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傍晚，我们才终于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郑屠户，一个蓄着大胡子的高大男人，举手投足间有一股梁山好汉的豪爽。只可惜是个老婆奴，每次那妇人一竖眉，一瞪眼，他就腆着脸凑过去又搂又哄，仿佛恨不能再长出一条大尾巴来摇两下，简直没眼看。
谈话中，我也渐渐知道，原来这两人年轻时候都是杀手，妇人原姓叶，一手暗器出神入化，飞花伤人，江湖人称叶飞花。郑屠户的性子跟他的长相一样粗犷霸道，他以前的武器是一把大刀，每次接了任务，都是直接提刀上门砍人，一点都不像一个杀手，人送外号：郑一刀。
那个时候叶飞花时常嘲笑郑一刀，说他是个呆子，那坦荡直接的作风，做杀手真是屈才了，该去做个行侠仗义的大侠才对。每次见面，总要挤兑他两句。
没想到这个外表粗犷的汉子，内心居然是个抖，被叶飞花骂着骂着，竟然喜欢上了她，只能说，造化弄人。
两人后来成了亲，渐渐不愿再接任务，聚少离多不说，风险还大，便退居二线，当起了暗桩。
一番交谈之后，彼此也熟稔了不少，我便也直呼他们郑大哥，郑大嫂。
“郑大哥，这里安全吗？会不会有人来搜查什么的？”
“放心吧，我在这里十几年，传递过的消息，收留过的人不知凡几，绝对安全。”
“公主府现在怎么样？”元景冷笑一声，道：“刘楚玉恐怕气得要拿刀砍人了。”
郑大哥一拍桌子，大声道：“可不是！那山阴公主一听说你逃了，一气之下杀了十几个涉事之人，后来好像是被她后院一个男宠给劝住了，否则恐怕现在公主府都已经血流成河了！”
“什么？！”我一下子慌了，“噌”地站起来抓住郑大哥袖子，“那李大哥呢？田大妈呢？”
我的心怦怦直跳，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那是我没有勇气面对的答案。
“什……什么李大哥，田大妈？”郑大哥被我吓了一跳，有些摸不着头脑。
“没什么，”元景随着我起身，对郑大哥夫妇道：“你们先回去吧。”
我心底涌出无数复杂的情绪，自责，愧疚，悲伤，痛苦，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又想起元景说不在外人面前露出破绽，又生生忍住。
等到郑大哥夫妇离开，眼泪便止也止不住的往下掉。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只是一阵阵心痛，这些难过都化作泪水溢出来，根本控制不了。
这个时候，任何情绪疗法，积极开导统统都没用，没有什么可以弥补我犯下的错，也没有人可以让他们起死回生。这是我在这个世界第一次面对死别，而他们，全都是因我而死，这将成为我此生永远无法赎清的罪孽。
我哭得停不下来，越哭越大声，最后变成嚎啕大哭，好像非如此不能发泄我万分之一的痛苦。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最后终于哭累了，声音哑了，眼睛肿了，脑袋也哭懵掉了，只还时不时抽噎两下。
一直在旁边不声不响的元景却突然开口，语气淡淡的，“后悔吗？”
后悔吗？如果不是我救走了元景，李大哥和田大妈也不会死，公主府那受到牵连的十几人都不会死，可是，如果我不救他，那死的就是他了。
如果重来一次，用他一个人的死来换取那十几人的生，我会愿意吗？不，我不愿意！这一刻才意识到，原来自己那么自私，可是自私的是我，犯错的是我，不是元景，更不是那些无辜枉死之人。
泪水又不争气的涌上来，我含着眼泪，紧紧咬住下唇，坚决地摇头。
他沉默片刻，才轻叹一声，伸手揽住我的脑袋，按在他胸口。
“笨蛋”
迷迷糊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的清晨。我睡在里侧，元景合衣躺在我身旁。
看着他俊朗好看的侧颜，心里没有任何旖旎的念头，只有那因我而死的十几个无辜百姓。我想，我高估了自己，也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
一直以来，我的人生都算是十分顺遂的。长相不错，家境殷实，学习也好，健康平安的长大，顺顺利利的出国，念了自己喜欢的专业，做了自己喜欢的工作。
以前苏艾一曾对我说：“夏涵，没有人可以一生顺遂，事事如意，你现在觉得一切安好，不过都是假象，上帝是公平的，给你多少，就必定会拿走多少，因果循环，只是时候未到罢了，趁着现在，好好把握自己的幸福吧。”
那个时候我并不曾在意这些，是个成天傻乐的简单姑娘。后来做了心理咨询师，接触到各种各样心灵受创的来访者，家暴，，吸毒，霸凌……我以为自己已经认识到了这世界最残忍的一面，我以为自己已经有足够强大的心来面对任何挫折和苦难，直到遇到洛宇，来到这里，我才发现，自己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勇敢。
这个时代，这个乱世，或许还有更多超出想象的残忍和苦难，我不能胆怯，更不能退缩，只有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醒了？”
我收回思绪，一抬头，就见元景正定定的看着我。
“李大哥和田大妈，是不是都死了？”
“嗯”
看着他平静的眼神，心里突然有点不舒服，脱口道：“难道你就不会觉得愧疚吗？他们都是因你而死的！”
“我是杀手，”他神色依旧淡淡的，“他人死活，与我何干。”
闻言，我心里升起滔天的怒火，感觉自己马上就能自燃，却说不出一个字。
愤而起身，离这个不懂怜悯，三观不正的混蛋远点。
之后的半个月里，我们一直住在郑大哥家，他们家里有一间隐秘的地下室，每次一来人搜查，我们便立马躲进去。
半个月来，他的伤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只是走路还有一点跛。不过从那天早上那场不愉快的谈话之后，我们一直处于冷战状态，除了必要的对答，我都不想跟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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