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厉经营的红酒饭庄生意真的不错,在2015年年初,就是快到农历年的那一个月里天天宾客满座。饭庄的人手不多,临时招人也不方便,汪厉就叫来朱鸣海帮忙。
能找来帮忙的人自然是关系很不错的朋友。朱鸣海毫能不犹豫地答应去帮忙,自然也是把汪厉看成是很亲近的人。
那时候,白月只知道汪厉是朱鸣海的好朋友。
做生意嘛,难免会跟人起冲突、闹矛盾、结怨。汪厉那时候自持清高,说白了,这人有点势利眼。不知道什么原因得罪了几位客人,惹来一大堆的麻烦。朱鸣海讲义气,不管发生什么事都陪着朱鸣海,甚至住在店里帮他打点一切。
“你说,这人是不是傻逼?”说到这里,白月从回忆冲跳出来,抱怨起来,“汪厉既没有多给他一分钱,也没有许他什么职位。快过年那会儿谁家不忙?他倒好,什么都不管,就在汪厉的店里守着,好像那个店是他的一样。”
男人和女人是两种不同的生物,身为男人的温煦没办法回答她这些问题。
花鑫的眼睛深处闪过一点古怪的疑虑,继而问道:“然后呢?”
白月垂下眼帘,舔了舔嘴唇,低声说道:“那天晚上,大海和汪厉住在店里。下半夜那些人去找他们的麻烦。”她抬起头,看向花鑫,苦笑了一声,“你懂吧?很多人去砸店,打人什么的。”
花鑫点了点头。
白月继续说:“他们俩都被打了。汪厉就提出给钱,但是店里现金不多,要去atm机里取。那些人把大海留下做人质,让人带着汪厉去取钱。半路上,汪厉把看他的人甩了。”
白月忽然停了下来,扭头看向窗外。眼圈红红的,鼻尖也红红的,她抿着嘴,似乎在努力克制着要流下来的眼泪。
花鑫翘着的二郎腿放了下去,端正坐姿,语气平淡地问:“汪厉既没有给钱,也没回去是吗?”
白月闻言捂住了眼睛,放下手的时候,表情已经舒缓了很多。用手拍了拍脑袋,说:“他的头部连续遭到重击,结果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温煦郁闷地长叹了一声,说:“打人那些家伙呢?”
“还抓的抓,该判的判。”
“你是怎么知道朱鸣海被感染了niv?”花鑫问道。
白月说:“是2015年6月的事。因为院方要按期给大海做检查,渐渐发现一些检查结果很奇怪,后来就做了hiv检测。结果呈阳性。”
时间、事件、一一付出了水面,可温煦却困惑地挠挠头,好像从白月讲述过往事件开始,有些环节就在困扰着他。
温煦说:“白护士,朱鸣海是15年1月出的事,到同年6月检查出hiv病毒。期间五个月,汪厉都没有告诉你他是病毒携带者吗?”
白月摇摇头,说:“因为病毒是有潜伏期的,这个真说不准什么时候才会有体征反应。事实上,汪厉自己都不知道。还是我……我了解大海,知道他不是那种乱来的人,而且,他刚入院的时候没有感染病毒的症状。我想了很多的可能性,那时候我也只是怀疑汪厉而已。所以,我去找他,骗他到医院来做检测。”
“结果也是阳性。对吧?”温煦问道。
白月点点头,正要说什么。花鑫抢先一步,问道:“朱鸣海还有什么亲人吗?”
“没有了。”白月说,“早就没了,之前联系的也都是保育院的朋友。现在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谁能顾得上谁呢?”
“那朱鸣海的治疗费是谁在支付?”
