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地的酒肆青楼里,四时皆繁华,夜夜奏靡音。
摄魂女妖自做了南地之主后,性情越发喜怒无常,留在青楼的时日也更久了。
每每夜静客散后,她折磨飞轮尊者的手段也愈加惨无人道,唯有在看他受尽世间侮辱时,才得一丝快慰。
又到一夜三更,最后一名嫖客从女妖房中出去后,她惯例让贴身侍女景爰将尊者带来。
景爰从前在女妖为娼妓时便服侍她,见证她一生历经的坎坷心酸,在她成为南地之主后,成了她身旁一名沉默的看客,看她癫狂,悲凄,想尽办法摧残着自己,渐渐走向疯狂。
尊者照例提着水桶,一身旧衣,躬着背进来。
他收拾净一处,女妖就在他身后飞指再打碎些瓷瓶,看他俯身起身忙得团团转才不觉空乏。
等屋子里的瓶子都碎了,尊者也清扫完了,女妖又觉无趣了,倚着矮桌说,“你如今只有一只眼睛了,可想尝尝你女儿双目失明的滋味?”
尊者低头也不瞧她,应说,“屋子都干净了,我该出去了。”
女妖随手甩出一截长袖绊住他腿,看他摔得头破血流,狂笑了一场。
尊者这才转过脸来,面无表情地说,“你该回去了,千方百计要当这南地之主,既然当成了,可得做下去。”
“轮不到你来教我,”女妖得意地说,“你不能替南地报的灭门之仇,我授意舞伊做成了。”
尊者乐笑,喃喃自语,“报仇了就好。”说完,又变了副危机表情出来,言辞警告,“那西北王庭可要来寻仇了,南地又有危难。”
女妖不以为然,继续侮辱说,“如今,一个下贱奴隶也敢来我面前说三道四了。”
尊者依旧面容欣然,“大仇得报,快慰人心。”
“我的头一桩功绩,可是弄死了你的女儿,”女妖说,“那可比报仇让我畅快。”
提及缇萦,尊者果不其然苦下脸来,又复怆然无语。
见尊者悲痛,女妖方才尽兴,继续说,“只是,不是我亲手杀的她,可真是遗憾。”
尊者几乎日日都要听她这样闹一回,当下置之不理。
女妖接着问说,“你自诩一片公心为南地,若当时,是我杀了缇萦,那你还能为了南地大义,看我这个仇家逍遥吗?”
尊者说,“不要妄图考验人性伦常。”
“好没意思,”女妖叹声,心思转瞬即变,“你可还有兄弟姊妹,好再成全我亲手杀了他们的夙愿。”
尊者感慨,“我真不该将南地交付给你。”
“不,”女妖翻身坐起,强调说,“是我凭本事夺来的位置,可不是你给我的。”
尊者再度告诫,“身为南地之主,可容不得你再妄为下去。”
“滚出去,”女妖突然阴下脸,翻手将他打出门外,自又沉沦悲凉心境。
晓夜风清,日复一日,女妖的孤寂,日胜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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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时分,女妖靠着坐榻浅睡过去,迷糊中,听见走廊有声响,相似有人要进来,被景爰拦下。
她听得出来,来者是惠安的遗孀,舞伊。
舞伊执意要见女妖,景爰说,“尊主刚歇下,夫人请明早再来。”
舞伊说,“我有十万火急之事。”
景爰说,“再急的事,也须等尊主醒了再打扰。”
舞伊急得冲口而出,“此事关系南地存亡。”
“请夫人先回,”景爰语气硬了,断然不肯让她打扰女妖。
而女妖本就睡得浅,被两人争执弄得睡意全无,翻身起来,鬼魅一般闪至舞伊身后,“难道,你也可我一样,更喜欢呆在楚馆青楼里?”
景爰退下后,舞伊欠身施礼,说,“确有正事禀告尊主。”
女妖不耐烦地整了整衣衫,说,“君侯和顾渚都死了,你还要来找我?”
