,才知道她并没在说笑。
他仔细一琢磨,觉得这个理由实在荒唐,便也转过身子,盘腿坐在石椅上,轻轻抓起少女的双手,正色道:“若兰,你与我男未婚女未嫁,就算我们之间的关系让高姑娘知道了,又有什么干系?我们总不能一直这样偷偷摸摸下去吧?”
“这个……”少女轻轻缩回双手,皱着眉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黎青山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脱口问道:“若兰,你不会是想让我去泡她吧?”
少女抬头望着他:“什么叫泡?”
黎青山一时语塞,只好稍稍说明了一下什么叫泡。这个动词虽然简单,不过还真的不好解释,好在陈若兰聪慧得很,他只胡乱说了几句,对方就已经意会了。
少女望着他,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下面,一双眸子里尽是无比复杂的神色,随后嗫嚅着问道:“如果——如果我就是想让你去泡她呢?”
她问完话便紧张地盯着少年,既希望他一口答应,又希望他一口拒绝,心内真是复杂到了极点。
黎青山一时间却有些措手不及,一脸茫然地望着她,不知该作何回答。。
女人啊,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啊?
“好吧,我被你打败了。”愣了许久,少年才耸了耸肩说道,“可是,这么奇怪的要求,你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
“理由当然有,”少女轻轻叹了一声,幽幽说道,“就是那些舔砖,现在,还多了猴子……”
“这什么跟什么啊?为什么我一点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黎青山有些急了,大声地问起来,“为什么要让我去泡她?她跟舔砖还有猴子到底有什么关系?”
他实在搞不懂这到底演的是哪一出,美女与野兽吗?
“你不要着急,我自然有我的理由。”少女的语气却十分平静。
“好吧,”黎青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顿时也平静下来,“什么理由?你倒是说给我听听。”
“舔砖的作用你比我清楚,这东西如果在大范围内普及开来,大隋的马匹战斗力一定可以得到极大的提高。而猴子的作用,你刚才也说了,可以大大减少马匹的疫病,这个方法也非常值得推广,而且一点也不复杂……”少女缓缓解释起来。
可黎青山却有些着急:“对啊,我们现在不正在做这些事吗?舔砖已经逐渐在这一带打开销路了,至于猴子,虽然刚开始会比较困难,可是一旦那些马场主了解到它们的作用……”
“太慢了!”少女截口打断他的话,“依靠我们自己的力量去做这些事,进度会非常缓慢。而且这些事情,又不能像瓢虫那样著书立说快速推进,因为我不想让陈国人也知道这些。如果他们也知道了,我们就等于做了无用功。”
这倒有些道理,黎青山不由的点了点头,“可是这些与高姑娘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你要让我去泡她?”
少女的心隐隐地刺痛,沉默了许久才突然问道:“你知道高姑娘的伯父是谁吗?”
“谁?”黎青山眼中一片茫然。
“高颎!”少女大声说道。
“高颎?”黎青山的两只眼睛顿时睁得有点大。
高颎他哪里会不知道,一代名相啊,杨坚能一统天下,高颎绝对居功至伟。不客气的说,如果要在漫长的中国历史上选出十大名相,里面一定有高颎的名字。
“对,”少女无比肯定地点了点头,“当今尚书省左仆射高颎,正是高颀的族兄,也就是高姑娘的伯父。”
听到这里,黎青山已经有些明白她的想法了。
用市场的手段去推进这些事情固然是可行的,但过程却是漫长的,可是如果能让当今朝廷自上而下的用行政命令去推广舔砖等物,那这个原本长达数年的过程就会大大缩短,甚至可以在短短一两个月之内就可以迅速达到目的。
果然,只听少女接着说道:“高姑娘从小就长得漂亮,又冰雪聪明,我听说高颎极疼爱她,视同已出,疼爱她甚至超过他自己的亲生女儿。如果你可以……,可以泡到高姑娘,俘获她的芳心,或许只要她一封书信,此事马上就可以成真!”