“他有保险,还有一部分补偿金。”白月说。
就医疗费用的问题后,三个人都沉默了下来。花鑫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了一点窗户让微冷的风吹进来。室外明媚的阳光铺洒在大半个窗户上,与夹角的阴影形成了鲜明的分割线。看着窗台上半明半暗的光线,花鑫忽然想起了南家村人对温煦的责骂。
英子的婚礼明明才过去两天,这会儿忽然想起来,好像过去一个月了似的。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花鑫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来。如果必须给两件事找个共同点,可能它们都令人心里憋闷吧。
花鑫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只是前一件事扯上了温煦,让他第一次感觉到有力无处使的沮丧感。而白月和朱鸣海的遭遇……
想到这里,花鑫有些担心万旭,担心他想了很多不需要认真想的事情。
花鑫没有转身回头,只是轻声问道:“现在除了你,朱鸣海身边还有什么人?”
白月摇摇头,认真地回答:“除了我还能有谁愿意照顾一个感染hiv病毒的植物人?我也是个傻逼吧。”
花鑫蹙着眉头转回身,冷眼看着她:“女孩子家家的,不要张口闭口说人傻逼。”
白月无所谓地耸耸肩,笑嘻嘻地回敬道:“你不是也说了吗。”
花鑫不悦地走了过去,白月大模大样地看着他,脸上仍就保持着笑容。但是,他们之间的气愤已经明显的剑拔弩张起来。
温煦知道,花鑫不喜欢听一些话,一些词,但是现在这个态度很容引起矛盾啊。
正在温煦担心的时候,花鑫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屏幕,便说:“我出去一会儿。”
温煦笑脸相送,心里也算松了口气。转回头来,对白月问道:“我能问个私人性质的问题吗?”
白月似乎很喜欢温煦,转身面对着他,单手托着腮,说:“可以,你问吧。”
“你想照顾朱鸣海到什么时候?你,我是说,你还很年轻……”
不等温煦说完,白月就笑了起来,笑得很爽朗,也很肆意。她说:“你相信有海枯石烂也不变的爱情吗?”
温煦失笑:“这个……我也不知道。”
“真巧,我跟你的看法一样。”白月直言,“我跟大海之间,不只有爱情。说起来你可能不理解,对我来说,他是亲人也是恋人。我也想过不管他,但是……”
白月短叹了一声:“如果我不管他,他怎么办呢?”
“你打算管他到什么时候?”
“我啊,我打算给他送终呢。”
白月忽然笑了,勾起了嘴角露出了几颗洁白的牙齿,弯弯的眼睛,露出一点透明的泪光。
温煦的胸口被堵了一大块石头,很想告诉现在的白月——这种时候,就不要笑了。
——
会谈室外面的走廊里,花鑫面色沉静,回想着方才杜忠波在电话里讲得那些情况。随即,深深地吸了口气,把闷在胸口的郁结尽数吐出去,才觉得舒坦了一点。
汪厉案的调查不过刚刚开始,花鑫便有种难以言明的违和感。究竟是哪里让他觉得不对劲儿呢?左思右想,也摸不到头绪。或许,目前为止得到的线索都很模糊,所以才会让人觉得焦虑;又或者,即便他们回到过去也无济于事,所以才没有了以往办案时的那份从容镇定。
如果要做“或许”为理由,可以找出一大把来。可惜,理由毕竟不是真相,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它只能用来安慰一下自己或者是依赖着自己的人。
花鑫没好气的又把手机拿了出来,给小七打了电话。
很快,小七懒洋洋的声音传了过来:“什么事啊?吃饭呢。”
“下毒时间出来了。”花鑫开门见山地说,“我们也要加把劲。”
小七也干脆地问:“需要我做什么?”
“给我查一下白月被收养后的情况。还有,朱鸣海跟汪厉之间的关系。最重要的一点,查清楚在本月10号到12号三天里白月所有的行程以及时间。”
小七顿了顿,问道:“下毒时间是本月10号?”