舞伊说,“昌平正往南地来。”
“他要来为君侯报仇,不是情理之中的事吗,”女妖满不在乎。
舞伊说,“他来南地,必对对尊主不利,还请尊主早做准备。”
女妖阴森地笑了几声,既妖媚,又凄冷,“大不了,就杀了我喽。”
舞伊再进言,“尊主如今身系南地存亡。”
“还以为当个尊主能有趣些,没想到,比从前更无趣,”女妖看看舞伊,问她说,“你不是想守住你丈夫的遗志吗,那你去主事好了。”
“尊主,”舞伊不敢相信整个南地在女妖眼里竟只是一场儿戏,她非但不在意,还将此视若发泄私欲的玩笑,不禁汗颜。
“乏了,”女妖说着解下披衫,**着身子地又回榻上睡去。
舞伊见她这幅德行,想是日后也不会正经,只得再做打算。
正当她步下层楼,萧然离身时,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喊了一声,“夫人还心系着南地。”
蓦然回首,见是飞轮尊者佝偻地站在暗处,明眸闪亮,面带微笑。
“尊者好,”再见惠安信赖之人,虽和从前临危托付重任时判若两人,舞伊也觉欣慰,上前问候,“尊者因先夫受苦了。”
尊者说,“老夫能为南地身先士卒,并无遗憾。”
舞伊说,“当日先夫请尊者相助时,若有知您与女妖的过节,绝不会勉强您现身执掌南地,让您身不由己,葬送了缇萦的性命。”
“老夫从来没有后悔过替惠安少主解忧,”尊者言之慷慨,忽然露出惋惜之色,“只是此后,南地荣辱存亡,恐要夫人费心了。”
舞伊无奈低头,“我有心无力。”
“夫人莫要气馁,”尊者说,“摄魂女妖虽心不在南地之主上,可她有大义,能为夫人所用。”
舞伊说,“我只是惠安的遗孀,她才是南地尊主。”
尊者一语点明,“她之所以偏要争南地尊主来做,并非出于野心,只为了报复老夫而已。”
舞伊明白了他意思,“尊者难道要我辅佐她,主事南地?”
尊者点头,“夫人有谋,又是少主遗孀,隐身幕后主持南地大局合情合理。”
舞伊仍有犹豫,“可我手无……”
尊者指了指上房,解她顾虑,“我这位妻妹身怀绝世本领,又是天底下最执念,最重情之人,夫人来日可善加利用。”
“我……”舞伊迟迟应不下。
尊者凛然说,“日后惠安少主的大志,仰赖夫人。”
舞伊还有忧虑,一想到女妖肆无忌惮地沉沦执念,心里已有了跃跃欲试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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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昌平南行复仇的消息传到南地后,女妖仍旧我行我素,只顾自己行极乐之事,从未以尊主身份过问此事。
舞伊听信飞轮尊者劝告,在昔日惠安的府宅里,筹备部署起来。
日前舞伊说服女妖派人暗杀顾渚成功,在一众惠安的追随者中树立威望,南地杀手卫士也大多对女妖为尊主后的作为有所非议,因此,舞伊再跳脱出来主持大局,自然深得人心。
她也时常去青楼,遇事既请示女妖也同尊者商议。
一日午后,舞伊带着酒菜探望尊者时,女妖突然破门而入,恨恨地,盯着舞伊。
舞伊起身,怯声喊,“尊主。”
女妖瞪她一眼,“你敢背着我对我的仇人好。”
舞伊解释,“大敌当前,尊者能相助南地。”
女妖听此话越加愤恨,话锋更利,“既然自己没本事主事南地,要假手他人,就不要你来越俎代庖了。”
舞伊再度低声下气说,“请尊主以大局为重。”
女妖盯着两人看了会,先指着舞伊说,“你的丈夫不仅无能守护家族,更为了你,大战之际放弃少主身份,后来错判了形势绑架南乡自己送了性命。”接着,走到尊者跟前,继续嘲讽,“我以为你能背妻求荣兴许有手段,没想到连女儿都要送去晏河城求得庇护,为尊南地还要我才能与王庭抗衡。”说完,又回到舞伊面前,盈盈轻笑,“你觉得,我与他二人比,如何?”
舞伊不卑不亢,正色厉言,“尊主不要忘了,是如何杀的顾渚。”
“你是在说我不是喽,”女妖还是一副不冷不热的阴笑面孔。
舞伊顿时软了下来,却也据理相争,“您身为南地之主,凭一己私欲妄为,不能服人。”
女妖转过脸来,“世上万事都不及我高兴来得重要。”
舞伊说,“你既是这样想,何必争着做南地之主。”
女妖指向尊者,厉声说,“我坐上此位,是因为我赢过了他。”
舞伊又说,“尊主既做了南地之主,自该有为尊的风度。”
“你凭什么来指责我,”女妖一甩袖,闪至她脸旁,提起手指来看似要动粗,又放了下来,叹了口气,颓然说,“你说的对。”
尊者见她心绪又有波澜,恐她一时恼了伤到舞伊,咳了几声,说,“被君侯挑唆了去争尊主之位,还真以为自己本事了。”
女妖心里也确实懊悔当初冲动,如今被尊者这样说却挂不住脸,一脚踢过去,愤恨着说,“我不争,怎能报仇。”
尊者说,“报了仇,也不见你释怀。”
“与你何干,”女妖盛怒间,朝尊者打出几枚暗器,又打得他皮开肉绽。
眼见再打下去,尊者就要丧命,景爰适时拉住女妖。
女妖这才收住手,败兴离开。
舞伊要扶起尊者却被他制止,“她日后能帮到夫人,夫人切勿因老夫与她再起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