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夜色深长（1）
傅青竹离去后，荆不夜沉着半晌后从床上下来，脚刚落地，传来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屋内烛火轻摇，不几时，一个婀娜多姿的身影出现在了荆不夜眼前，一身精心装扮如五月榴花般艳丽灼人。
“独孤姑姑？”荆不夜养在屋里这些日子除了傅青竹外见过不少人，李解忧、武修罗以及李可儿、韩三叶、独孤情，甚至花长老和柳意也都来过，惟独珑娘他一直不曾见到过，故而此时见了她不禁微有诧异。
珑娘微弯红唇，“不是傅青竹去而复还，你是不是很失望？”
“那倒没有。”虽然他确实期许过傅青竹去而复返，但心知她那样的性子多半不会回头，所没抱有希望故而也不曾失望，只是对珑娘的到来有些意料之外。
珑娘微笑着点了点头，瞧不出意味。
“独孤姑姑此来不知所为何事？”荆不夜客客气气地询问。
珑娘瞅着他，妩媚一笑，“方才听到傅青竹说要和火云山庄联姻，你是不是很难受？”
荆不夜略微一怔，无论是这个问题还是之前的话会被人听了去这回事都让他略惊。
“哦，方才你和傅青竹的谈话我不巧听了点！”珑娘并无什么歉意。
虽说荆不夜以为这个举动略有失礼，但他对人并不苛求，他回想了一下和傅青竹的谈话也没有什么需要遮掩的，便对珑娘此举并不太介意。
见他似并不太介怀，珑娘便再确认道，“难受吗？”
荆不夜诚实地点了下头。
“听到你难受我就高兴了！”珑娘还应和着自己的话笑如春花。
荆不夜只觉得莫名。她是这么幸灾乐祸的人吗？荆不夜不由回想自己是否哪里惹到她了……
珑娘接着解释道，“我只是过来看看你。早先看你伤得重没来打搅，听闻你这两日精神已经大好，所以抽个机会过来瞅瞅。”
“多谢独孤姑姑关心！”
“我哪儿是关心你了？你伤了我女儿的心，我是来找机会报复。之前是看你伤得要死不活了，怕一个不好把你折腾没命了，傅青竹非得杀了我，所以我才这会儿才来！”
荆不夜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无奈地笑了一笑。
“你丝毫没给情儿希望，虽然冷酷了点，但不算坏事，若能就此绝了她的念头倒也是好事。”
关于此事，荆不夜没有多话，只有两字，“抱歉。”
“说抱歉有用吗？”
荆不夜默了。光说抱歉是无用，但除此之外他也做不了别的事。
“其实我看来倒是无所谓，像你这么死心眼又没趣味的男人，错过了情儿是情儿的福分，她会找到比你好得多的男人。”
荆不夜微微点了下头。
珑娘瞅着他，半晌后说到，“对了，不夜门和火云山庄联姻的事是我提出来的。”
荆不夜又是一惊，看了珑娘一眼，但仍没说话。
“你都不会生气吗？”珑娘十分不可思议地问。“你脾气是不是太好了点？”
“就算是你提出的，终究是要青儿自己同意才行。”他的脾气也没大家以为的那么好，他现在有怒有怨，只是都冲着他最在意的人去了，旁的人他分不出心思了。
“一个男人像你这样没脾气也真没意思了！不过关于情儿的事没这么容易完，只是看你现在一定很难受很痛苦，所以我可以考虑延后再算。”
“那……多谢独孤姑姑宽宏了。”荆不夜半含玩笑半当真。
珑娘轻哼了一声，就着一个凳子坐下了，正对着荆不夜，再度牵起话头，“方才你和傅青竹说那些话，说得倒是挺有道理，不过不知道这到底是你真心那样想还是你的私心？如果今日你爹林楚不是她要报仇的对象，你还能这么说吗？”
“我不能说其中没有我的私心，但这也并非完全是出于私心！”
“哦？”珑娘像是将信将疑。“那是哪边更多？如果她是要杀你爹以外的人，你是不是会稍微轻松点？如果换过来，你能是一样的感觉吗？”
荆不夜神情宁和，语气也很平静，“我并非是个圣人，要我不考虑我爹是不可能的，但你说的情况无论换哪一种我都不会好受！”
“如果她杀了你爹就放过别的所有人，这样的选择你能同意吗？”
珑娘的问题让荆不夜感觉到了咄咄逼人，但他还是认真地考虑了，最后回答，“不能！我说过，我不是圣人，如果青儿杀了我爹，我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和她走下去，虽然我知道我爹也并不无辜，但他到底是我爹。”
珑娘轻声一笑，“你和傅青竹不能相容的就在这里，你爹她是一定要杀的，别的人还能稍稍留情，惟独你爹不能。当年的一切都是因你爹而起，何况寒月宫也算是他的师门，寒月宫一夕覆灭，他的罪责比别的任何人都大得多！”
“我知道！当初我曾想帮她找到她的师兄，希望能让师傅报仇雪恨，但是……”后来发生的一切都远远超乎他下山前的预计。
“如果林楚不是你爹，你会让你师傅杀他吗？”
“以前会，现在我也不清楚了。”
