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澄娘这辈子还是头次去卫国公府,上辈子她是去过,跟着侯夫人一道儿过去,那会儿,她特别受侯夫人的宠,侯夫人去哪里都带着她走,不管她闹什么脾气都好,跟谁都不对付,反正都不会是她的错。那都是别人的错。让她想起来还真觉得无知的时候最幸福。
她未料到出门时,竟然是蒋子沾过来送她。
看见身着深蓝色棉服的蒋子沾亲自过来,她明显一愣,到底是屈膝行了礼,淡淡道:“见过蒋表哥。”
蒋子沾看她一眼,她身着浅蓝折枝纹夹棉缎袄,比浅蓝稍深一些儿的棉裙,外罩着深墨绿色披风,将她巴掌大的俏脸映衬得如清晨的朝露一般显眼。他的眼神一下子就幽深起来,压了压到唇尖的话,还是忍不住道:“表妹,且戴上帽兜为好。”
袁澄娘更一愣,紫藤到是反应过来,立马将披风帽兜立起来,给自家姑娘戴上。
她嘴上还道:“姑娘,这天儿冷,还是戴上为好。”
紫藤伶俐劲儿让袁澄娘瞪了一眼蒋子沾,然后头也不回地就由如燕扶着上了马车,车帘子往下一放,马车就往着卫国公府过去。
蒋子沾还犹站在原地,思及方才五表妹那一瞪眼,似嗔还怒,到让他一时迷了眼般。
今儿个休沐日,他并不要去衙门,思及昨儿听到的事儿,他觑着空过来,还真让他给碰到了五表妹。见着五表妹,他立时觉得这冬天似乎也不那么冷了,头一次如他这般年纪的还盼起过年来,这一过年,他们就要小定了。定亲后,他想见她一面也不至于这么难了。
回到蒋家,见到蒋老太太,他还是极为规矩地给老太太见了礼,“祖母,可用过朝食了?”
蒋老太太有早起的习惯,这会儿,都起来好一会儿了,自是用过朝食,见得孙子过来,向来严肃的面容便多了丝柔和之色,“这么早儿可是出去了?”
蒋子沾坐在她下首,接过小丫鬟递过来的热茶,浅抿了一口,“出去走了走。”
蒋老太太似漫不经心道:“你舅祖母的亲妹妹,就是那个卫四夫人,还打着让她那个庶女给你做妾的主意。也不知道这几年卫国公府落魄成什么样,竟然还动起这念头。”
蒋子沾却是没在意,“卫国公府男人不中用。”
蒋老太太到是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不由得浅笑道:“子沾你不太把人放在眼里了,女人于后宅的阴私,你不懂。”
蒋子沾看向蒋老太太,“您是怕五表妹今儿去了卫国公府会出事?”
蒋老太太摇头,“聪明的姑娘不会出事。”
蒋子沾想站起来,可还是坐在原处并未站起来,“五表妹……”他的话才开了个头,便沉静了下来,脸上泛起一丝难以形容的神情来。他用手掩着嘴,轻咳了一声,“祖母,您这是让我在这里等着结果吗?”
蒋老太太的表情出奇的冷静,轻轻地应了声,“是呀。”
蒋子沾再也坐不住了,“祖母,我没办法在这里等着。”
蒋老太太看着他,“你得等,只有她毫发无伤的回来,我才能确定她能成为你的妻子,我们蒋家的宗妇。”她神情坚定,没有半点的妥协,甚至近乎于冷酷。
蒋子沾哪里有办法坐在这里等着,等着那样明快的小姑娘在别人的算计下掉入泥里,即使她成不了他的妻子,他也不能明知她有被人算计的可能而在这里等着。他比蒋老太太更坚定,“祖母,您不能这样,她不光是我的表妹,也是你的侄孙女。”
蒋老太太冷笑道:“是我的侄孙女又如何?你看看你娘,有她这样的在前面,我哪里还不敢仔细着这蒋家儿郎要娶进门的人?袁澄娘自小就让我那嫂子宠坏了,性子早就定了型,哪里能扳得回来!她不够格当我们蒋家的宗妇,除非她……”
她看向蒋子沾,一步都不退让。
蒋子沾却不能将在江南的事说与蒋老太太听,那会毁了五表妹的名节,他再清楚不过祖母的为人,还是固执地向三表叔提了亲事。亲事是他亲自所提,难道还能坐在这里无动于衷?他朝蒋老太太深深一施礼,“祖母,若真出事,五表妹如何自处,我又如何自处?”
他转身就走,脚步迅速地加快。
蒋老太太喝道:“还不快将你们公子给拦住?”
