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星空灿烂。
石桌前,江陵和裘玄黄相对而坐,浅酌慢饮,谈论当年之事,以及西川之变,在这个过程中,裘玄黄一直暗中打量江陵,想看出点什么,但江陵的反应很平淡,目光幽静,并无波澜起伏。
“真的看开了,还是……藏得更深?”
裘玄黄暗自嘀咕,他觉得江陵的城府比三年前深多了,幽邃的瞳孔深处似乎隐藏了太多的心思,让人看不透。
这样的江陵,让他感觉到很陌生,有些不舒服。
“你真的放弃燕绰兮了?”
裘玄黄把玩玉石剔透的酒杯,望向江陵,突然说道:“我觉得当年之事另有隐情,燕绰兮对所有人都很冷漠,但你是唯一的例外,这些年来,唯独面对你,她才会露出笑容……”
“隐情?”
江陵笑了笑,淡淡道:“再大的隐情,也抵不过那穿心一剑!”
他面色平淡,语气却很冷,眼瞳深处更是有寒光迸射,凛冽之极。
裘玄黄神色一滞,江陵当年的“死因”,就是雪念初从背后刺来的穿心一剑,这是铁打的事实,谁都改变不了。
“这几年来,她大多时候都待在忘情巅上,寂寞抚琴,曲名《相思意》。”
裘玄黄语气莫名地有些低沉,“据我所知,她每年七月初七那天,都会去一趟相思殿和转轮藏,孤身一人,一待就是数日。”
江陵身形微震,七月初七,相思殿前,转轮藏下,那是他和燕绰兮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时间、地点仿如昔日初见。
“我忘不了那一剑!”
江陵神色复杂之极,他沉默许久,才道:“染血的剑尖,就是我最后的记忆。”
当年那从背后刺来的穿心一剑,他甚至来不及回头看燕绰兮一眼,只看到那染血的剑尖,滴落的殷红血珠,而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那是燕绰兮的剑,名剑“红尘”,斩尽相思意。
“可你分明还活着!”
裘玄黄目光如刀锋般锐利,逼视江陵,沉声道:“江陵,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还活着?”
江陵瞳孔倏地一缩,身形剧颤,是啊,当年燕绰兮那穿心一剑,他分明死了,魂消命断,可为何会复活?
这一切是否当真如裘玄黄的猜测,另有隐情?
“燕绰兮,西川大地上最美的女子。”
裘玄黄眼神苦涩,“你应该清楚,不论是我,还是纳兰他们三个,都倾慕燕绰兮,只是那个女子清冷少言,似谪仙,不染红尘,她的美只可远观不可亵渎,让我们所有人都望而却步。”
“可她却偏偏看上了你。”
裘玄黄望着江陵,第一次毫不掩饰地露出嫉妒之意,他深吸了口气,苦笑着道:“所以,我和纳兰才选择了沉默,可没想到你们当年竟是惨淡收场……”
一人葬身十界山之底,一人枯坐忘情巅,一人生,一人死,隔着阴阳和天涯,自然是凄惨之极。
江陵眼神有些恍惚和悠远,似在追忆那段似水年华。
“从私心来说,我自然不希望你再和燕绰兮扯上关系,但事情总要有个了结,否则,这个篇你终究是翻不过去的。”
裘玄黄苦笑,而后正色道:“你逆死而生,自然遭受了诸多难以想象的苦难,可你有没有想过,她也许正经历着比你更深的痛苦和折磨……”
喀嚓!
江陵手中的酒杯豁然被捏碎,眼神变得阴翳无比。
“若是她对不起你,我自然无话可说,可若是你负了她——”裘玄黄深深地望着江陵,沉声道:“咱们兄弟没得做!”
他觉得自己很矛盾,既希望江陵“翻篇”,又期望那穿心一剑只是误会,另有隐情。
这太纠结了,他思绪起伏,很混乱。
江陵手心在滴血,他沉默下来,眼神无比的复杂,喃喃自语道:“往昔不可追,终究是回不去了,这样也好,不再相见,从未再见,从未相忘……在这乱世沉浮里,人生终究是要有点遗憾的……”
他与燕绰兮,也许只是一场错乱的缘,注定的错过,却是一生之憾。
“荒唐!”
裘玄黄冷哼,他豁然起身,目光如电,逼视江陵,喝道:“江陵,你是怕了吧?”
“我怕什么?”江陵皱眉。
“你怕自己恨错了人!”
裘玄黄眼神无比的凌厉深邃,好似能看透江陵的内心,“你怕自己怨恨的那个女子,反而是最爱自己的人,你怕发现,自己才是最冷漠、最无情的那个人!”
江陵面色猛地一白,怒视裘玄黄。
“被揭穿,恼羞成怒?”裘玄黄笑了起来,有些苦涩,“江陵,我很了解你,但也只限于三年前。”
“现在的你,变化太大了,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了!”
裘玄黄摇头,凝视江陵许久,又瞥了眼草屋的方向,叹息道:“也许这个雪念初真的是你的温柔乡,但我不希望她是你的英雄冢。”
“你多想了。”江陵淡淡道。
“希望如此。”
裘玄黄有些无奈,他借着酒劲,旁敲侧击,戳一戳江陵,是希望他莫要太自以为是,站在客观的角度去考虑一些事,但江陵太偏执了,有些东西根植内心,想改变,太困难了。
若继续下去,真的“刺痛”了江陵,那时他真个恼羞成怒翻脸,就真的伤及兄弟感情了。
“太着急了,还是要慢慢来……”
裘玄黄暗道,他外表洒脱不羁、张狂肆意,其实内心是一个很细腻的人,否则也不能透过这些现象,看到一些本质性的东西。
江陵不语,神色淡漠。
裘玄黄突然丢给江陵一块晶莹玉牌,而后便起身,向院外走去。
江陵一怔,问道:“这是什么?”
裘玄黄身形顿了顿,丢出三个字:“《不死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