花鑫痛心疾首地咬咬牙:“汪厉的死因的确是慢性中毒。但是被刺导致的内脏破裂还有hiv病毒给他的身体带来了很大的负担,就是说,警方和医院都不能确定,如汪厉没有被刺,这个人在12号当天会不会因慢性中毒死亡。所以,警方只能给出个大概的时间范围,就是10号到12号。”
小七听完了花鑫的解释,低声骂了句娘。随后,不满地道:“至少告诉我,凶手是不是只投了一次毒。”
“这是我的工作范围,你只要查清楚我需要的线索就好。”花鑫说。
小七哼笑了两声,说:“好吧。你说的几件事,我需要两天的时间,等我消息。”
在小七准备挂断电话的时候,花鑫又说:“还有一件事。”他回头看了眼会谈室的房门,迈开脚步走向了远处,边走边说:“你多留意罗建。”
小七没有立刻给出回答,也没有叹息抱怨。他沉默了几秒钟,随便地说:“知道了。”
三个字,足以让花鑫明白一些只可意会的问题。
安排完接下来的工作,花鑫看了眼身后悠长的走廊,不想回到会谈室去。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在吸烟区坐了下来,抽着烟看着窗外的明媚阳光。
细碎的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在衣服上落在斑斑点点的光痕,空间里充斥着廉价香烟和名贵烟草的混合气味,还有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的气味,混杂在一起,让尼古丁的含量飙升了好几个数字,也让花鑫只吸了几口就有些头晕脑胀。他干脆熄灭了香烟,离开吸烟区,走向电梯。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里面六七个人鱼贯而出。走在最后的人慢悠悠地在他眼前晃了过去,耳垂上显眼的红耳钉在花鑫的眼睛里像是被放大的红色宝石一般耀眼。
是他?
花鑫极好的记忆力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那个红耳钉,正是钱毅案件中,跟钱文东关系很好的小子。很巧的是,当初温煦确定钱文东的死与化工厂爆炸事件有关系的关键点,也是因为在死亡名单上看到了这小子。
奇怪,红耳钉来医院干什么?
电梯门关闭、运行。花鑫还站在原地,眼睛一直盯着走远的红耳钉。
——
与此同时。
温煦已经跟白月聊的差不多,便提出想要看看朱鸣海的请求。白月没有丝毫犹豫或者是拒绝的意思,从她的笑容来看,温煦觉得她很愿意有人去探望朱鸣海。
虽然温煦说不清是为什么,但似乎是可以理解的。
就这样,两各人离开了会谈室,拐了几个弯,温煦看到一扇玻璃门把后面的走廊一分为二。玻璃门上印着字——hiv特护专区。
白月在玻璃门口停下,对温煦说:“你需要穿防护服,只能在门口看一眼。因为现在不是探视时间。可以吗?”
温煦微笑着说:“当然。给你添麻烦了。”
“这算什么麻烦?”白月笑道,“不过,你如果给他带点礼物就更好了。”
啊?温煦怔楞,完全没有想到礼物这种事。本来嘛,他是临时起意的。
白月见他一本正经的惊讶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说:“开玩笑的。跟我来吧。”
其实,温煦对医院多少有些抵触情绪,所以穿防护服的时候手脚特别利落。白月站在一旁给他讲些需要注意的问题,温煦也是左耳听右耳出,没往心里去。
走廊里的医护人员很少,故而也是非常安静。白月说,在探视时间这里就会很热闹,有家属来嘛,病人的心情也会好些,病人的心情好,护士们的心情自然也会好。
温煦一笑而过,不想就这个问题说下去。
两个人来到了一间病房前,这时候温煦发现,朱鸣海住的是单人病房。他不了解hiv感染者是不是都需要住单人病房,但是从这间病房有里外间的情况来看,条件算是非常好的了。估计,价格也非常“好”吧。
白月关好第一道门,跟温煦站在外间。外间只有几把椅子,在墙壁上还有一扇很大的玻璃窗,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况。
温煦上前一步,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朱鸣海,脸颊消瘦,面色灰白。虽然身上盖着白色的被子,温煦还是可以想象出下面那具如骷髅般的身体。
说不清道不明的负面情绪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温煦急忙错开视线,看看外面那一块蓝天,看看放在桌子上的一捧鲜花。
温煦轻声开了口:“白护士……”
“嗯?”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他这样的?”