她这一喝斥,蒋家经年的老仆自上前相拦;蒋子沾半步未停,冷眼瞪着这几位老仆,见这些老仆默默地退到一边发,他坚定地走了出去。
相对蒋子沾在蒋老太太面前的坚定,袁澄娘到得卫国公府上,则是由卫国公府上还未出嫁的卫五娘亲自相迎,卫五娘性子爽朗,几句话下来就让袁澄娘与她处得极熟了。卫五娘是卫国公府二房的,这卫国公府二房与袁澄娘所处的三房一般无二,都是庶出子弟的嫡女。
卫五娘长得明艳些,到底比不得袁澄娘的那份精致,就连卫六娘过来了,见了袁澄娘也是眉开眼笑,好像前些个日子闹的不愉快都过去。
卫六娘还过来亲亲热热地拉着袁澄娘的手,还同她满含歉意道:“五娘,都是我不好,一向没能管住我的嘴儿,叫你受委屈了。”
没等袁澄娘想通她这是唱的哪出戏,就听着卫五娘也帮着说道:“五娘,六妹向来就是这个脾气,你别放在心上,我们都是自家人,没得把这些事儿放在心上,到是平白的让人家笑话。”
袁澄娘笑眯眯道:“五表姑说的是,我们都是自家人,我向来没把六表姑说的话放在心上,六表姑也别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呀?”
卫六娘当下便道:“我自是如此的。”话说着她连忙褪下腕间的一只玉镯子,忍痛地就给袁澄娘递了过去,嘴里道:“我知五娘你不缺这些个首饰,这是我的心意儿,是当年府里老太太送与我的镯子,我一直精心着呢,现在就给了你,权作我向你赔罪,可好?”
袁澄娘看见她眼里的心疼,见她的视线都落在镯子上,视线微扫过这镯子,果然质地不错。她连忙客气地拒道:“六表姑这是做甚?又有什么罪可赔的,我又不是那等乱生气的人,表姑可要把镯子收好了。这是府上老太太送与你的,你如何还能送与我?送了我岂不是叫六表姑没了念想?”
卫国公府老太太前年过世,生前也是因着卫六娘美貌,也是爱重卫六娘几分。
卫六娘闻言,眼圈子就红了些,“还是五娘体贴我,我真是……真是……也不知道是怎么的,那日儿就冲着五娘去了,过后我也是后悔。”
卫五娘连忙递帕子给她,柔声劝道:“这是怎么的,既然五娘都原谅了你,还在这里哭甚?咱们还在这里,岂不是将她们那些人都晾在那里了,还是赶紧儿地过去。五娘,可有什么拿手的?琴棋还是书画?”
袁澄娘到是面上微红,含羞道:“五表姑,这些儿我实是半点都不懂。”
卫五娘还当她是谦虚,拉了拉她,“哪里有半点都不懂的?咱们也不是样样儿都懂,有拿得出手的一样儿就成,咱们女子又不用凭着才学去考科举,不过就是在闺中多几分乐趣而已。”
袁澄娘面有苦色,“五表姑,我未同你谦虚,都说了咱们都是自家人,我如何又会在您面前谦虚?”
卫五娘一愣,“真这样儿?”
卫六娘眼里迅速地掠过一丝狡色,手肘轻撞了一下卫五娘便道:“也不妨事,又不是个个儿都会一样儿,五姐姐你怎么都忘了,咱们都是出自勋贵之家,不会琴棋书画,又不是什么丢份儿的事。张二姐姐她那个隔了房的五姑姑还不是只会武枪弄棒的?”
卫五娘眼锋扫过她一眼,柔声与袁澄娘道:“这原不是什么大事儿,待会也有投壶嬉戏,五娘可去试一试。”
袁澄娘松了口气,“幸好这个我会些。”
卫六娘与卫五娘使了个眼色,“就是投着玩玩,五娘投时可千万别紧张,投不投得中都不要紧,咱们在一块儿就是图个热闹与高兴呢。”
袁澄娘重重地点点头,“多谢两位表姑提点。”
卫六娘与卫五娘拥着她往前走,将袁澄娘介绍给各位姑娘们认识,有些姑娘们与袁澄娘已经认识了,也有些不认得袁澄娘,卫五娘在中间穿针引线,叫袁澄娘顺利地都与大家熟悉了起来。
“你是袁五娘?忠勇侯府的袁五娘?”
到底还有些不和谐的声音,与卫国公府有亲的陈留伯府姑娘就挑着嗓音当着众人的面儿问向袁澄娘。
卫五娘稍敛了眉,并不开口。
袁澄娘抬眼瞧向这位陈留伯府的姑娘,脑袋里几乎没有什么印象,对陈留伯府更没有什么印象:“是我,我是袁五娘,卫表姑,这位是谁呢?我才回京,认得的人都有限得紧,表姑还是给我介绍一下吧?”她不说话的卫五娘给拽出来。
卫五娘忙笑道:“表妹,论起来五娘还得称你一声表姑……”
她的话还没未说完,就让陈留伯府的姑娘打断了,陈留伯府姑娘看向袁澄娘的眼神就有几分凌利,“都不知道哪里来的人,还敢与我论亲?”
