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想到南乡,庆云总有一种患得患失的感觉。
处死了景爰,时辰已至正午,庆云恐消息传到南乡耳朵里她听了惧怕,便特地到她房中看望。
还没走近屋子,便看到侍女大开着窗户透气,而南乡就躺在榻上小憩。
庆云故意轻步入内,走到她身后,见她身上配饰都是自己所赠,自然欢喜,又从袖中取出一支金钗来往她头上插。
南乡睁开眼,笑靥盈盈,宁静恬然。
“这丫头好生懒惰,”庆云打趣着,将她往床上抱去,“累了就往床上躺,外头容易着凉。”
南乡说,“楚梦时常过来说话,她来了,我睡着不好。”
庆云想到早晨的事有些惆怅,方才抱她时又觉她手心都是凉的,便放下幔帐也躺了下来,一面抓过她手来暖,一面似有若无地说了句,“楚梦就要回南地去了。”
“住得好好得,怎就要回去呢,”南乡平和地感慨了一句。
庆云说,“她生在南地,回去才是顺理成章。”
南乡无奈地说,“往后,连个说话的伴都没了。”
庆云于心不忍,心里暗自决定让楚梦再留上一阵子,等自己闲了好多陪伴南乡时再叫她回去。
其实,景爰已死一事早就传遍了陆府,南乡也知情了,虽也觉得残忍了些,可更不想流露伤感凭白让他伤神。然而心悸骗不了人,想着活生生一个年轻女子就被处死了,她心里触动,还是下意识地靠近了庆云。
庆云不清楚她是否知情,含糊地说,“别怕,往后有什么事,都同我来说。”
南乡不语,佯装睡去。
庆云知道她没睡,往四周看去,觉得这卧室里家具似曾见过,龙凤成双的图样分明是合欢的意味,摆明了不是南乡所用,便问,“这怎换了这么些床柜?”
南乡笑说,“表哥忘了,是表哥新婚时备的家具,舅舅不满,和南乡屋子里的换了。”
庆云这才想起这一出来,当下觉得世事奇妙,“父亲早有明见,成婚用的东西,还真没有摆错地方。”
南乡捏了他一把,气氛也轻松下来。
“可不是,”庆云见她愁容散去,借机继续说,“今晚上,我就让绛吟再准备下,别枉费了父亲一番苦心。”
南乡被说得面满绯红,羞涩不已,干脆用被子蒙住脸。
庆云隔着被褥压在她身上,再轻轻掀开,两瓣红唇强吻在她面上,“过了那么许久还害羞,是嫌我还不够坦诚……”
“是我一直误会表哥,”南乡被压得动弹不得,嘴上不肯讨饶,“看着像个谦谦公子,可骨子里分明就是个浪荡子。”
两人嘻闹了一阵,南乡累得真睡过去了。
庆云又陪了会,起身走出屋子后,将陆府的侍从都召集了来。
一众侍女见庆云刚才高兴得很,谁知转瞬之间,他便下了一道严令:从今往后,陆府上下众人都不许和南乡屋子里的人私通消息,更不许将外面的事说到南乡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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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令刚下了不久,重山将一个衣衫朴素的伙计领到了庆云跟前。
庆云一时没认出来,经重山点明了才想起是医馆对面的食铺伙计,顿时心头一紧,问说,“那大夫出现了?”
伙计答说,“刚从外头出诊回来,躲过了大地震一劫。”
庆云正沉思,伙计下一句话却将他魂都给惊着了,“公子,您之前的楚梦夫人正在他医馆。”
来不及再多听一字,庆云拉上重山就赶赴长街。
楚梦也一直守着那大夫,一见他回来,便进去询问。
晏河城内的大多认识她,这大夫看到她,一下就警觉起来,推说要休息,被缠得实在走不出医馆,才坐在堂上,可也尽量避着她。
“大夫可记得在王庭府邸里给南乡姑娘保过胎?”楚梦问。
提及此事,大夫眼神就闪烁不定,摆手说不记得。
楚梦又说,“你不记得,那当日看诊的本子总在吧。”
大夫指着满屋子破乱,说,“地震过,我哪还找得到。”
楚梦环视一圈,“那我帮你清理,也正好找寻。”
大夫还没答应,她就动起手来,因忌着她是庆云的人,大夫不好造次,于是,屋内就成了楚梦在翻找出诊薄子,大夫跟在后头生恐她真翻到了。
几经翻找,楚梦一无所获,突然心生一计,随手拿起一本厚册子来说是寻到了。
大夫要上去抢夺,楚梦躲到架子后,说,“我这么紧张,是因为有见不得人的秘密吗?”
“老夫行医的记载,难道非要让夫人看了去吗?”大夫脸色有了愠怒,言辞也厉害起来。
楚梦说,“可是好端端一个人,吃了你的药,非但当晚就流产了,还吃成了不孕体质,是什么缘故呢?”