白月昂起头,看着天花板眨了眨眼睛,说:“今年夏天吧。”
她用了一年半的时间接受现实,她是怎么熬过来的?温煦在心里想着。
白月脸上的表情淡淡的,感觉到温煦在看自己,扭着头微微笑着:“怎么了?”
“没什么。”说着,温煦把手机拿了出来,“加个微信吧。需要帮忙的时候,尽管找我。”
白月也不扭捏,拿出自己的手机扫了温煦的二维码。
温煦并没有在病房外间多待,加了白月的微信后就走了出去。白月一直把他送到玻璃门外。
温煦站定脚步,和善地说:“不用送我了,你忙吧。”
“没关系,我也快要下班了。”
听闻她马上要下班,温煦动了心思,试探着问:“那……能不能一起吃个饭?”
“什么?”白月愣了愣,指着自己的鼻子,“你这是在约我?”
换做寻常人估计这会儿就面红耳赤了,可温煦对异性没什么感觉,自然不会出现以上反应。他从容地笑道:“算是吧,就是想再跟你聊聊。”
忽然间,从身后传来一个年轻男人愠怒的质问声:“她已经跟我约好了,没空跟你吃饭。”
温煦回头一瞧,当即愣住。
——
花鑫跟着红耳钉一路上来,看到他居然跟温煦对上话,当即有点发懵——甚至觉得眼前这一幕充满了戏剧性。
白月看到来人,没有半分惊讶,熟稔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他们俩认识!?
温煦被眼前戏剧性的一幕搞得大脑死机,只知道死死盯着来人耳朵上的红耳钉看。几秒钟过后,脑子里闪出很多很多画面,就是一时间想不起他叫什么名字了。
这时候,站在不远处的花鑫高高地抬起手,吸引了温煦的注意力。随即,大拇指和食指对在一起搓了搓,做了一个数钱的动作。
钱!
温煦脑子里灵光乍现,面对年轻男人脱口叫道:“穆渊!”
“你认识我?”
“你们认识?”
听到“穆渊”,本人和白月都一副很意外的表情。
花鑫站在不远处翻了个白眼,一闪身,躲到墙壁后面去了。
温煦的灵感在心里翻了好几个跟头,来来回回的琢磨着——要不要这么巧?
这时候,穆渊已经把白月挡在身后,一副趾高气昂的态度问温煦:“你认识我?”
“听别人提起过。”温煦回答的很自然。
穆渊蹙蹙眉:“听谁说的?”
温煦一笑,看了眼他身后的白月,言道:“有时间再约吧,今天谢谢你。”
没等白月开口,穆渊老大不乐意地插了句话:“你约她干什么?以后别来了,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温煦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醋味。
白月气恼地拍了一把穆渊的肩膀,低声说道:“也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穆渊马上换了一张特别狗腿的脸,笑嘻嘻地对白月说:“我是来接你下班的。”
白月无奈地摇着头,越过他走到温煦面前:“我不送你了。”
显然,这就是“你快走吧”的意思。温煦巴不得赶紧离开,跟穆渊点了下头,转身走了。
温煦后脑勺没长眼睛,看不到穆渊和白月又有了什么互动。但是躲在一旁的花鑫看得清清楚楚。
——
白月愠怒地瞪着穆渊,说:“跟你说多少回了,不要上来。”
穆渊只是笑着,不吭声。
白月咂咂舌,手指头戳在穆渊的脑门上,说:“去车里等吧,我半小时后才下班。”
“好的。”
从花鑫的角度去看,穆渊说“好的”时候,脸上真是笑开了花。
作者有话要说:周五到周日都没时间了,哭昏在书房。下次更新估计要周一。爱你们,么么哒。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