她对此事的期望显然远不只如此,“还有,除了舔砖,还有你这个自动灌溉系统的想法,如果真的可行,由朝廷牵头在民间大力推广的话,那效果实在是很惊人的,大隋的国力马上会……”
她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憧憬,根本没有察觉到黎青山的面色已经变得有些难看。
此刻,他的心有些冷。
想起刚才在高颀府上,陈若兰极力地促成学画之事,再想到她刚才这一番话,他心中有个巨大的怀疑。
“所以你为了此事,不惜把我推向高姑娘,是不是?学画根本只是一个借口,你真正的目的,就是想为我争取与高姑娘相处的时间,是吗?”
少女点了点头,低着头叹惜起来:“可惜我是个女儿身,此事,也只能由你……”
听她这么说,黎青山脸上更是黯然,心底那份怀疑也愈发浓烈,忍不住闭上眼睛轻叹了一声。
“若兰,我以为我了解你,可是,直到此时,我才明白,或许,我并没有我自己以为的那么了解你。”
少女似乎也终于察觉到他语气的变化,紧张地望向他,“我,我……,我这么做,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为难倒说不上,我只是有些……怀疑。”
“怀疑什么?”
黎青山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少女似乎也有些不安,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他们两个都没有发觉,此刻,就在他们身后的四楼上,有一个人正竖起耳朵,紧张地听着他们之间的谈话。
“你怎么了?”少女终于打破沉默问道,“是不是我事先没有与你商量,你生气了?”
黎青山喟然叹道:“若兰,高颀、高雪菱,他们两人与高颎之间的关系,你在来橘香驿之前想必就查清楚了,是不是?”
少女望着他点了点头,心中更加不安,因为她极少听到黎青山用这样奇怪的语气与她说话。
“我以前就有些好奇,为什么你会来橘香驿落地生根?橘香驿虽然是大驿,可是论起商贸条件,比起任何一个县城来,只怕还是差了许多。现在想来,你来这里,只怕就是冲着他们这层关系来的吧?”
少女没有否认,点头细声道:“这确实是一个重要的原因,怎么了?”
“你想让我接近高雪菱,这个想法,是在那天之前就已经有的吗?”黎青山终于问道,此刻他的声音竟微微有些颤抖。
少女却是一怔:“哪一天?”
黎青山霍然抬头,深深注视着她的面容,目光如刃,似乎想看穿她那颗让人难以捉摸的心,“就是在那棵树下那天,我抱着你、吻着你、跟你说我喜欢你的那一天!那天之前,你就已经想借我之手接近高雪菱了吗?还是,是在那天之后?”
这问题有些奇怪,少女顿时有些讶然,“这重要吗?”
“对你来说可能并不重要,可对我来说,这件事却很重要……你告诉我,好不好?”
“我……不记得了,我真的不记得了。”少女似乎有些吓到了,颤声说道。
黎青山有些失望,他多想听她说,这个想法是今天才有的,可她说不记得了,就说明她早就有这个想法了。
她心思缜密,精于算计,为了不在高雪菱面前暴露他们之间的关系,甚至把她自己也算计进去。如果当时她就已经在策划这一切,那只能说明,她的感情,也可能是假的!
她利用他,算计他,他都不会计较,可是,如果连这份感情都是假的,他实在接受不了。
望着少女清丽的容颜,黎青山第一次觉得竟如此陌生,这让他朝思暮想的女子,为何竟如些难以捉摸?
斟酌了许久,他似乎下定了决心,终于咬着牙问:“那天在树下,你抱着我,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这个问题虽然有些残忍,可是,他却不得不问出口。
少女根本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问,一时间竟是愣住了。
真心?
假意?
望着面前的少年,想到自己心中复仇的执念,她一时间也有些分不清了。
在她心里,究竟哪个更重要?
“你若是心里真的有我,又怎会将我亲手推向别的女子?”
少女依旧不知如何作答,只是双眸之中,已经隐隐有泪光闪动。
正在此时,他们身后的楼层中,却清晰地传来一声响动。
“谁?”黎青山猛然回头,大声喝道。
他没有想到这里居然还藏着人,刚才这番话被外人听了去实在不大好。
一张熟悉的面孔颤颤巍巍地从顶楼的护栏后面露出来,面上的表情像打翻碗具的孩童,正在等着父母的大声责骂。
陈若兰也有些意外,“棠儿,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