话一说完,卫五娘这面儿上就尴尬了起来,嘴唇翕了翕,竟是说不出话来。
陈留伯府姑娘说话这么不客气,简直就在打袁澄娘的脸,因着与袁澄娘不熟,也没有人帮衬着袁澄娘,就算是看向她的目光都是含着几分同情之色,但没有一个挺身替她说话。
袁澄娘露出疑惑的神色,仔细地将陈留伯府姑娘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又将人从脚到头又打量一遍,在陈留伯府姑娘恼怒的目光才施施然地收回视线,“我也不知道这位姑娘打哪里来的,也敢与我论亲?”
她声音和软,听着就软软糯糯,明明是质问陈留伯府姑娘的话,叫她硬生生地说成了委屈。
卫五娘见着陈留伯府表妹的脸色都变了,连忙拦在袁澄娘前,“五娘,她就这样的脾气,别跟她一般见识……啊……”她瞬间惊呼了一声。
而袁澄娘身上的衣裳则湿了。
卫五娘的眼睛因着惊讶而瞪得大大,看着端着茶过来的面生小丫鬟脚步一个踉跄,竟然是将手上捧着的茶滑了出去,热烫的茶水瞬间就洒向一旁的袁澄娘。袁澄娘的袖子瞬间就湿了大片,将湖蓝的颜色染得深了些,也幸得时值冬日,穿得也厚,她并未被茶水烫着。
紫藤连忙拿着帕子替她擦着,担心地眼泪都快掉出来,“姑娘,疼不疼?卫姑娘,赶紧替我们姑娘请个大夫过来。”
没等卫五娘答话,袁澄娘稍皱了眉,抬眼扫向周围的姑娘家们,见她们有些避开了她的视线,有些眼里的同情之色更浓了些。她并不紧张,反而安抚起紫藤来,“没事呢,我穿得厚,没烫到,你别急。”
紫藤微白了脸,见自家姑娘真是没事儿,就训起那脸色惨白的小鬟来,“怎么这么毛毛躁躁的做事,得亏现儿个穿得厚,不然我们家好端端的过来做客,到是烫坏了手臂回来,可如何是好?”
小丫鬟双膝一软,跪在地上,都不敢说话,半句都不敢为自己辩驳,只是求饶。
一迭声的求饶,听得陈留伯府姑娘的眉头皱得死紧,扫过袁澄娘一眼,“又没有烫到,到真拿腔作调起来,到是让我大开眼界。”她说的话句句都是冲着袁澄娘过去,好像袁澄娘是她前世的仇人。
可问题在于有过上辈子记忆的袁澄娘根本不记得有这么一段仇,有这么一个仇人。她真想当着众人翻白眼,实是因着这举动有点过,还是不动声色地朝卫五娘道:“五表姑,能让人带我去换身衣服吗?这湿湿的特别难受。”
卫五娘似乎这才回过神来,朝陈留伯府姑娘劝了一句,“你就少说一句。”
没等陈留伯府姑娘回嘴,她到是柔声对着袁澄娘道:“我与你一道儿过去,五娘你要是受冷了就不好了。”
卫六娘嘴角残留着一丝不以为然,到底没失了一丝关心,“五姐你赶紧带五娘去换身吧,我瞧着五娘与我差不多高,不如让我的丫鬟拿身我新做的衣裳来,好给五娘换上?”
没等袁澄娘回绝,卫五娘就替她应了下来,“这权作她的一片心意儿,你别拒了。”
袁澄娘在心里冷笑,到不揭破她们,就由着她们在那里摆布她。她到要看看这些人都想怎么算计她,一个个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她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不成?出门自是要带两身衣裳,省得出了意外不好收拾。她有自己的衣裳,哪里还能去穿卫六娘的衣裳。
卫五娘带着袁澄娘走到暖房之际,突然面色变了变,含羞对袁澄娘道:“五娘,我恐是小、小日子来了,我得回去,你就往这暖房进去,待会儿就六娘的丫鬟将衣裳送过来。”
说着她急冲冲地就走了。
紫藤看着那暖房,笑道:“姑娘,这卫五娘也是太不小心了,连自己的小日子来了都不知道。”
袁澄娘这辈子还未来癸水,自是还没有那等烦恼,她笑嗔了眼紫藤一眼,“就你话多。”
紫藤推开那暖房的门,看向后面跟着的如燕,“如燕姐姐,姑娘说我话多,我觉得着呀,话最多的还是绿叶。”
如燕微点头,三两步就到了袁澄娘前头,第一个走了进去。
紫藤一看这暖房周边儿连个丫鬟婆子都没有,心里多了几分疑惑,觉得这卫国公府还真是不讲究。她到是拿了帕子盖在外边儿一处石凳子上,让袁澄娘坐在上头歇着。
没等一会儿,只见如燕拖着条死狗一般拖着个人出来,竟然是个年轻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