“你这柔善的性子和傅青竹还真是不配。也真奇怪，你们师徒还真没一点像，却偏偏缠得分不开了！这就是孽缘吧！”珑娘不无真心地感慨。
荆不夜苦笑了一下，道，“如果我和青儿易地而处，她不一定不会像我一样。而我……我自小虽离了父母，但有师傅和江姑姑亲近照顾，下山后遇见了一些朋友，虽有过被伤被叛，但他们的所行都有缘由，我皆可谅解，而且我损害并不大，相比青儿，我一生到此时都可谓是顺遂的。切身之痛，灭门之很，若换作是我，我不一定不会和青儿一样执着报仇。”
“李解忧说你是个心里明白的人，看来确实是！你这么理解你师父也就该知道，你和她之间没有可能了！她绝对不会放弃，而你又不能无视你爹要被她杀，如此你还不及早抽身，何苦这样为难自己呢？”
荆不夜默然。
珑娘唉一声后道，“小子，你是成心跟自己过不去吧？”
荆不夜微微笑了一下，问，“独孤姑姑何以如此见得？”
珑娘蔑道，“会喜欢傅青竹本身就是和你自己过不去。”
“喜欢她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她是我师傅，喜欢上了之后，知道了她是我师傅，我又能如何？”他自己看来和她会发展出如今的感情也很奇异，一切仿佛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你不知道放弃两个字怎么写吗？”
“若能轻言放弃，又何来真心可言？”
珑娘微默了片刻，问，“作为女人来说，我女儿哪点不比傅青竹？”
“独孤姑娘很好，但是……”
“好了！”珑娘打断了荆不夜的话没让他说下去，嗤笑了一声，“是你自己要吊死在傅青竹这一棵树上的，现在的将来的苦也都是你自作自受！”
荆不夜勉强地笑着点了点头，珑娘的话他很明白。
“你和你爹许多地方不像，但有一点是像的！喜欢谁就是谁了！”
荆不夜点了点头，就是因为这点，所以当年的事他认为他爹不无辜，但他能理解他。
“只可惜，你喜欢错了人！”
“我爹当年就没错吗？婚约之下背弃青儿喜欢上我娘，情真意真但又能称为对吗？”说到底当年的事确实是他爹有负于人在先，之后傅青竹的咄咄逼人显得能够理解了，只是当初他们应该谁都没预料到会造成后面的寒月宫灭门之祸吧。
“你和傅青竹这段孽缘……也算是父债子偿，是你爹欠了她的，到你这里偿还了！”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我可以替我爹偿还她。”
“你爹欠她一个人你是可以抵还，但寒月宫数百条人命怎么还？人死不能复生，即便你爹这二十年都在忏悔也无用！”
“是啊，人死不能复生，所以就算报了仇杀死所有人又能如何？”
“是啊，又能如何？我觉得至少你师傅会原谅自己一点！”
荆不夜望着珑娘，不禁幽幽叹息了一声，“我愿意替我爹恕罪，代替我爹偿还她，受她的报复……如果她要我的命随时可以拿去！”
“如果她真要你的命，你根本活不到现在！”珑娘笑道，“你这样的想法也是因为知道她心底有你，有些有恃无恐。”
“我是真心愿意死在她手上！”
珑娘默然了片刻，轻叹，“也许她和你有一样的想法。”
荆不夜一怔，眉头深凝，“独孤姑姑……”
“她是一定要杀你爹的，如果她杀了你爹，你会找她报仇吗？”
“身为人子我应该这么做。”但真到了那天，他能对她出手吗？荆不夜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惊出一身冷汗，不愿意想下去。
“她知道你可能会这么做，或者说她认为身为人子你应该这么做，所以她杀了你爹之后也许就会等着那么一天！”
荆不夜微默了少许时间，之后再次抬眼望向珑娘，“独孤姑姑，你久在江湖，见多识广，你知道有什么办法能改变眼前的局势吗？”
“就算我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
荆不夜垂下眼，神情凝重。
珑娘终是又开了口，语若闲谈，“这是个死局，旁观的人插不上手，只有看你们局中的人如何改变了。江湖上这样因为世仇而相爱相杀的情侣不是没有过，能同死便是最好的结局。”
荆不夜默然。
缓了缓，珑娘又语带散漫地再度开口，“在我看来，傅青竹会爱上你几乎是个奇迹，到如今你们之间的感情纠葛都十分奇妙，所以我有些期待你和她之间是否还会有更多出乎人意料的事发生——”
荆不夜不由得又看了珑娘一眼，感觉她的话似乎是鼓励的意思。
珑娘没回应荆不夜的疑问眼神，忽而又改换了语气，“嘛，不喜欢我女儿而执念傅青竹，在我看来你就是眼瞎心瞎，将来你要是弄得皮开肉绽、心神俱伤、生不如死我也不会奇怪。”
珑娘念叨着起身离开了，没一句告辞。
月色盈窗，徒留一屋寂静满室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