大夫竖起脸,拒绝回答。
楚梦替他说下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你下了重剂量的堕胎药,”说着,翻开手里的本子,边看边说,“待我寻出那方子来,就一清二楚了。”
大夫脸抽了几下,强忍着话,正要闭门的一刻,忽然就舒展了。
因为,他看见庆云来了。
不等大夫说话,庆云已大步进屋,往椅子上一坐,“为难大夫做什么?”
楚梦铁青着脸望向他,“所以,都是你的意思。”
庆云冷面斥责,“本君不知道你说的什么。”
楚梦说,“那日,你不许我进南乡的身,是给她灌下堕胎药,打落顾渚的孩子,让她今日不孕。”
这一回,庆云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慌张,而是说,“本君所作,对南乡都是最好的。”
楚梦厉声说,“你除掉她的孩子。”
庆云说,“顾渚已死,她一人带着遗腹子,永远走不出过往阴影。”
“她不孕也是好的?”楚梦再度质问。
“妇人产子危机性命,南乡不孕,正好免遭此祸,”庆云说,“本君宁可无嗣,也绝不叫南乡犯险。”
听他这段言之凿凿,楚梦气短了几分,愣了会,再幽幽一句,“你替她做的决定,可问过她愿意了。”
庆云说,“南乡重情,才要本君替她理性。”
看似大义,细想来,每一步都充斥算计,楚梦不禁长叹,“你究竟是喜欢她,还是要独占她。”
庆云站起身,走到门口时,当着楚梦的面指令重山,“送她回南地去。”
医馆一幕之后,楚梦再到南乡屋前,已被侍女拒之门外。
庆云下过的令,犹如铁律,牢牢地,禁锢众人。
陆府,也学会了王庭府邸里的那一套规矩,安分守己,听令君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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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初始,天降暴雨,好似飞瀑落九天,浇在晏河城上。
那时,侍女升起暖炉,庆云和南乡在屋子里说着长情的话,听不见外头,楚梦的马车出了陆府大门。
车行过王庭府邸,楚梦掀开车帘,喊车夫停下,说是王庭府邸内有些东西要取。
楚梦吩咐,车夫只好将马车驶入王庭府邸,替她撑起伞。
楚梦一把夺过伞来,在铺天的雨幕中奔向昌平的轩馆。
当她出现在昌平面前时,浑身湿透,雨水顺着发丝流下,连她站过的地方都淌着水,然而她的目光,又无畏无惧,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昌平正和龙媒用膳,放下碗筷,盯着她看了会,多少有些动容,“找本都督所为何事?”
“有事禀告小都督,”楚梦说着跪下身,将庆云致南乡流产不孕一事和盘托出。
昌平听后,面不起波澜,只是扬了扬眼角,稍有些意外,“你为何,要将此事告之于我?”
“为了这世上的正义,”楚梦说得凌然而又神圣,“总不能放任恶行为所欲为。”
“正义,”昌平念着,就笑了。
楚梦说,“请小都督替南乡主持公道。”
昌平则淡漠地说,“你这样来找我,庆云知道了,可不会饶过你。”
楚梦义正词严,“人不能为了活着,放弃向善之心。”
昌平听着几句话,除了敬佩着女子勇气,也深知她这性子的确不适合留在王庭,庆云让她南行,也属仁至义尽。
略说过几句,昌平送她至门口,又吩咐了两个侍从掩护护卫,自回房继续用膳。
龙媒观他脸色,说,“你不去找庆云理论?”
“去理论什么?”昌平一脸迷惑地问她。
龙媒说,“你不是喜欢南乡吗?”
这话说得昌平尴尬了,若否认,彼此好歹成过婚,经历过是非曲折,若承认,时过境迁,分明是淡却了许多。于是,干瞪了龙媒一眼,“本都督心系王庭大业,哪来的俗世欢爱。”
龙媒说不下去,扒拉几口饭,倍觉无趣。
昌平别有深意地说,“庆云为了得到南乡堕去她胎儿,那此前,他应当也很希望南乡回到晏河城。”
在想到景爰控诉,小都督不禁多心。
“所以,庆云非要拿青阳将景爰换了来,”龙媒顺着想下去,心中所惑一一解开,忽地站了起来,下意识地说,“兴许景爰说的不是诽谤。”
昌平去书房里,将景爰手书的信笺取了来,重新看了遍。
龙媒问,“你觉得,这是真的?”
“暂且,还没有证据,”昌平放下,想了许久,说得凝重。
龙媒又说,“庆云将耗损王庭武士与北境人交锋可是真的。”
“我知道,”昌平又陷入沉思。
他当然是知晓庆云要登临天下之巅的野心,只是他还看不透,庆云为了这雄心,究竟交易了多少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